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府鎮。
總兵蔣壑抬手摘下官帽,看向銅鏡。
三個月前的滿頭烏發,如今已現華發。麵容慘淡,如同將要老去,時日無多。
腳步聲傳來。
特勤局指揮僉事詹大同、錦衣衛指揮僉事劉寵、劉宸帶人闖入,腰間的繡春刀被手按著,似乎隨時可能出鞘。
詹大同盯著蔣壑,肅然道:“特勤局與錦衣衛奉陛下旨意,請定西侯蔣總兵去一趟京師,還請不要讓我們難做。”
蔣壑雙手捧著帽子,戴在了頭頂上,起身道:“看來吳克文已經落在了你們手中,那蔡清布置下來的宴請,就是一場鴻門宴,是你們聯手下的圈套,是吧?”
劉寵冷笑一聲:“陛下信任你,可你偏偏走私攫取錢財,不顧大明安危!說實話,我們調查良久,可從來沒想過那個人是你!”
詹大同、劉宸點頭。
特勤局、錦衣衛將目光多集中到了程鵬身上,畢竟這個家夥有前科,若不是蔡清沉得住氣,放長線釣大魚,將吳克文給引了出來,那這蔣壑必然還會一直潛藏在暗處。
因為蔣壑是定西侯,還是宣府總兵官,身份不同尋常,特勤局、錦衣衛並沒有明目張膽地逮捕蔣壑,而是以定西侯“賀新春”的理由,陪同蔣壑離開宣府。
縱是都指揮使程鵬也不知其中內情,隻是可以感覺到,蔣壑走的時候很是落寞,而且特勤局、錦衣衛的人都在,有些不符合常理。
程鵬並沒有多問,蔣壑走與不走自己都得檢查邊關,該挖斷的路挖斷,該堵死的路堵死,該演訓的演訓,小王子雖然沒有來,但他一定會來。
這次戰鬥,不容失敗!
蔣壑抵達京師時已到了臘月二十八,北京城昨日的雪還沒化。
朱厚照在文華殿見到了略微老態、拘謹畏怕的蔣壑,與之前的沉穩從容判若兩人。
蔣壑跪道:“臣有罪!”
朱厚照起身走向蔣壑,沉重地說:“朕怎麼都想不到,宣府走私的幕後之人是你!哪怕是拿到了吳克文的供詞,朕也不信。蔣壑,你來告訴朕特勤局、錦衣衛的調查是錯的,你是被冤枉的!”
蔣壑的額頭接觸著地磚,苦澀地說:“是臣辜負陛下!”
朱厚照凝眸:“如此說,你這是承認了?”
蔣壑微微抬起頭:“事已至此,不認更是欺君。”
朱厚照停下腳步,握緊拳頭:“為何?你可是朝廷的定西侯!”
蔣壑掙紮了下,道:“為何,因為窮怕了,窮夠了!臣——不想當個乞丐侯爺!”
朱厚照皺眉:“乞丐侯爺?若是朕沒記錯的話,定西侯食祿兩千石,這不算低了吧?”
蔣壑看著朱厚照,反問了句:“陛下,年俸兩千石多嗎?折算下來一個月才八十幾兩銀,這筆銀子,一家吃穿用度,再如何節省,也需要拿去四十兩吧,剩下可憐的幾十兩銀夠什麼,是馬不需要吃草料了,還是侯府不養丫鬟、不招下人了?走動一下,宴請一下,寒酸了侯府的臉麵還有嗎?不寒酸,一次宴請少說也得百兩銀吧?”
“陛下可想過,貴為侯爺,當真過得舒坦嗎?為官不吃百姓,為將不吃軍士,哪個官員能活得滋潤?沒有一個!就拿我父親蔣驥說,弘治年間充總兵官,曆鎮薊州、遼東、湖廣等地,官中外二十年,家無餘資!父親走了,沒給定西侯府留下任何財富,甚至,還欠了一百十二兩的債!”
朱厚照有些驚訝。
在自己的認知中,大明的公侯伯那可都是貴族,所謂貴族,自然是吃得好、穿得好、伺候的人多、不愁花銷。
可蔣壑告訴了自己貴族的另一麵:
窮!
隻要公侯伯沒有額外“創收”,隻靠著年俸,安分守己,那日子過得慘不忍睹。
蔣壑低下頭:“父親教誨過,不可欺軍民。可臣需要吃飯,全家人都需要活下去,有臉麵地活下去!所以,這才選擇了走私一途。”
朱厚照明白了。
蔣壑想要錢財,又不能從軍士、百姓身上搜刮,所以便催生了走私的心思,通過走私得利。
這樣錢到手,也沒有欺負軍士。
這也是蔣壑在宣府的官聲不錯,糾察隊一直調查卻始終沒有人檢舉揭發蔣壑的原因。
隻是蔣壑這看似高風亮節的背後,是貪婪作祟!
走私的利,全都進入了自家的口袋,一發不可收拾,年年如此!
若單純隻是改善下生活,不至於將走私做大,在關外開個小賣部,弄些草原貨做個非法的“進出口”買賣,也是能混口飯吃的,可你丫的將走私做大做強了,一出手就是幾百人的走私隊伍,知不知道,這一次走私所得利很大,大到了足夠蔣壑吃香喝辣多娶幾個小老婆也毫無壓力的地步……
朱厚照看著蔣壑,搖了搖頭:“你祖上蔣貴打蒙古、鬆潘、麓川,才有了定西侯的爵位,可你,竟然與韃靼走私,不顧朝廷安危,實在是令朕失望。”
蔣壑渾身一顫,看著朱厚照喊道:“臣有罪!”
朱厚照轉過身:“洪武時駙馬歐陽倫走私茶葉,其後果是什麼,你應該清楚吧。”
蔣壑癱坐在地上,渾身的力氣被抽空。
朱厚照坐在了禦案後,沉吟了下,最終開口:“抄沒其家產,賜蔣壑自儘吧,由蔣傅襲爵定西侯。”
蔣壑叩頭。
朱厚照這樣的判決雖然狠厲,可畢竟是網開一麵,將定西侯的爵位給保留了下來,否則蔣壑即便死了,也不好去麵對列祖列宗。
輕嗎?
並不輕了。
至於一個爵位,朱厚照不是不能削去,隻是因為開年之後要辦很多事,得罪不少皇室宗親,若是再削爵位,很可能會引起公侯伯爵的不安。
為了大局安穩,為了平穩施政,同樣也是為了告訴所有人,你們祖上拚命打下來的爵位,我朱厚照不會輕易動,安安穩穩地為朝廷做事,還能給子孫留一份鐵飯碗……
朝廷封鎖了蔣壑死亡的消息,就連抄家都是悄悄進行的,事實上,許多人也沒空關注蔣壑,因為正德五年結束了,中興元年即將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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