程實本在丟掉所有後手之後就沒什麼保底手段了。
五發雷霆儘皆用儘,【命運】的麵具也失去了切換勇士的機會,甚至於在阿夫洛斯的“期待”下,他都不敢再啟用自罪者的救贖
於是他隻能嚇一嚇林稀,讓對方的恐懼再次為自己的戒指充能。
現在看來,效果很好,林稀一個人充滿了五層。
再加上【腐朽】的褪色增強體魄,此時哪怕是小醜之身,也可以與眼前的林稀再做過一場。
然而當見到自己藏了一路的令使大招都未曾帶走程實的時候,林稀就已經失去了所有的心氣,徹底地變成了一株“朽木”。
當然,這其中有無摻雜著椿死去的影響,外人不得而知,總之以程實眼下所見來看
朽木朽矣。
說來也可笑,一位時常以虔誠標榜自我的玩家在此時此刻反倒找到了真我,變回了曾經那個迷茫的少年。
隻不過無論是形象,還是心態,林稀都跟“少年”一詞再也無緣了。
他不再執著於自己的虔誠,也不再將程實視為神諭的根除目標,隻是躺在地上一動不動,空洞的雙目仰望著萬裡無雲的晴空,不知是在思考人生的意義,還是在懷念那“不堪回首”的過去。
說實話,程實從未在一個人的表情中品出過如此複雜的感情,他甚至都不用靠近,隻是隔得遠遠的看上一眼,就知道此時的林稀除了朽爛,再無所求。
可諷刺的是,被剝奪了【腐朽】信仰的林稀甚至都不能朽爛自我,於是在現場沉默許久後,林稀艱難的轉頭,瞪著一雙已帶死誌的眼睛看向程實,顫巍巍的開口道:
“我們到底為什麼活著?”
程實能感覺到林稀的情感正在生命的儘頭肆意噴薄,但這不代表他會感同身受。
於是聽了這毫無意義的迷茫之問,程實嗤笑一聲:
“嗤——
現在想起來思考生命的意義了?
林稀啊林稀,人可不能隻在自己受挫的時候幡然醒悟懺悔過去,彆把自己表現地這麼可憐,我還是喜歡你桀驁不馴的樣子。”
“”林稀的迷茫明顯被這譏諷的話語打斷了一瞬,但他早已沒了惱怒的心氣,隻是再次呆滯地重複了一遍這個問題。
程實微微蹙眉,隨口給了他一個答案:“為了活著。”
“為了活著?哈,哈哈,可活著又有什麼意義?”說著,林稀哭了,這位屠戮過無數玩家甚至視生命如草芥的劊子手眼中竟然流下兩行汙濁的淚水。
然而程實根本不為所動,也無法與他共情,並且還在對方最最迷茫絕望之時在他的心上捅了重重的一刀。
“你活著當然沒有意義,因為背叛讓你親手剝奪了自我生命的意義。
林稀,彆忘了,你的命可不是自己掙來的。”
“我沒有背叛!!!”林稀突然猛坐而起,歇斯底裡的朝著程實咆哮道,“我此生最痛恨的便是背叛!是她背叛了我!是椿背叛了我!”
他的眼中時而閃過回憶和溫情,時而又閃過憤怒與憎惡,這位毛發稀疏的瘟疫樞機狀若瘋魔的撕扯著自己為數不多的頭發,發了瘋似的怒吼著:
“她為了自己活命,拋棄了信仰,背叛了愛人,倒戈【繁榮】,那時的她可曾想過有一天她還是死在了我前麵嗎!?
這都是她應得的!她應得的!!”
林稀的聲音都嘶啞了,但漸漸的他的聲調越來越低,“都是她應得的”
他不斷重複著這番話,似乎想以此來麻痹自我消解仇恨。
程實緊蹙眉頭,看得出林稀的反應不是作假,所以椿對愛人的救贖到頭來在林稀的眼裡反倒成了一場背叛。
這也怪不得他們兩個人能從那時打到現在,互相仇視成這樣。
麵對一個因為神諭而來追殺自己的【湮滅】信徒,程實本沒有義務為林稀澄清什麼,迦樓羅的愛情他都不曾向樂樂爾解釋,更何況眼下隻是凡人的自我困擾。
但想到椿對自己的信任,程實歎了口氣,還是最後提了一句:
“你有沒有想過,她是在救你?”
“救?哈哈哈,救我?”剛剛還眼神空洞神色迷茫的林稀突然就表情扭曲起來,他死死的盯著程實,將自己的頭皮抓的全是血痕,“織命師,你告訴我,所謂的救就是往我心口插一刀嗎!?
你知道那把匕首幾乎要了我的命嗎!?
若不是恩主的垂憐,我早就死在了她的手中,這就是救嗎!?
哈,哈哈哈,如果這就是救,我情願死在敗血終墓的陰影裡,至少那樣,我的記憶裡還有愛我的人”
果然,這是一場無法解釋的誤會。
常人無法揣摩【腐朽】的意誌,但直麵過【腐朽】的程實知道,或許正是椿將林稀推向了死亡的邊緣,才讓他們那位同為“可憐人”的恩主對林稀產生了憐憫之心,正如祂也期待著這場寰宇的腐朽能讓【祂】對自己產生憐憫之心。
而這大概也是樂子神管【腐朽】叫做“臭要飯的”的原因,因為祂正在乞求【源初】的施舍,祈禱那位全知全能的憐憫。
這就不得不說命運的神奇。
椿的救人動機是好的,對祂的理解卻是錯的,但好在最後的結果又是“好”的至少人救活了。
可救活後的人乾的這些事兒
算了,如果你也不知該如何評價,那不如我們一起來罵命運吧。
命運啊,現身於世人眼前的姿態總是一如既往的標致。
“還有遺言嗎?”程實突然說道。
林稀一愣,他似乎已經看到程實所說的那座【死亡】殿堂向自己洞開了大門,但他還沒來得及說些什麼,程實便抬手甩出了三發果決的雷霆將這位【腐朽】的信徒徹底轟成了灰渣。
驚愕、迷茫、恐懼、仇恨在這一刻,統統煙消雲散。
“抱歉,我總得騙你點什麼。
你是來殺我的,我對殺手可沒有什麼代留遺言的義務。”
程實無喜無悲的搖搖頭,轉身準備離開這片被抹掉了大片現實的山坳密林。
他說過要以【繁榮】之林葬【腐朽】之蛆,不過既然這蛆已經不再【腐朽】,那埋葬之地不再【繁榮】也有情可原吧?
於是他拍拍手,重新回到了試煉之中。
可還沒等他抬起腳,一個熟悉的身影便突然墜回現實,落在了他的前方。
程實瞳孔一縮,眼有喜色卻謹慎的後退了半步。
“椿?你沒死?”
不錯,擋在程實麵前的正是那位被赫羅伯斯丟進即將湮滅世界的椿。
此時的她麵色異常複雜,她的視線繞過程實看向那堆“熟悉”的灰渣,嘴巴張張合合幾次,表情既笑且哭,雙眼氤氳濕潤,迷茫又無助的問出了一句與林稀嘴中一模一樣的話:
“我們到底為什麼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