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林塞。
劉璋於此地駐足數日後,到了動身離開的時候,他留下善於營造的校尉李休,著令李休於桃林塞之西挑選一塊便於起城的土地,先將"潼關"的地基弄出來。
而劉璋,他沿著大河一路向北,來到了蒲津。
蒲津,又名蒲阪津、夏陽津,為黃河上的一處重要的渡口,也是一處極為險要的山河要隘。
其地位於陝西東部大荔縣以東黃河西南,戰國時期,魏國就於此地興建築造了蒲津關,此地處於秦、晉間的重險之地,無論是從關中進入晉地,還是從晉南進入關中,往往濟自蒲津。
“據《左傳》載,當年秦穆公伐晉,從蒲津渡河後,將舟船焚毀,以示有進無退、決一死戰的決心……秦末,高皇帝由此渡河,擊敗俘虜了殷王邛……”
“孝景皇帝之時,吳王劉濞於反書中曰:"齊諸王與趙王定河間、河內,或入臨晉關,鹹與寡人會於洛陽。"……其中臨晉者,蓋蒲阪也,劉濞言之蒲阪,可見蒲阪的重要性。”
作為扶風人的法正,道起"蒲阪津"的古往今來,說的是頭頭是道。
“說起來,潼關若立,卻是不足以據儘關東之兵,須得蒲阪在手,不然關東之賊由蒲阪入寇,沿大河南下,突至潼關之後,潼關腹背受敵,自然淪喪。”
法正侃侃言道:“因是如故,隻需據守住潼關、蒲阪,此二處在握,縱使關東州郡合為一處,也不得涉足關中半步。”
劉璋輕輕的點了點頭,他望著潺潺洶湧的大河,心中若有所思,關東之兵進犯關中,往往並不是從舊時的函穀關、或者今時的潼關入手,而是常常從蒲阪尋覓機會,就此渡過黃河,一舉攻破關中。
就如建安十六年,曹操親率大軍佯作由潼關北渡黃河,吸引關西聯軍前來阻擊,但曹操實則是想趁著兩軍混戰,將主力秘密調往蒲阪津渡河,繞開潼關這處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險隘。
而等到曹操引軍從蒲阪津渡過黃河,沿黃河西岸向南推進,關西聯軍雖是很快趕赴到了渭口,可也是無力再戰,最終關中之地為曹操所得。
“此乃關西之要衝,河東之輻輳也。”劉璋一念至此,他指著蒲阪津說道。
賈詡應和了一句:“明公所言極是,蒲津和潼關,皆為關中之要隘也,此關河巨防,斷乎不容有失……雖是關東方亂,可也需小心有人趁著此時,竊觀三輔,窺視關中。”
“愚意遣一軍渡河而去,拿下河東郡的蒲阪縣,一則蒲阪縣在手,關東諸侯不得逾過蒲阪縣窺伺關中,恐後路生憂矣,二則河東重地,天下之要衝也,雖是當今大戰之後,不宜生事,然拿下區區蒲阪,以示河東豪傑,招誘彼等,對明公日後拿下河東自是有所裨益。”
“賈卿之言,我當思量。”劉璋放眼遠眺,仿佛見到了在大河之東的蒲阪縣。
蒲阪縣,屬河東郡,正如賈詡所言,乃是一處要地,且是一塊用於涉足河東的踏板,他應當先發製人的拿下。
入夜。
星光黯淡、鉤月無光,這是一個沒有月色和星輝的晚上,四野皆是一片晦暗,惟有劉璋駐軍之處有著光亮,那是篝火和火把所映照出的明亮之色。
“子初。”劉璋喚了一聲婁發,同時他饒有閒情的用木棍挑了挑麵前的篝火,掀起了一團子火星,仿佛一個個流離的螢火蟲般。
“明公。”婁發聽到劉璋的叫喚,他先是應了一聲,而後起身向前走了幾步,來到了劉璋近前坐下。
“不知明公有何事吩咐。”坐下後的婁發拱手詢問道。
作為混跡在巴郡的一名小豪傑,婁發少時雖是意氣縱橫,慨然有橫行天下之意,可略微年長之後,他通曉世事,自問出身,不過一介寒門,此生最多不過縱橫巴郡,卻是無橫行天下的機會。
隻是世事無常、風雲變幻,婁發受到甘寧的邀請,自巴郡往成都而去,投入到了劉璋的帳下,自此之後,婁發但覺此生,說不得能有機會縱橫天下,做一等一的快意之事。
而如今,夢想照進了現實,他一介寒門,巴郡一個不出名的小豪強,如今已是征戰於關中,投身於輔佐漢室、救濟黎民的道路之上。
他此生,何其幸哉,得遇此等明君。
因而,坐在劉璋麵的婁發,他板正著身子坐在劉璋的近前,態度恭敬的準備臨聽劉璋的吩咐,是一副士為知己者死的神色。
“子初,無需如此拘謹。”劉璋沒有先說出他托付給婁發的任務,而是伸手拍了拍婁發的肩頭,讓婁發放鬆下來。
婁發的身姿和態度著實有些端正了,讓身形鬆散、麵色輕鬆的劉璋感到些許壓力。
“諾。”婁發應聲作諾,他身姿微微鬆垮了些,但還是一副端正不失禮的模樣。
劉璋見此情形,他的神色有些無奈,思及他的麾下諸將,婁發寡言少語,姿態沉穩,是出了名的,也是婁發的性格如此,畢竟婁發是以射弈為長,箭術有時候並不是考究熟練度,而是考究的心態。
性情輕浮無度的人,往往達不到箭術的最高層級,唯有性情沉穩,慣於集中精力的人,才有機會一探箭術的最高層次,能於青史上留下揚名的箭術。
“蒲阪要地,我思當以良將鎮守,思及麾下諸將,非卿不可,隻是不知卿意如何?”劉璋道出了他囑托給婁發的任務,他有意讓婁發領著本部人馬,渡過大河,駐守於河東的蒲阪縣中,作為他守禦蒲阪的一張堅盾。
此外,駐守蒲阪縣的這員守將,還需為他刺探河東情形、招撫河東豪傑,為他日後兵臨河東打下一個河東士庶簞食壺漿來迎的好基礎,這員守將所肩負的任務自是很重。
“即是明公有令,某當從之。”婁發話語簡短,他沒有推脫什麼,也沒有多問上什麼,隻是領命行事而已。
第二日。
“卿且渡河,若有他故,當邀我為後繼。”劉璋叮囑著即將渡河而去的婁發。
婁發拱手言道:“但請明公寬心,區區蒲阪,臣必下之。”
“嗯。”劉璋點頭,並給出了一個信任的麵色,對於大河之西的蒲阪縣的情形,他已是遣人調查的一清二楚,城內的駐軍,不過是一位不知名的毛賊而已,有婁發前往,想來是無往不克。
言罷,婁發引著本部兩千人馬開始了渡河,大河之上不見浮橋,唯有用皮筏渡河,一則速度很慢,二則每次能載士卒不多,所幸大河東岸並無敵軍,不然隻怕會落個半渡受擊的險況。
從霧氣清淺的晨時,直到日到中天,婁發才引著他的本部人馬全部渡過了大河,而後他馬不停蹄的向著蒲阪縣行去。
至於劉璋,自是安坐蒲阪津的西岸,坐等婁發的捷報傳來。
而婁發,並未讓劉璋有所失望,兩個時辰後,婁發就遣使者遞來的捷報-——蒲阪已下,城池在手。
劉璋聽得捷報,他著人拿來一張絹布和狼毫筆,在絹布上書寫下了五個大字——鷹揚中郎將。
《詩·大雅·大明》有雲:“維師尚父,時維鷹揚。”鷹揚者,如鷹之飛揚也。
……
上庸。
“蔡瑁固庸奴也,其能奈我何,而張允者,一匹夫爾,無害於我等也。”天師道的師君張魯很是開懷,他大肆貶低著引兵前來攻伐上庸的蔡瑁、張允二人。
當然,也無怪乎張魯如此貶低蔡瑁、張允,實在是蔡瑁、張允著實不成器,自去歲兵敗上庸後,蔡瑁、張允今歲整軍備戰,重整旗鼓,引大軍前來攻伐上庸。
然而,蔡瑁、張允雖是兵力勝於張魯,可張魯依靠著天師道蠱惑人心,得士民死力,加上房陵、上庸之地山高林密、四境險塞,輕輕鬆鬆的將蔡瑁、張允據之於房陵、上庸之外,使荊州之兵不得涉足上庸。
上庸申氏的族長申公朗聲應和了一句:“有師君在,蔡瑁、張允等庸犬,自是無需憂慮也。”
申公同張魯一樣,他也很是快意,去歲蔡瑁、張允引軍來攻,直視他上庸申氏為無物,不僅不好言款款招降於他,反倒是惡語威逼。
於是不勝其忿的申公,引張魯入主上庸,借著張魯的力量擊敗了蔡瑁、張允,並且在今歲又和重整旗鼓前來進犯上庸的荊州之兵分庭抗禮,以三縣之地以抗全楚,這是何等的武功和榮耀!
“申氏得全,上庸安平,皆師君之功也。”申公言談切切,讚美起了張魯。
張魯卻是臉上愉悅之色一收,露出閒雲野鶴般的淡然麵色,他端正的道了一句:“此非本師君一人之功也,亦乃諸君之功,非諸君襄佐,上下一心,我何得以三郡之地抗衡全楚。”
張魯雖是語句中是謙虛的用詞,可他臉上的自得之色,卻是遮掩不住,不經意間會略微展露了些出來。
而這裡張魯說的三郡之地,乃是指的西城、上庸、房陵三郡,此三郡本是漢中之下的縣城而已,張魯考慮到縣君之名輕,加之不願再將西城、上庸、房陵置於漢中郡下,於是乎他擅權自署,把西城、上庸、房陵皆置為一郡。
說起來,光是將西城、上庸、房陵三縣從縣升為郡,張魯還是有點不太滿足的,他還想著將西城、上庸、房陵三郡合為一州,號曰"庸州",滿足他擔任州牧的權利**。
隻是張魯慮及這樣做過於招搖,加上他擅權自署,顯得有些自娛自樂了,旁人見了,隻怕會小覷於他,更甚者隻怕會譏笑,於是張魯就止了升郡為州的念頭。
“隻是有一點,楚地畢竟是金城萬裡、士民百萬之處,非是西城、上庸、房陵三郡所能比也。”申公說起了他擔憂的一件事情:“以糧草輜重而言,雖是我軍於本郡作戰,無運糧之耗費,可也架不住蔡瑁、張允同我們交兵數月、相持日久。”
“申老說的是,我等同蔡瑁、張允相抗日久,蔡瑁、張允背靠荊州這顆大樹,隻怕是能同我們相持經年,可我們地不過三郡,戶不過兩萬餘,斷乎不能同蔡瑁、張允去做長久的對抗。”張魯點了點頭,於他心中,蔡瑁、張允雖是不足為慮,可蔡瑁、張允依托著荊州,能活活把他們耗死,這就是他需要深憂的一點了。
不過關於這一點,張魯也沒有太過憂慮,他最近收到了一樁消息,來自於江東的消息,根據局勢而言,他料定,蔡瑁、張允,必然不會有過多的時間來和他們相持了。
“申老勿憂也。”張魯出言寬慰道:“申老可知江東地界上的事情嗎?”
“江東遠在千裡之外,老朽隻是聽聞到一點風聲,說是袁術遣兵攻伐江東,甚是快暢,江東地界,恐是要落入袁術之手了。”申公將他知曉的消息道了出來,同時他有些疑惑,張魯扯到江東做什麼,他們不是應該關心眼前的蔡瑁、張允嗎?
張魯麵色輕鬆,他問詢道:“申老可知袁術所遣征伐江東的將領?”
“不知。”申公搖了搖頭,天下大事對他一介老朽而言是沒有吸引力的,他關心的唯有眼前人和眼前事。
張魯嘿然一笑,他不再雲遮霧罩,而是坦言道:“袁術所遣之將,乃是昔日的破虜將軍、烏程侯孫堅之子孫策……孫策此人,驍勇不下其父,自興平元年發兵江東以來,一路攻伐通暢,無人可敵,如今江東郡縣,大半已為孫策所下。”
“這與今日之事有何乾係?”申公麵色略顯茫然,他不清楚孫策攻伐江東同他們有什麼關係。
張魯露出笑顏,他揚聲道:“孫堅昔日為劉表麾下大將黃祖所伏殺,孫策便與劉表有殺父之仇,可謂不共戴天,兼之袁術久有窺視荊襄之意,如今江東為袁術所下,袁術、孫策君臣一心,必以荊州為念,將謀求荊州也……”
申公聽到這裡,他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荊襄之東將有憂也,蔡瑁、張允自是不得安座於此,同我等相持,我等可稍做喘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