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黑山村回來後,宋不辭就將以往看書的時間翻了兩倍,隻要不出門不上課他基本上都在按照杜尋文給他的規劃備考。
彼時不及正午,他正和孩子們坐在院子裡的大樹下寫文章,巨大的樹冠在地上投下大片陰影為他們遮蔽驕陽,不時有風帶起旁邊井口的涼意,將樹葉吹的沙沙作響。
大黃懶洋洋趴的在他們邊上有一下沒一下的晃著尾巴,漸漸的,它的眼皮逐漸耷拉下來,直到徹底合上。
忽然,大黃的耳朵動了動,緊接著它就猛的睜開雙眼露出警惕的目光,它躍身而起的同時就要衝著院門口齜牙咧嘴的狂吠!
“汪……嗚~”
不過,待他看清來人後就偃旗息鼓的趴了回去,繼續慢悠悠的晃著尾巴。
宋不辭在大黃發出動靜時便下意識抬頭看去,然後就見金寶正帶著位書生模樣的男子推開院門走了進來。
“你彆怕,大黃輕易不咬人的,”金寶邊走邊對著身後的男子叮囑兩句,然後才對宋不辭道,“先生,這位溫公子找你。”
聽得溫這個字,宋不辭總算想起為何這人看著那般眼熟,可不就是他前段時間在醫館門口見過的溫良嘛!
“溫兄台!”
宋不辭立刻放下筆,起身相迎,“兄台上門,在下不曾遠迎,還望兄台見諒!”
“宋小兄台何必如此客氣?”
溫良站在院子門口並未跟進來,他的右手不如之前般隨意掉著,而是用白色的紗布挎在胸口。
他笑盈盈的單手回禮,“原是我貿然上門,若論失禮,也該是我才對。”
在他們說話的時候,金寶已經機靈的去堂屋搬了凳子出來,宋不辭見狀也不再客氣,隻邀請他落座。
“溫兄台快請這邊坐。”
不曾想溫良卻是拒絕了,“小兄台不必客氣,我還有事,便在門口說就行。”
宋不辭觀溫良呼吸勻稱,麵上也沒有熱意引起的紅色,心知他應該沒有什麼急事,於是邀請溫良去院子的樹下說,可溫良卻怎麼也不肯,隻往院門的茅草簷下挪了挪。
“那你稍等,”宋不辭無奈,隻當他性格如此,於是道,“我去與你倒杯茶,喝完咱們慢慢說。”
溫良本還想拒絕,可宋不辭卻沒有給他拒絕的機會,轉頭去了桌邊倒水。
在宋不辭斟茶的空隙,溫良打量著小院,大樹下,以宋不辭的大桌為界限,左右各分布著兩張小桌子,桌邊圍坐著大大小小、男男女女的孩童。
左側的兩桌孩童皆是搖頭晃腦在背什麼,有的他能聽清似乎是《千字文》裡的內容,但有的他卻是完全聽不懂。
右側的兩桌小孩用石頭在小木板上寫寫畫畫,有方方正正的文字,有他看不懂的蝌蚪般的字體,更有栩栩如生卻又與當下不同的畫。
孩子們看起來很是專注,便是他來了,大家也隻在初時看了兩眼便各自做著自己的事情,像是生不出好奇心般。
可溫良不知道的是,孩子們不是生不出好奇心,而是明天的考試使得他們隻能暫時放下好奇和貪玩的心思。
“溫兄,請用茶。”
“多謝。”
溫良接過喝了幾口,喉嚨裡的拔乾總算好了許多,他笑問,“這些孩子便是你的學生吧?”
宋不辭好奇,“溫兄台如何得知?”
溫良笑而不答,隻取下身上挎著書袋遞給宋不辭,然後示意宋不辭打開,“我手不方便,小兄台不如自己看看?”
“那就冒犯了。”
宋不辭帶著疑惑打開書袋,然後就看見裡麵裝著厚厚幾遝紙張,仔細看來正是他之前托趙信印刷和抄寫的試題。
他瞬間反應過來,“莫非溫兄台就是趙掌櫃幫我尋的抄書之人?”
“承蒙趙掌櫃信任,不才正是在下,”溫良道笑道,“趙掌櫃原本是要讓鋪子裡的小廝送過來的,結果聽說我今日要過來請宋大夫複查胳膊,便讓我順便送過來了。”
“他還讓我替他給你帶話,說印刷的銀子便不必給了,屆時他會直接從你的那份收益中扣除。”
“我原以為至少要到下午才能送過來,不想溫兄這麼早就抄完了,”宋不辭既驚喜又擔憂,“溫兄台這般操勞,不知對你手上的傷勢可有影響?”
溫良不甚在意的晃了晃右手,“所幸我是左賓,這才沒錯過這筆大生意。”
左賓,即左撇子。
宋不辭最近半月日日練習寫文,每每晚上手腕都酸疼不已,聞言頓時羨慕的緊,“那溫兄可是兩隻手都能寫字?”
“不曾,”溫良淡定自若的搖頭,“僅左手可寫。”
宋不辭微微驚訝,“恕我冒昧……”
不等宋不辭說完,溫良便主動道,“小兄台是想問為何我沒有被矯正吧?”
是的,矯正。
當下普遍認為左撇子是不吉利的象征,認為它與死亡和邪惡有關且會給人帶來厄運,所以擁有左撇子的人會受到所有人的不喜和避諱。
而左撇子的人在他們幼年時期便會被長輩強製矯正,有的成功者甚至可以做到左右手皆可用來寫字繪畫,故而宋不辭才有此疑問。
“矯正了,但失敗了。”
溫良臉上帶著雲淡風輕的笑意,“我爹是個讀書人,因著沒讀出什麼成果便將希望寄托在了我的身上,所以他絕不允許我成為左賓。”
“可惜,他用儘了辦法最終隻換得我日益口吃且癔症加身,我爹最終含恨而終,我的手便也被就此放任。”
宋不辭剛剛隻顧著矯正帶來的好處,聞言這才想起,強行糾正左撇子的確有可能危害孩子的心理健康、引發學習障礙甚至可能影響手部靈活性和身體的協調能力。
他頓時麵露愧色,“抱歉,溫兄台,是我冒昧了。”
“這本就是事實,不存在冒昧,”溫良退出簷下,語氣認真道,“我雖是不祥之人,但這些試題我在送來之前請人念了七七《心經》,小兄台可以放心使用。”
心經可以化凶為吉,轉黴運為好運,七七便是四十九遍,足見溫良的誠意和用心。
“當然。”
溫良斂了笑意,聲音裡透著他自己都未察覺的失落,“若是小兄台實在介意,我可不收取銀錢,隻求小兄台莫要怪罪趙掌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