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灑落時,兩人還緊緊相擁,沉沉睡著。
幽絕迷蒙睜開眼時,屋內已大亮。
清亮溫暖的陽光鋪灑在屋內,
映得她光潔的皮膚亦仿似發出柔和的光亮。
榆兒睡夢中伸出一隻手來,在他的半邊臉上似有力似無力地摩挲。
幽絕伸手握住她柔滑纖細的手,這手上的溫熱瞬間便燙到了心底。
幽絕深吸了一口氣,將一隻手穿過她同樣溫熱的脖頸,把她整個抱在懷中,她的溫暖便傳遍了他的全身。
這樣的溫暖,她很久以前就曾經給過他:在霧海村簡陋的小院裡、在夕陽軟沙的海岸邊、在傷痕血漫的神龜背上、冰冷的海水之中……
幽絕心裡陡地泛起一陣疼痛。
那麼早以前、為什麼我卻沒有好好感受到……
榆兒忽然動了動,用臉頰摩挲他的下巴、脖子。
幽絕看她,她卻還閉著眼。
“幽絕”,她囈語般地喚他。
幽絕心中一顫,輕輕含住了她的柔唇,榆兒半夢半醒地回應,
伸腿勾住幽絕的腿,兩人在紗帳內又一次無限癡纏,全然不知窗外之事。
天明之時,雜亂的馬蹄聲、震天的廝殺聲都已歇去。
蒙府被官兵團團圍住,將府中人一車一車押往刑部直屬的天牢之中。
寧陽則坐了玉輦,回往旭陽宮。
期盼了很久的、短暫的新婚,卻變成了一生難以抹去的噩夢。
寧陽斷折的指甲還未長好,臉上的紅腫尚未消退。
但她的臉上卻帶著一種悲憤的高傲。
“該到你償還的時候了!”她心中狠狠道。
蒙家兩百餘口儘被收押。
而鄭德生之妻乃蒙匡之女一事,卻似乎並未被官府知曉。
是以,乾淩府一如往常。
鄭德生每日裡仍奔忙公事,從未曾去探望。
而其妻齊氏,亦從未踏足過天牢半步。
似乎鄭德生一家與蒙氏一門,從未有過任何關係。
其他平日裡與蒙家過從甚密的文官武將,更無一人敢與蒙家再有任何牽扯。
榆兒拉著幽絕下樓來:“好久沒這麼輕鬆了,我要好好逛逛去。”
剛跨出客棧大門,突然又站住了。
雙手捧著自己的臉,像想起一件極為重要的事:“我的臉!忘記抹藥了!”
幽絕細看她臉上,因為陰燭蟲而抓傷的那些傷痕已經幾乎看不出來了:“就少抹一次也不打緊吧”
榆兒卻直搖頭:“那怎麼行萬一留了疤多難看哪。”
說著就往樓上跑去:“你等我一會兒。”
幽絕望著她跑上了樓,隻好立於門前等候。
一時無事,便隨眼打量街上來來往往的人。
忽見人群中出現了一個眼熟的身影。
縞白衣衫,抱著一個紫檀琴盒。
卻是無情。
這倒還罷了。
無情身旁走著的那個人,高大魁梧,也有幾分眼熟。
幽絕當即趕將上去,攔在了他們身前,冷言道:“你卻好生逍遙。”
無情見了他,也不吃驚,笑道:“怎麼不見你的小娘子”
幽絕也不答他所問,指著無情身旁的魁梧之人問:“他是不是就是封妖掌之人”
“你這是何意”無情卻一臉莫名。
“你休要裝蒜!”幽絕道,“封妖掌的解法就在乾坤幻化陣之中,你早就謀劃好了對不對”
無情展顏笑出,指了指身旁的人:“既然你都猜到了,那還不謝謝這位兄台”
“謝他”幽絕有些慍怒。
“要不是多虧了他,你怎麼能坦誠麵對自己的真心,最後還能伏得美人心呢”無情道。
“果然都是你在搗鬼!”幽絕說著,一掌擊向無情。
無情一邊閃避開來,一邊道:“你這就是恩將仇報了。”
榆兒再下樓出門來,不見了幽絕,便大聲喚他:“幽絕,幽絕。”
幽絕聞了她聲,眼角瞥見榆兒身影,連忙拉住無情躲到了一邊。
無情望了望榆兒方向,向幽絕道:“她對你的真心,你可彆辜負了。”
說完便帶著那個魁梧之人隱入街市人群之中。
幽絕轉出街角,向客棧門前的榆兒走去。
榆兒遠遠望見他,歡笑著迎了上來:“我一下來怎麼沒看見你你上哪兒去了”
“我隻是、隨便走走。”幽絕道。
榆兒牽起他一手笑道:“走吧,我帶你逛去。”
幽絕便隨她牽著在淨月城各處店麵小攤四處逛。
足足逛了兩個多時辰,榆兒買了許多首飾、胭脂、點心……
終於回到客棧房間,榆兒的興奮勁還沒過去。
把各個包裹都打開來,一件一件地又看又試,還一直問幽絕好不好、漂不漂亮。
幽絕自然都說好。
榆兒拆開一包點心:“這個金魚糕很好吃的,你也吃一點吧”
說著自己先塞了一塊在口中,又遞給幽絕一塊。
幽絕走上前來,接過她手中金魚糕,卻放回了桌上。
自己一手摟過榆兒的纖腰,雙唇壓上了她的唇,從她口中將金魚糕卷入了自己口中,這才放開了榆兒。
榆兒愣愣地望著他,臉上“騰”地滾燙:“你怎麼、怎麼這麼壞。”
幽絕將她攔腰抱起,放到了床榻之上,將頭埋在她頸間,迷離喚道:“榆兒……”
榆兒已是麵熱身軟,隻輕輕“嗯”了一聲。
幽絕再次湊上她溫軟的唇,一手扯開了她的衣衫……
天牢之中,來了一個探望之人。
“蒙翰振,起來!”獄卒上去將蜷縮在冰涼的地上的蒙翰振踢了兩腳。
蒙翰振隻哼了一聲,並未起身。
獄卒再欲去拉他,來人卻揮了揮手,讓獄卒退了下去。
“這樣的地方,睡得可好嗎”來人笑道,滿載著譏諷。
蒙翰振睜開了眼睛,站了起來。
眼前之人盛衣濃妝、彩鳳輝煌,正是自己的新婚妻子、二公主寧陽。
“你來做什麼”蒙翰振驚訝道。
“來看你啊。”寧陽道。
“寧陽,謝謝你。”蒙翰振上前一步道。
“謝我謝我什麼”寧陽卻後退了一步道。
“你、你能來看我,我、真的很高興。”蒙翰振道。
“是嗎我怎麼看不出來你哪裡高興”寧陽冷笑道。
蒙翰振忽然跪在地上,抬頭望著寧陽道:“以前都是我不對,但是,我對你的心都是真的!寧陽……”
“閉嘴!”
他話尚未完,已被寧陽喝斷。
“真哼,不是我求著要嫁給你嗎不是我逼著父皇指的婚嗎”寧陽怒道,“你好大的忘性啊!”
“我、我那都是讓豬油蒙了心,胡說八道,我、我該死!”蒙翰振道,舉起手來在自己臉上狠狠地摑了兩巴掌。
“你現在知道錯了”寧陽望著他道。
“是、是,我知道錯了!我知道錯了!”蒙翰振忙一連聲地道。
“好!既然錯了,就要好好地受罰!”寧陽湊近他,居高臨下地瞪著她,擠出幾絲笑意道。
繁花進得牢門來,將一根烏亮的鞭子呈上。
寧陽抖了抖手中長鞭,鞭身在空氣中發出一聲清脆的霹靂聲。
“寧陽,彆、彆這樣,我、我一定會改的……”蒙翰振瑟縮地道。
“你這個廢物!當初我是怎麼會瞎了眼,看上了你這麼個窩囊廢!”寧陽氣極恨極,揚起手中鞭子,向蒙翰振狠狠地抽了下去。
蒙翰振的戰甲早已被剝去,隻穿著單薄的囚衣。
那鞭子每一下都似生生沒入肉中一般,打得他鑽心地疼痛。
“寧陽、彆、彆打了……”蒙翰振口中還兀自求饒。
“呸!我的名字也是你配叫的嗎”寧陽狠狠地啐了一口,下鞭更是狠辣。
“是、是、二公主、饒命、饒命……”蒙翰振忙改了口。
寧陽忽然住了手,望著眼前這個滿身鞭痕,向自己哀哀求饒的人。
不可置信地望著他。
他怎麼會變成這樣
還是自己其實從未真正認得過他
想起從前種種,寧陽不知是憤怒還是悲痛,又高高地揚起了手中長鞭。
……
此後每一日,寧陽都會來“看”他,有時一兩次,有時三五次。
蒙翰振身上鞭傷舊痕摞著新痕,已經沒有一寸好肉。
而寧陽對他的憎恨,卻一日比一日更加深了。
就如同初初喝下一口苦苦的茶水,初時隻覺苦,漸漸地那苦味便滲入臟腑、血液之中,越來越難以忍受。
三更鼓過,榆兒睡得正沉。
幽絕悄悄起身,穿衣出門。
白日裡陪著榆兒在街市上閒逛之時,已望見天外泉玉溯窗外掛上了一縷青色薄紗。
兩個一直守在客棧外的禁軍暗使一見幽絕出來立刻跟了上去。
幽絕剛走了幾步,已經察覺有人在跟著自己。
於是展開身形幾番輾轉,甩掉了尾巴,潛進了天外泉。
兩個暗使再次跟丟了幽絕,恨悔不已。
玉溯見幽絕來到,披衣起身。
“你終於來了。”玉溯道,“她法力已恢複了”
幽絕盯著她望了一回,道:“乾坤幻化陣就可解封妖掌,你早就知道的吧”
玉溯微微笑著理了理鬢角:“尊主已吩咐了,都按七情穀之人所言行事。”
幽絕慍怒道:“七情穀竟敢這樣戲耍於我,再讓我見到他,絕對饒不了他!”
玉溯頗有深意地望著他:“怎麼你不謝他,卻要怪他嗎”
幽絕冷眼看她:“要我謝他”
“要不是他,雪山晶還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到手呢。”玉溯道,“現在不是很好嘛。你出手的時機剛剛好,她對你沒有一點兒疑心。如今她於你已經是情根深種、身心合一,一切都照著我們預想的鋪排好了不是嗎”
幽絕默然無言。
玉溯窺他麵色,扯出一絲淺笑:“你該不是真的憐惜她,不想讓她以身犯險尊主的境況可不容許再這麼拖延下去了。”
幽絕問:“師父最近怎麼樣了”
“雖未發病,但臉色愈發不好了。”玉溯道,一雙眼定定地望著他,捕捉他臉上每一分細微的表情。
他的臉柔和了很多。
他的聲音亦散發出一種從未有過的溫柔,雖然隻是隱約的一絲。
然而,他的擔憂與關切,從未掩飾過。
此時亦一如從前,一覽無餘。
他確是個好孩子,玉溯在心內笑道。
“算算日子,離下一次發作不遠了。”玉溯道。
“師父有什麼話嗎”幽絕道。
“尊主說了,一切都交予你。”玉溯道。
幽絕點了點頭。
“你什麼時候出發”玉溯道。
“我會儘快。”幽絕道。
“儘快是多快”玉溯卻不肯罷休,“此去東海尚需時日,尊主他那麼信任你,你究竟還要他等到什麼時候”
“我跟她時日尚短,現在還不是時候。”幽絕道。
“她現在對你情濃意烈,正是最好的時候。”玉溯道。
幽絕搖頭道:“我若與她直說,以她的脾性,絕不會答應。”
“這就要看你了。”玉溯道,“相信她絕不會對自己的心上人見死不救的。隻要有雪山晶相助,尊主痊愈指日可待。”
“隻怕她並不願意。”幽絕仍然猶豫道。
“幽絕,你應該最清楚,如果沒有神龜之心,尊主恐怕是活不了多久了。”玉溯肅色道,“誰也不能保證下一次發作尊主他還能不能再醒來!”
幽絕當然再清楚不過了。
自己已經耽誤了太多時日,師父他不能再等了。
幽絕琢磨一回,向玉溯道:“我先出發前往東海。”
“這個,你拿著。”玉溯說著,自袖中取出一顆夜明珠般大小的幽藍寶石遞到他麵前。
“這是什麼”幽絕道。
“這是幽冰石。將它嵌入冰輪,可令雪山晶效用倍增。”玉溯道。
幽絕接過幽冰石,緊緊握了握。
“可惜了凝霜丸,竟被她白白糟蹋了。”玉溯歎道。
“有雪山晶就夠了。隻要神龜有一絲破綻,老龜之心就是我囊中之物。”幽絕道。
玉溯微笑點頭:“她知道你去了東海,一定會去救你——用自己最得意的雪山晶,救自己最深愛的人。”
幽絕回至客棧房中,榆兒尚在熟睡,嘴角微微勾著甜蜜的笑意。
他俯下身來,柔唇微微落在她臉頰上,指尖輕輕滑過她柔順的發絲,癡然望了她一回,起身向門外走去。
忽然又立住身子。
他並不想回頭。
但終於還是回頭看了她一眼。
此後再相見,她會是何種模樣
自己又該以什麼麵目再見她
幽絕終於轉身出門而去。
馬蹄聲消失在夜色之中,他孤身一人匆匆向東海而去。
清晨,榆兒睜開眼來,不見幽絕。
店裡店外尋了幾回,人影全無。
越是找尋,榆兒越是心涼。
他就這麼不告而彆了嗎
榆兒再次回到空空的客房中,關上門來。
突然發現門後貼著一個信封!
榆兒急忙拆開來,一張薄薄的花箋上隻寫了兩個字:“東海”。
榆兒急忙推開門窗四處張望,哪裡有送信人的影子
“哼,就會玩陰的!總有一天我非要揪出你的真麵目不可!”榆兒心中恨道。
幽絕他終究還是沒有放棄捕殺神龜。
那些人定然也知道雪山晶之事,巴巴地遞了這麼一封信來,就是要逼著我用這雪山晶相助幽絕。
可惡的是,幽絕就這麼趕著去送死去了!
此時,已無法多想,榆兒當即催馬離了淨月城。
很快,她身騎白馬的身影亦出現在幽絕絕塵而去的道路之上。
幽絕,一定要等著我!
兩個禁軍暗使悄悄緊隨其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