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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神的烙印一旦拓印在門上,頓時紅光閃爍。
背著鬼門板的趙氏夫婦在洶湧的黑氣中現身,逕直往房門的方向走去,最終隱入門板內,化為幻影,寄存於門板之中。
門神的影像消失,這門板仍與先前一樣平平無奇。
但這一層樓的溫度更低,且縈繞著若隱似無的厲鬼威懾。
若是不知情的人靠近這裡,身體孱弱的人恐怕會受鬼氣所衝,還會大病一場。
而今夜若是有心人想要接近此地,隱藏在門裡的門神則會現身,將來人阻擋片刻,到時足以爭取時間,讓她立即趕來此處。
趙福生看著門板,微微一笑,隨即轉身下樓。
她下來時,劉林還在焦慮不安的等待。
他不知道趙福生來此的目的,但隱約猜到她上次在離開後,應該遺留了什麼‘東西’在定安樓,隻是劉林不敢去查探,也不願細究。
事隔兩月,她再次前來,獨自上樓,不知之後會發生什麼事,會不會給定安樓帶來麻煩。
正在胡思亂想之際,他便聽到腳步聲響起,轉頭一看,正好見趙福生從樓上下來。
“……”
劉林微微一怔。
從趙福生上樓到下來,前後不過一刻鐘功夫。
他迅速將心裡雜亂的念頭忍下,接著起身往趙福生迎了過去,露出笑容
“大人——”
“我在二樓留了些東西,你們不要隨意上樓。”
她照例叮囑了幾句。
劉林陪著笑
“不知大人留下的東西貴不貴重,不如我讓人嚴加看守——”
“那倒不用。”
趙福生搖頭,她看了滿臉愁容的劉林,笑了笑
“我留下的東西是保你們命的,不要輕易去碰觸,等到將來時機成熟,我會將東西取走。”
她話裡有話,劉林雖說疑惑不解,但她願意多說幾句,卻令他心下感動,連忙道
“多謝大人體恤照顧。”
事情辦完了,趙福生也準備離開。
劉林再三挽留,卻仍沒能將她留住,她上了馬車,回到寶知縣鎮魔司時,已經是亥時末(將近夜裡十一點)。
張傳世估計被徐府的人留住喝酒,還沒回來。
趙福生也不替他擔憂。
他與紙人張之間的關係錯綜複雜,並非最初二範提到的遠房叔侄那麼簡單。
紅泉戲班失蹤一事與紙人張脫不了乾係,這個人對許多人來說都危險至極,但最不可能出事的就是張傳世了。
她洗漱之後放心大膽的躺平休息。
本來是打算先養好精神,以應付接下來可能會出現的麻煩事。
臨睡之前,趙福生甚至吩咐了寶知縣鎮魔司的人守住大門,一有風吹草動就來報她。
但這一夜出乎意料之外的平靜。
她一覺睡到天亮才醒。
外頭靜極了,連蟲鳴鳥叫聲都沒聽到。
趙福生翻身下床。
她昨夜擔憂會有急事發生,睡前連衣裳都沒脫,此時直接將門拉開,鎮魔司的人聽到動靜立即便趕來了。
“大人……”
一個令使從門外探頭進來
“洗漱的水、早膳全都準備妥當了,是要為大人送入房中——”
不等他說完,趙福生立即將他話打斷
“幾時了?”
“先前有人來灑掃,是卯時一刻(約淩晨五點十五分),此時過了一個時辰左右,這會兒應該在辰時初(約早上七點)。”
趙福生皺了皺眉
“昨夜有沒有什麼人來鎮魔司報案?”
“沒有。”這名令使搖頭
“大人昨夜臨睡前有吩咐,我也讓兄弟們打起精神,昨夜風平浪靜,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
說完,他討好的道
“興許是鬼祟也知道大人威武,大人所在的地方,厲鬼都不敢作亂的。”
趙福生並沒有將這人的恭維話放在心上。
她覺得太奇怪了!
本以為紙人張將紅泉戲班的人帶走,為的是將自己引出萬安縣,以方便他對夫子廟下手。
而自己也確實來了寶知縣,也做好了被一些意外事件纏住的心理準備,卻沒料到昨晚竟然什麼事情也沒有發生。
莫非一些意外還等在後頭?
她正暗自揣測之際,另一側廂房門打開,張傳世的麵龐出現在兩人麵前。
“吵什麼,讓不讓人睡了——”他嗬欠連天,頭頂的發髻睡了一晚歪到一側,眼睛浮腫,顯然昨晚在徐家逗留了許久,回來時還沒睡夠。
他喝完,院裡靜默了片刻。
張傳世立即意識到了什麼,下意識的揉了下被眼屎糊住的眼睛,果然就見到趙福生了。
他暗自叫糟,連忙道
“大人——”
“趕緊梳洗,早膳已經準備好了,吃完我們就回萬安縣。”
張傳世本來以為會遭受喝斥,已經做好被趙福生奚落的心理準備——畢竟兩人同行,她一人辦事,自己則留在徐家吃香喝辣,早上還起得比她晚,又被她抓了個正著,不吃一頓排頭張傳世自己都不信。
但他卻沒料到趙福生壓根兒沒有罵他的意思,隻是催他迅速行動。
他揉眼睛的手愣了愣,眼裡飛快的閃過一絲無措,接著就見趙福生皺起眉頭
“愣著乾什麼?”
“是!”
他應了一聲,飛快的招呼人送洗漱的水前來。
約半刻鐘的功夫,張傳世收拾妥當過來,二人吃了鎮魔司內準備的早飯,趙福生坐上馬車,吩咐車夫
“先去定安樓。”
車夫應了一聲。
隨著馬車出行,張傳世看向趙福生
“大人還要去定安樓?”
“我得去看一看。”
定安樓內隱藏了一個鬼。
這件事情能瞞得了一般人,但趙福生不相信能瞞得過紙人張耳目。
他覬覦無頭鬼,並且張、劉兩家頗有淵源(從夫子廟掛的鬼燈便能看出端倪),又知道紅泉戲班與鬼車的瓜葛,還帶走了紅泉戲班,中間必有一個大陰謀。
幾樁鬼案相互牽扯,他既然對紅泉戲班下手了,為什麼放任鬼車留在定安樓?
趙福生心中有事,一路並沒有與張傳世多說。
到了定安樓時,定安樓的管事劉林已經起了,他今日本來是打算要拜訪趙福生,並代表定安樓送上厚禮,卻沒料到趙福生搶先來了。
她一來就讓張傳世將劉林攔住,自己上了二樓查看。
鬼印仍在。
推開房門後,鬼車的氣息還在——也就是說昨夜無事發生,這真是怪極了。
而昨晚的平靜並沒有讓趙福生放鬆,她反倒比昨天更加的警惕了。
事有反常即為妖!
在紙人張的目的沒摸清楚之前,她恐怕都無法徹底睡安穩了。
“唉。”趙福生長歎了口氣
“真是煩死了。”
……
她下樓來時,已經恢複了平靜。
劉林與張傳世二人迎上前來,趙福生看向劉林
“我早上走得匆忙,有件事忘了,你稍後替我向鎮魔司的人傳句話。”
她如今感應到了威脅,覺得功德值不大夠用,生出了想要儘快多辦鬼案積攢功德值開神位的念頭
“寶知縣的原令司是鄭河,如今鄭河來了萬安縣,寶知縣的鬼案就交給我來接手,在州郡沒有派來新任令司上任的時候,縣裡有案子發生,讓人來萬安縣找我。”
她的話令得所有人都愣了一愣。
劉林在初時的忐忑之後,接著麵露喜色,大聲的道
“是!”
同時他從趙福生這一句話揣測出了許多東西。
首先就是這位大人不畏懼辦鬼案。
且事隔兩個月,她辦了門神鬼案後,聽說又接連辦了數樁案子,但這次兩人再見麵,她情緒穩定,且身上看不出來半點兒馭鬼者失控的傾向,可見這位大人厲害之處。
如果有這樣一個大人物罩著寶知縣,可想而知寶知縣說不定要比以前鄭河在時更安全許多。
“我得立即向帝都的王爺寫信。”
擁有強大馭鬼者鎮守的地方,會使無數望族名門及士紳商賈趨之若鶩。
趙福生的實力強大,情緒穩定,說不定受她庇護的萬安縣、寶知縣將來會成為帝京之外加一個更安全的所在了。
他心中打著盤算,臉上卻露出恰到好處的笑容。
趙福生也不管他想什麼,吩咐完之後,便招呼張傳世上車。
與來時一樣,幾人來得突然,走得也匆促。
張傳世看著趙福生靠坐在車上發呆,她沒有說話,但張傳世敏銳的意識到她心情有些惡劣。
“大人在想什麼?”
他小心翼翼的打破了沉默。
“我在想紅泉戲班失蹤一案。”
趙福生順口回了他一句。
張傳世抓了抓臉頰
“紅泉戲班的案子不是已經結了嗎?”
“結了?”趙福生抬了下頭,將下巴從掌心上挪開,看向張傳世
“誰說的結了?”
“紅泉戲班不是被、被紙人張帶走了嗎?”張傳世被她看得有些心虛,結結巴巴的道。
“確實是紙人張帶走了。”她點了點頭,說道
“你說他帶走紅泉戲班目的何在?”
“我、我不知道——”
張傳世目光閃了閃,搖了搖頭。
趙福生笑了笑,沒有再繼續追問。
她重新將臉頰靠回掌心上,以手肘將自己的腦袋托住,打量著張傳世
“老張,你進鎮魔司那會兒,大範說你與紙人張有親戚關係?”
“是。”
這一下張傳世沒有再結巴,而是下意識的點頭。
“紙人張是你的子侄?”她再問。
張傳世這下遲疑了片刻,他的麵容有一瞬間的僵硬,接著露出平時最常見的嬉皮笑臉
“大人好端端的,怎麼又問起這些了?”
他對這個問題避而不答。
事實上張傳世自己都沒有意識到,他這樣的回避態度已經昭示出許多東西了。
不!興許他並不是沒有意識到——
趙福生發現張傳世的想法好像與一開始堅定維護紙人張截然不同。
興許鎮魔司的眾人幾次三番的共同辦鬼案,經曆九死一生的甘苦,對於張傳世的內心也是有一定影響的。
他已經在麵對紙人張的問題上態度顯得遲疑了許多。
“老張,我看他不像是你的侄子啊。”
趙福生一留意到了這一點,立即便調整了自己的態度。
她沒有再像先前一樣逼問,而是給了張傳世一定的緩衝,故意沒有再逼問他真正的答案,而是通過旁敲側擊獲得自己想要的線索。
“為什麼不像?”張傳世鬆了口氣,接著本能的反問。
“他至少看起來七老八十了,年紀比你大得多,不像是你的子侄,你倒像他的子——侄。”
她故意拉長語調,張傳世的瞳孔急縮。
這一刻,他的呼吸都停滯了片刻,接著心臟‘砰砰’劇烈跳動。
“他確實很老了。”
瞬息之間,張傳世很快強忍下驚懼之感,並沒有否認解釋,而是在衡量片刻後,習慣性的露出討好的笑意
“大人真是慧眼如炬啊。”
“少拍馬屁了。”
趙福生將他的反應記在心裡,隨即搖了搖頭
“睡你的吧,回程的時間還長,我有些事要想清楚,不要打擾我。”
“好。”
張傳世點了點頭,拍了拍馬車墊子,身體倒了下去,彎折一隻胳膊將自己的腦袋枕住。
他閉上了眼睛,趙福生也陷入沉思中。
但不多時,原本閉上眼睛的張傳世偷偷將緊閉的眼皮睜開一條縫。
他的目光落到趙福生的身上,她手托著臉,不知在想什麼事,眉頭都皺起來了。
“大人也才十七八歲——比大小範還要小呢——”
張傳世心中暗忖。
這幾個月的相處,他對趙福生既懼且敬,很多時候時常都會忘了她年紀遠比自己小得多。
“你看我乾什麼?”
趙福生感應到他的偷窺,頭也沒抬問了一句。
“大人,昨夜我在徐家喝酒,回來時夜半三更,今早起得比大人還晚,大人怎麼不怪我?”
他突然問。
“我怪你乾什麼?”趙福生奇道
“紅泉戲班失蹤後,我雖然不怪徐雅臣,但徐家上下定然不信。”
人的多疑乃是天性。
“這個時候需要有個人留下來安撫,你是我萬安縣鎮魔司的人,又馭使了大凶之物,留在徐家任他們侍候,他們才會更相信我的話。”
有時想要讓人真的相信她沒有怪罪、發怒,還需要迂回曲折的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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