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璟領命而去,黎安亦帶人往貳城去。
本對黎安有所怨言的人,聽得其吩咐安排,莫不是心頭熱血湧動。
他們被遼沙壓著打了太久,但嚴家自從被皇室忌憚起,軍權被一削再削。
也就封地內的沙洲,兵將供聽調遣,桓州、祁州卻是有兵難請。
倒不是桓州、祁州不肯援,而是有人要嚴家亡,能無所顧忌調兵增援的城池,實在不多。
自睿宗皇帝起,為控製邊將,便有準許邊將子女歸京接受更好“教育”的“恩典”。
在仁宗皇帝死後,從七子奪位到小皇帝當政,京中情況混亂,許多不在京城黨爭漩渦之中的邊將,也因為家中在京的子女後輩或老人父母,被迫在黨爭中站隊。
小皇帝當政後,黨爭卻並沒因此平息。
朝中大臣雖忌憚攝政王手中權勢把柄,但在攝政王的有意放縱下,麵上和和氣氣,私下裡的拉幫結派隻會更嚴重。
最安靜的,反而是攝政王手底下的人。
隻要不找死地去惹攝政王不快,攝政王基本不管那些朝臣與世家大族的勾當。
在權貴勾結下,整個大晟的軍政都混亂不堪,用各自為政來說都毫不誇張。
也就麵上空殼,看上去還是一個國。
而讓這種空殼一樣的統一得以維持的,是那屍位素餐的攝政王。
不管是忠君愛國的,還是有心竊國的,沒有不罵攝政王的。
但無人可反駁,能在當下能做到一呼百應的,也唯有那被萬人罵的攝政王。
雖不知遼沙諸國和冰原部族是怎麼惹到他了,但先前對外敵侵國都漠不關心的攝政王,突然強硬起來,要一討敵寇犯境之仇。
在這沙洲打了一年憋屈仗的兵士,就沒有不熱血沸騰的。
跟著黎安殺回去,在貳城城外百裡遭遇先前追擊他們的遼沙騎兵時,熱血上頭的兵將神勇無匹,手中大刀就沒有停歇的時候。
被圍困的嚴季初等人忽聽得遼沙後軍傳來慘嚎之聲,本已有疲態的人振奮精神,再次整隊,與敵軍廝殺在一處。
兩方都有些殺紅眼了。
等遼沙諸國駐紮在貳城城外的軍隊來增援的時候,地上已是殘屍橫呈,血浸黃沙。
騎兵的拚殺,來去迅疾,衝鋒之勢非步兵可擋。
趕來增援的遼沙諸國步兵剛組織起可阻擋騎兵衝鋒的軍陣,後麵卻又突然殺出貳城的軍隊,戰場再次陷入一片混亂。
嚴季初剛砍翻一欺身騎兵,身後一柄重斧又橫劈而來。
抓緊韁繩,嚴季初側掛馬身,在對方戰馬錯身而過時,長刀橫拉。
戰馬倒地,馬背上的人滾落在地,還沒能爬起來就被削了腦袋。
鮮血四濺裡,遮了人眼,不見利器飛來,隻感利風割麵。
掛在馬上的無處可躲,隻得鬆了韁繩,雙腳在地上急蹬,減緩衝勢,穩住身形,迅速遠離倒下的戰馬,揮刀格擋飛來的弩箭。
在騎兵包圍之中落馬,無異於半隻腳踏進墳墓。
嚴季初隻得旋刀橫掃所有近身刀劍利器,瞄準空檔,飛身揪住一人韁繩,翻身而上的同時,了結敵人性命。
他剛奪得一匹戰馬,不及馴服,一人到了他身側。
他揮刀斬去,卻被重錘格擋,緊跟著就是一道熟悉的聲音,“襲殺本王,你幾個腦袋夠砍?”
嚴季初一愣,行動慢了半分,來不及躲從身後而來的長矛。
黎安罵了一聲,一拽他韁繩,扯得戰馬栽了個跟頭,側身避過長矛鋒銳,手中重錘重重砸在那人身上。
那人掉了馬,好不容易奪回一匹戰馬的嚴季初,也因為他剛剛那一拽,失去了剛到手的戰馬,在地上滾了一圈,躲了長槍、馬蹄,才重新站起身來。
黎安一拽韁繩,回身走馬,將落馬的人圈在自己的行動圈內,一對重錘蕩開所有欺近的兵刃。
雙腿夾著馬腹,黎安騰不出手,隻能朝站在地上的人喊了聲,“上來!”
嚴季初抓著馬鞍上馬,摘了馬身上掛著的弩,配合著黎安的行動,射殺周遭敵人。
“往西南突圍!”
嚴季初一邊注意著周圍的人,一邊朝黎安喊。
他已經顧不上黎安怎麼又跑回來了,也顧不上問貳城怎麼在還沒收到求援時來增援,但這時候混戰已起,隻得一鼓作氣。
按計劃,沙城對遼沙大營的反攻,應該已經開始了。
……
岐陽盆地,遼沙諸國大營內,烏茲拉圖魯派了騎兵去追擊襲擊者,轉頭找了赫姆問責。
埃克達在其中打著哈哈,為赫姆開脫,尋了個由頭,讓赫姆領兵攻打沙城以將功贖罪。
烏茲拉圖魯才暫時將這事放過,給了赫姆三萬人馬,要他十天內拿下沙城。
赫姆罵罵咧咧地去點兵,但他們人還沒齊,先聽得哨兵敲響了戰鼓,“敵襲!”
“哈,還沒去找他們,他們倒是先來送死了!”
赫姆翻身上馬,領軍衝出峽口應戰。
大漠上殺聲震天。
烏茲拉圖魯沉眼看著山下戰局,抬眼看向遠處若隱若現的城樓,無視埃克達增援赫姆的請求,招了自己親信,“整軍五萬,攻打沙城!”
沙城一直閉城不出,此時突然出城迎戰,必有反常。
如果不是援兵到了,那就是城中糧草已不夠繼續固守,所以出城一搏。
但不管是哪種情況,沙城此時必定不如之前防守嚴密。
正是一舉破城的好時候!
烏茲拉圖魯看了眼戈壁上與沙城兵殺作一團的赫姆等人,側眸看向身旁的埃克達,“你說,烏姆爾要是知道,你挑唆他哥哥去找死,會怎麼處置你?”
眼底驚詫一閃而過,埃克達麵上卻仍鎮定如初,“元帥這話可真是冤枉人,末將不過是向元帥建議,與其按軍紀斬殺赫姆,不如讓其將功贖罪。末將這是在救赫姆,怎是挑唆?”
頓了頓,他又道,“再說,烏姆爾將軍雖對赫姆看重,那也是因為看重赫姆的實力。末將在軍中頗久,不曾聽聞烏姆爾將軍有個哥哥。”
“哦?你不知道嗎?”
烏茲拉圖魯的表情有些玩味,“也是,烏姆爾怎麼會讓人知道,自己不是白沙可汗的親兒子?”
埃克達猛地抬眼看向烏茲拉圖魯。
烏茲拉圖魯看著他,笑得嘲諷,“虧你跟著烏姆爾二十年,忠心耿耿,他卻什麼都不告訴你,甚至讓你來看顧一個蠢貨。你就沒懷疑過嗎?為什麼烏姆爾要對一個被吞並的小部落首領的兒子格外照顧?”
“按照你們白沙國的傳統,這種被吞並的小部落,哪有不將部落首領及其子女、親信斬草除根的?”
烏茲拉圖魯看著埃克達,“因為那是烏姆爾母妃出生的部落?嗬,你猜白沙可汗,為什麼要對一個親屬部落動手?”
看著烏茲拉圖魯意味深長的眼,埃克達忽感後背生寒,下意識後退了半步,“你是誰?”
這種內幕,他一個跟著烏姆爾二十年的親信都不知道,烏茲拉圖魯一個新興小部落的首領,怎麼可能會知道得這麼清楚?
如果是編造的,那這未免太大膽。
那可是白沙可汗的長子!
“我是誰?”
烏茲拉圖魯笑了一下,“這還不清楚嗎?說起來,烏姆爾也是我名義上的哥哥。”
埃克達立時瞪大了眼睛,“你,你是……”
“想起來了?”
烏茲拉圖魯笑看著埃克達,眼中卻冰寒一片,“白沙可汗的幼子外出巡狩時意外身亡,哈,多好的借口。”
埃克達迅速後退,手握上了刀柄,可惜他刀還沒抽出來,便已人頭落地。
烏茲拉圖魯看著地上瞪圓了眼的腦袋,眼帶幾分嘲諷的憐憫,“當年聽令對我趕儘殺絕,還以為他知道內幕。我那哥哥可是藏得真好啊!”
想當年,他不小心聽得那真相,作為一個不受寵愛的王子,隻想著能活著,本也不想多事。
是他烏姆爾要趕儘殺絕。
抬眼看向站在屍體之後,正在擦著刀上鮮血的人,烏茲拉圖魯微微皺眉,“柴狐,你下手太快了。”
“他想對殿下不利。”
柴狐麵無表情地收刀入鞘,麵無表情地對上烏茲拉圖魯稍顯不滿的眼,不卑不亢,“凡對殿下不利者,都該殺。”
烏茲拉圖魯歎了口氣,再次將目光轉向戰場,“你說,我們這場仗能贏嗎?”
看著烏茲拉圖魯的背影,柴狐平靜的眸子有一瞬間的起伏,“殿下若想贏,總有辦法能贏。”
“你倒是對我有自信。”
烏茲拉圖魯笑了一聲,“可惜,現在還不是贏的時候。”
眼神又恢複平靜,柴狐握緊刀柄,“隻要殿下下令,柴狐可為殿下除去煩憂。”
烏茲拉圖魯側首看向他,眸中情緒未知,“烏姆爾不是那麼好殺的。”
“柴狐願一試。”
柴狐的眼中沒有半分畏懼,看得烏茲拉圖魯直歎氣。
“真是犟種。”
收回視線,烏茲拉圖魯看著山下混戰,低垂的眼幽深黯沉,“光殺一個烏姆爾有什麼用,已經是任人宰割的命。”
像是想到了什麼,烏茲拉圖魯突然笑起來,“我倒是更想知道,我那好父汗知道他引以為傲的長子,是彆人的野種時,會是何種表情。”
“想來,應該會很有趣。”
……
黎安帶著嚴季初殺出重圍趕到沙城時,正撞上遼沙攻城。
這在預料之中,嚴季初和黎安從東城門進了城,馬不停蹄地又上了城樓。
桓州指揮使帶三萬人固守城池,應對遼沙五萬人,借助城池之利,尚可自如應對。
聽著彙報,嚴季初鬆了口氣。
一切都在按計劃進行。
順利的話,這次至少能消減遼沙近半兵馬。
“本王向冰原部族宣戰了。”
冷不丁的,剛鬆一口氣的嚴季初就聽見邊上的黎安來了這麼一句。
“你再說一遍,你做了什麼?”
正麵跟遼沙的仗還沒打完,突然又聽見這麼回事,嚴季初腦子嗡了一聲,眼前黑了一陣。
黎安看了他一眼,倒了杯茶給他,悄悄混了從係統商城裡兌換的,可減緩疲勞的藥劑。
“本王對冰原部族宣戰了。”
黎安看著嚴季初喝了茶,才重複了之前的話,並補充道,“桓州寒鴉城將進入戰備戰備狀態,兵會從祁州調。桓州這邊,依舊以增援沙洲為主。”
嚴季初一掌拍在了桌上,死死瞪著黎安,卻終是沒能說出什麼來。
他是生氣,氣黎安的自作主張。
但他也知道,黎安肯參與邊疆的戰事,意味著內地的資源會不斷往這邊傾斜,是好事。
深吸了一口氣,又長長吐出來,嚴季初看著黎安,緊皺著眉頭,不知道該拿他怎麼辦。
打了一場亂仗,黎安也是一身灰頭土臉,血汙滿身。
他卻好像一點都不在乎一樣,坐在桌邊喝著茶,再次給嚴季初上壓力,“另外,我從岐陰城調了戰車增援,叁城、肆城也已跟遼沙諸國駐紮在城外的軍隊開戰。目前而言,除了狼川和榆陽城,四處皆是戰場。”
嚴季初差點兒被他氣得背過氣去,咬了咬牙,一字一句,“這就是您說的,一切,聽我指揮?”
這事兒黎安理虧,心虛地彆了眼不敢看他,“事已至此,大將軍還是想想之後怎麼辦比較好。”
嚴季初被氣笑了,但也確實拿黎安沒辦法,隻能迅速整合信息,計劃之後的事。
等緩過那股氣,嚴季初正經審視現在的局勢,又深深看了黎安一眼。
雖說這全麵作戰開始得太過任性妄為,但黎安的部署卻也沒什麼大問題。
不如說,在當前部署下,隻要狼川、榆陽城不參戰,他們甚至可以拚一把。
趁機拿回失地是不可能,但若趁機除掉大部分敵寇,等桓州援軍抵達,又如黎安所說跟冰原部族達成合作的話,之後拿回榆陽城和狼川會容易很多。
但要是沒跟冰原談攏,那邊也打起來,祁州兵力受到牽製,也是個麻煩。
從內地調兵的話……
嚴季初看向黎安。
黎安瞥了他一眼,“有話直說。”
頓了頓,他又補了一句,“這次是本王不對,許你一個恩典,想要什麼直說。”
嚴季初愣了一下,條件卻是脫口而出,“我要兵馬糧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