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特心中的那道城牆漸漸有了些鬆動的痕跡,可是他猶豫了很久,還是沒有敢動作。你想想他在省工藝做了那麼久了,上上下下,裡裡外外,他都是手到擒來,雖然這兩年遇到了瓶頸,可是過日子不就是這樣嘛,誰都不可能一輩子都一帆風順啊,再說了,他已經習慣了這樣的環境,這樣的生活,如果去了深圳,那又要重新開始,到底怎麼樣,還真是前途未卜啊!
其實他這麼想,並麼有什麼不妥,在90年代中期,全國上下還是一派大鍋飯,國營公司好的氛圍,誰能夠輕易的就放棄一些,來到深圳這個虛無縹緲之地呢!不過後來的一件事讓皮特轉變了想法,單位裡忽然提出改革,說準備提拔一個副處長,開始時候說的很好,看年底的業績,誰的業績好,這個位置就是誰的,皮特是充滿了信心,到年底的時候,偷偷的一問,自己帶領的部門搖搖領先,他感覺這個位置非他莫屬,已經是手拿把攥的了。
可誰知,過了年後一宣布任命,竟然是另外一個部門的家夥,這家夥,一個禮拜來不了單位幾天,一天到晚在外麵鬼混,還美其名曰說是在打通關係,其實還不就是仗著上麵有人嗎?這件事對皮特的打擊很大,傷心透頂,1995年夏天,他終於禁不住小姨子的極力遊說和老婆的背後慫恿,很快辭了職,帶著三歲的女兒,一家人南下了。
其實來到深圳這三年多,皮特做的還是不錯的,也積累了不少全新的經驗,工資也蠻高的,可是架不住這邊消費太高啊,一年到頭一算賬,也並沒有比在家裡多掙多少錢。
不過,這幾年裡最開心的是他姑娘,從冰封北國來到了亞熱帶的南國,這是截然不同的兩個世界啊。小孩子那個開心啊,又在幼兒園結交了很多來自五湖四海的小朋友,她是真的樂不思蜀了。每次過年要回家看望爺爺奶奶,姥爺姥姥時,她都不願意回去了,說太冷了,太冷了,讓他們來深圳吧。
皮特來深圳之後的第一份工作是他小姨子給介紹的,是一家在蓮塘的台灣樹脂工藝廠,他在那家裡做了一年多的外貿業務,薪水3000。據皮特說他在那家工廠做了兩個月後,工廠主管就嫉妒他,想把他趕走,不過皮特通過實力和手段成功的得到了台灣經理的認可,所以三個月後,主管被調到另外一個部門,皮特成了這個部門的主管。
在一家廠待久了,首先心態上就有些倦意了,另外當初經理的加薪承諾並沒有兌現,讓皮特心生不滿,一個偶然的機會通過報紙,看到了林道招人的信息,特彆是薪水豐厚四個字讓他很是動心。保險起見,他先打聽了一下薪水能給多少,結果戴維開出的薪水讓他很滿意,那皮特能力上又沒有什麼問題,自然就跳槽了。
到底薪水是多少,他沒有明說,我自然也不會問啊,不過可想而知,肯定比他原來3000的薪水要高出不少吧,否則他也不會從關內跑到龍崗來,很遠哎,也算得上是拋家舍業了,一個禮拜才能回家一次。
這個時候,我才明白為什麼皮特對樹脂陶瓷類產品的經驗那麼的豐富,原來以為他是到了林道公司之後才學到,沒有想到這是人家的老本行啊!看來,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水滴石穿非一日之功,任是誰都不可能短時間內就能把一行吃透,也沒有誰可以一口就吃成個胖子,唯一的路就是要孜孜不倦,勤學苦練,自然會有所成。
雖然皮特平時嬉皮笑臉,特彆是愛瑪,露西,諾曼等他們幾個,就沒有個正形,看著有點吊了郎當,不過隻要是工作起來,他立馬就切入到了另外一種特彆特彆認真的狀態,這說明他已經達到了收放自如的階段了,佩服,佩服。
他和戴維的關係是亦師亦友,畢竟他年紀大些,兩人能聊得來啊,常可以看到他們兩人在辦公室裡吞雲吐霧,煙霧繚繞的。就好像你三十多歲和一個二十出頭的小夥聊天,肯定是很多東西談不到一起去的,不在一個頻道上啊,因為你的經曆是他沒有經曆過的,所以他就無法理解你的思維和邏輯。
他工作認真負責,對本職工作兢兢業業,樂於助人,左右逢源,是社會鍛煉出來的一塊合格品,為人還算正直,最起碼心眼不壞,是一位值得交往的老大哥,當時我是以他為榜樣的。所以後來雖然雙雙離開了林道,但是我們倆的友情還是持續了很長一段時間。
這兩天在回辦公室的路上,皮特首先給我說了公司老板的故事,法蘭克林(多歲,個頭不高,公斤重,沒錯,你看到的沒有錯,就是165公斤。他呢,平時很少在深圳待,一般都是隔三個月左右才能來一次深圳,然後待上個10天左右,接著再去下台灣,香港,逛幾天再回美國或者加拿大。
法蘭克的故事屬於標準的小人物逆襲,具體內容都是皮特斷斷續續的聽偉傑說的。但是偉傑卻對法蘭克很是嗤之以鼻,看不大起他,反正他的意思就是說,這法蘭克有啥本事啊,開始隻是彆人的小跟班,小馬仔而已,要文化沒有文化,要資金沒資金的,能有今天的成就,完全是因為運氣好而已。
可是每次法蘭克來深圳,他在法蘭克跟前,說句難聽話,那諂媚的樣子和一個奴才沒有區彆,搞不明白,一個人怎麼可以人前人後完全分裂成兩個人呢?
聽說法蘭克80年代初在基隆一家工藝品廠做倉管兼貨運司機,他老婆在一家幼兒園做阿姨。有一次一個美國的客人到倉庫看大貨,也不知道怎麼就那麼的巧,一個倉庫員工前兩天無故的受到了主管的刁難和克扣工資,他去找經理告狀,經理不但沒有幫他伸冤,反而申斥了他。他氣不過,又去找老總,結果連老總的麵都沒有見,就被秘書給擋了回來。
他這個氣啊,自己是無辜的,卻被主管這麼欺負,竟然還沒有人為他伸張正義,心裡的怨恨可想而知了。他想既然你們都不管,那老子就自己來,不能被主管想怎麼欺負就怎麼欺負。於是第二天,他懷裡揣了把刀子,準備給那個主管一點顏色看看。
結果說來也算運氣好吧,那個主管在陪客人來倉庫的中途突然尿急了,這個員工左等主管不來,右等主管不來,最後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搞這個老外吧,這樣動靜更大,更能引起重視,便掏出刀子就向那個老外刺去。
在一旁正在等貨裝車的法蘭克眼疾手快,一把推開了鬼佬,可是他自己塊頭很大,沒時間再躲開了,那把刀子就直直刺進了法蘭克的左肋,旁邊的人趕忙過來製服了歹徒,把法蘭克送進了醫院搶救。
那個鬼佬對法蘭克救了他一命非常感激,特地推遲了歸國行程,多次去醫院看望他,後來就在基隆設立了公司辦事處,一點一點的帶著法蘭克做業務,做產品,然後又幫助他移民到了加拿大。
在鬼佬的大力扶持下,再加上法蘭克出身很低,有了這麼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他自然是拚了命的努力。慢慢的,法蘭克羽翼豐滿了,借著一張360萬美金的訂單的機會,開始單飛了,創建了以自己姓氏命名的林道公司,專門為美加禮品郵購商供貨。
所謂禮品郵購商,就是每周或每月固定的向一些家庭寄送彩頁,或者通過電視購物,向他們推薦最新開發的禮品,裝飾品。客人選中後,就會打電話訂購,然後禮品商在收到彙款後,就會從全美各個倉庫就近寄出。
聽到這裡,我一臉的懵逼樣,覺得這就是天方夜譚,簡直不可思議,誰特麼會隻憑兩張圖片,就能夠決定買下這款產品呢?萬一收到產品後,一看實際效果並非自己想象的那樣,怎麼辦呢?能退嗎?能換嗎?即使可以,那運費由誰來承擔呢?還有,如果在運輸途中,產品壞了,那責任是誰的?怎麼來鑒定呢,快遞公司會承認嗎?
最讓我詫異的是,這種交易方式還必須要先付款後發貨,這個最讓人不可思議,在咱們的意識裡,也是有可能的,不過前提是大家已經合作過了,已經對方的人品有了了解,我信任你,不怕你溜號,中國不是有句古話說的好嘛,“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啊!
可是這個又不同了,大家素不相識,那怎麼可能呢?反正我是絕對不會這麼乾的,萬一我付了錢,你不發貨咋辦你卷款跑了又怎麼辦我憑什麼相信你啊?
這一連串的問題鋪天蓋地的接踵而來,我大腦一片模糊,隻有一個念頭,這麼做生意,可能嗎?難道是美國人腦子都鏽逗了,還是說資本主義社會民風淳樸,夜不閉戶路不拾遺,人人都是活,否則這些在我們看來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怎麼就在美國大行其道呢?
其實呢,這是落後限製了我們的想象,你睜大眼睛看看四周,根本不具備任何條件,甚至連潛在條件的萌芽都還沒有,你讓當時的我怎麼能理解呢?說來說去,還不是因為咱眼界太窄,國家發展落後,確實,這種模式對當時的中國來說是有點太超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