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稱他惡鬼,稱他所在之地為惡鬼嶺,他亦毫不在乎,直到一個小姑娘闖入他的地盤……
他許久未曾與人接觸,也知自己如今麵貌醜陋肮臟,一心隻想求個解脫,卻怎麼都無法解脫。
對方卻無知無畏,見他麵目猙獰,卻還笑著說他眼睛真好看。
墮入地獄太久,竟還能重見冬日暖陽……
他不敢告訴她名字,不敢告訴她年齡,不敢告訴她關於他的所有一切,隻是默默守護著他。
可這世道總是見不得好人長命。
他在她宗門覆滅之時出麵相救,魂石在三百年裡竟逐漸愈合,體內煞氣早已無法控製他。
他強行恢複了自己一身的修為,修複了容貌,隻為一戰。
兩個狼狽不堪的人離開了故鄉,失去了一切,踉蹌著來到一個陌生的地方,本想著草草結束這一生也罷。
但隨著那個小嬰兒的到來,一些早已失去的信念卻又再次滋生。
畫麵至此,金鐘內的秦至卻忽然緩緩睜開了眼睛。
他像是感受到了什麼……
可又因為體力不支,很快閉上了。
化身秦老漢的顧子臻看著這個小小的嬰兒,眸中全是擔憂。
這孩子是個萬裡挑一的天才,一出生便自帶魂石,一身的光芒便是強行用陣法遮掩,也隻能勉強瞞過世人三五年。
假以時日,定是藏不住的。
可他曾入魔,若這孩子要修煉,體內的魔氣遲早會成為禍患,唯一的法子……便是強行取出他體內的魂石,逆天改命。
娘子眼睛通紅,雖舍不得,卻也隻能如此。
恰逢一位姓賀的貴人尋來此地,直言出顧子臻的身份,威脅又下跪,求顧子臻救他兒子一命。
那個孩子也還很小,卻是天生心脈不全,還身染煞氣,早該死了。
但一番斟酌下,顧子臻還是選擇為自己的兒子逆天改命,在嬰兒的哇哇哭聲中,將那魂石強行取出,移入賀家小兒體內。
逆天改命本是禁術,但如此一來,他們都能活命。
顧子臻勒令賀家富翁,既是已經互相換命改命,一人當成仙修之楷模,一人注定寂寂無名隻得百年,隻要兩人從此不相見,命便就此注定。
否則,一人當魂飛魄散,兩者再有親緣降世,必定都心脈不全,難逃夭折之命。
賀家富翁感恩連連,再三叮囑,絕不讓其子踏足雲霄宗境內……
顧子臻本以為,至少自己能護得兒子圓滿過完這一生,卻不料……事與願違。
當他的本命劍以殘片的方式被兒子重新帶回家,還要當家傳寶物的時候,他便預見了自己的未來。
在門外看到那位姓賀的年輕人時,他也猜到了所有人的結局。
但早已注定的事情,再無更改的機緣。
所以,魔修攻來的時候,他與娘子都不急著逃走。
那幾個弟子的心思,他怎麼可能不知曉呢?
娘子將裝著本命劍的殘片盒子捧出來時,抬眸看著他,笑得如同當年一般好看。
她溫柔說道:“我願與夫君再戰一場。”
魔修不是在所有百姓安全撤離後才攻入此地,而是有人在不為人知的角落,持一劍,以一己之力攔住了最強悍的魔修大軍。
滿臉褶皺的固執老頭恢複了以往的容貌,生了鏽的碎片像是聽到了什麼號召,要去完成它最後的使命,掙紮著再次利劍出鞘。
“無我城第三十三任少城主顧子臻,謹奉無我城城訓,誓死守護蒼生!”
一如當年,小小的孩子跪在祠堂前,奶聲奶氣地對著祖宗的牌位宣下誓言。
而另一邊。
柔弱膽小的村婦再現往日風采,手指長槍,眸光銳利,迎接人生的最後一戰。
“洛雲宗第十七代宗主之女洛雲霞,謹奉洛雲宗宗訓,誓死守護蒼生!”
那句她從小就覺得幼稚無聊的宣言,成了她最後的遺言。
而他們死前唯一放心不下的,隻有秦至。
所以死前的最後一刻,因為放心不下,即便魂飛魄散了,也留下了那一點殘魂。
大概是想要再最後好好看他一眼……
畫麵逐漸消失,現場卻無一人出聲,沉默讓一股無名的哀傷越發濃鬱。
再抬頭看著隻剩下一絲氣息的秦至時,就連陳墨都忽然很想扇自己一巴掌,周圍的啜泣聲也越發明顯。
他們也不知道自己怎麼了。
就是控製不住。
就是忽然覺得內心好壓抑。
好像要喘息不過來。
北殿殿主也是怔怔看著這一幕,不知是因為太過震撼還是站得太久動不了了,他也是一動不動。
仔細一看,便能看到他的眼眶已經在不知不覺中泛紅。
原來如此……
也難怪他會一眼覺得秦至這般熟悉,這般令他想要親近。
天雷凝聚起來的烏雲漸漸消散了一些,彩雲也跟著消散了部分,像是各自往後退了一步。
但那金鐘仍在,就像在場之人也不確定那天雷還會不會忽然來那麼一下。
陳墨小聲問林師兄道:“這……這就結束了麼……”
可他一張嘴才發現自己嗓音沙啞得厲害,眼睛也酸澀得厲害,甚至還有些模糊。
他不敢再開口,而林師兄回答他的時候,聲音也明顯是異常的,“算是吧……”
至少,此時無人再敢輕易傷害秦至。
本打算不再開口的陳墨想了想,又忍不住繼續問道:“那秦至……怎麼辦?”
林師兄抬眸看著仍舊被罩在金鐘內的秦至,許久後,答非所問道:“隻希望他什麼都不知道……”
還在昏死狀態的秦至的確什麼都聽不到,也什麼都看不到。
可卻有種莫名的力量讓他堅持著活下去,又因著這種力量濕了眼眶。
他做了一個夢。
忘了是在現實的時候還是在溯洄的時候,也忘了到底是誰,似乎曾厲聲質問過他。
“你爹祭出魂石救了全城的人,最後因為無法再修仙而被趕出宗門時,他不痛嗎?你娘眼睜睜看著至親之人慘死眼前,最後被魔修活生生掏出魂石時,難道不痛嗎?可即便如此,他們也從未想過墮魔!”
“你是他們的兒子,亦是他們的驕傲,難道你要違背他們的意誌,壞他們一世清白,便是死了也不得安息嗎?你要他們今後每一世都背負著生出了一個魔頭的罵名嗎?!”
興許,隻是未來的他自己吧。
每一個白發蒼蒼的身影背後,都有一個神采奕奕的少年模樣。
誰都曾意氣風發過。
便是皺紋橫生,舉止粗俗的爹娘,當年也是爽朗少年郎,也是含羞俏女子,也曾禦劍飛行,解救萬千百姓,也曾指撚術法,一劍山河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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