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城外,張濟營寨。
“稟將軍,劉益州言明,不念舊惡,但觀日後,願意收納將軍歸順之請。”胡車兒麵帶喜色的向驃騎將軍張濟稟告道。
“好,甚好。”
本是端坐的張濟欣然起身,來回踏步,他前麵還有些擔心,以他過往犯下的過錯,益州牧劉璋未必願意接納他,但眼下看來,益州牧劉璋是個講信譽的人,說是隻追究李傕、郭汜,就隻追究李傕、郭汜。
胡車兒自懷中掏出一封書信,向張濟遞去:“劉益州另有書信一封,囑咐我交予將軍。”
“哦。”張濟眼中綻放流光,他自胡車兒處接過書信,扯開封口,攤開絹布製成的書信,細細的看了起來。
一邊看著,張濟臉上笑意更甚,書信上多有善語,並不曾言及他過往悖逆朝廷的事跡,隻是展望以後,言明誅殺李傕、郭汜後,將以此向朝廷天子表功,洗去他涼州賊寇的身份,使他成為漢家的功臣。
“久聞劉益州寬宏大度,有容人之量,雖反叛之人,若是誠心改過,亦是不念舊惡,真心接納,今見其書信,可謂真矣。”
張濟看罷書信,他感慨了一聲。
作為涼州賊的一員,張濟不想同李傕、郭汜一條路走到黑,或者說,若是一直跟著李傕、郭汜,早晚走到一條絕路上,惟有舍去李傕、郭汜,另作良圖,才可得一線生機。
無他,蓋因李傕、郭汜為宇內所共疾之,上至天子公卿,下至黎民百姓,無一不是對李傕、郭汜恨之入骨,而李傕、郭汜以往能得煊赫一時,不過是仗著手握強兵,無人進逼,且把控天子,掌控朝局。
而現在,天子公卿東歸雒陽,沒了天子在手,李傕、郭汜就失去了朝廷大義,李郭二人就是兩個十惡不赦的反賊而已,再加上兵強馬壯的益州牧劉璋領兵進逼關中,宣言必殺李傕、郭汜,上報國家,下安黎庶,中為報二兄之仇。
此等形勢下,李傕、郭汜已然接近窮途末路,當下不過是在做困守之鬥爾。
麵對當下的時局,張濟雖是同李傕、郭汜一起出身涼州,又都是往日在相國董卓麾下任事,可他一則不是李傕、郭汜的臣子,沒有必要為李傕、郭汜儘忠,二則為妻子計,為身家計,他自然是做出棄暗投明的睿智選擇。
歡快了一陣的張濟回過了神來,他誇獎著胡車兒:“胡車兒,你這次做的很不錯,本將軍要賞你,要重重的賞你……嗯……就先賞你絹布一百匹。”
張濟拋出了絹布一百匹的賞額,而之所以是賞絹布百匹,不是賞賜錢幣,卻是有一段緣故的。
昔日相國董卓因為山東豪傑並起,恐懼不寧,於是焚毀雒陽宮室,遷都長安,而到了長安後,由於董卓不善經營,財政空乏,於是董卓打起了鑄小錢斂財的計劃。
但關中父老也不是傻瓜,麵對製造粗濫、重量減輕的小錢,紛紛拋棄用錢幣交易的方式,改為了以物易物的交易手段,本來成熟的五銖錢體係被破壞,時代開啟了倒車。
而以物易物的交易中,絹布由於其輕便,易運輸,易保存,同時是剛需品的種種特點,近乎替換掉了錢幣的作用,成為了關中父老的新貨幣。
這也即是張濟賞賜胡車兒絹布百匹,卻不賞賜錢幣的緣故,錢幣久不流通關中矣。
聽得絹布百匹的賞賜,胡車兒麵色一喜,他也不推辭一二,但拱手謝道:“多謝將軍。”
張濟忽的想到了什麼,他問詢道:“你這一趟,路上沒有什麼意外吧!”
“沒有,沒有,一切都很順利。”胡車兒大力的搖著頭,他突然念及了什麼,斟酌道:“若真說有什麼意外之處的話,就是小人回來的路上,遇到了出外偵查的李傕一行……不過小人托詞受將軍之令偵查敵情,給糊弄過去了。”
“嗯?”張濟收起了輕鬆快意的麵色,他皺緊了雙眉,語氣略微緊張的問道:“你可曾仔細觀察李傕的麵色,他沒有懷疑什麼吧。”
“決計沒有。”胡車兒否定道:“李傕當時心思重重,無意同小人接話,客套幾句話後就和小人告彆了,且李傕見小人出外偵查敵情,以為是將軍用心對敵,還叫小人代為向將軍致意呢。”
胡車兒略帶自豪的言道,他為自己的機智感到自豪,雖是作為一名胡人,但他素來懷揣急智,不能等同於其他蠻憨的羌胡。
“如此便好,你的應對很不錯。”張濟麵色略顯放鬆,同時不忘誇讚胡車兒一嘴。
“叔父,眼下就是同劉益州商定如何剿滅李傕、郭汜的事宜了。”青春年華、一股子英武之氣煥發而出的張繡進言道。
“後麵隻需襄助劉益州蕩滅李傕、郭汜,叔父便是漢室的功勳,不可等閒於今日了,封官賞爵自是不必講,說不得連著叔母,也可得為封君。”
張繡展望了一句未來,為叔父張濟鋪開了一張藍圖。
對於張濟和賈詡商定的歸降益州牧劉璋一事,張繡從心底就十分的認同,他自認叔父張濟是一名將才,衝鋒陷陣、廝殺疆場在行,若論割據一方,爭雄寰宇,就不是張濟的長處了。
情狀如此,他叔父張濟最好的選擇,就是擇一明主而從事,聽從明主的號令,為明主征戰沙場,建功立業於己身。
而益州牧劉璋,顯然就是一名明主。
“嗯。”張濟點頭:“襄助劉益州安集關中,蕩滅李傕、郭汜二人,是眼下的當務之急……至於如何除去李傕、郭汜,還需賈先生出力籌劃……”
說到這裡,張濟一拍腦門,他大悟道:“繡兒,你速去喚賈先生前來,並告知賈先生這樁喜事。”
“諾。”張繡朗聲應諾,隨即闊步向外走去。
作為在涼州士卒中頗有威望的賈詡,為了不使張濟擔憂他做出奪權之舉,是以除了張濟邀請參加會議,每日都隻是在帳中讀書,不去親近張濟麾下的士卒,免得沾上收攬人心的閒言。
當下,賈詡就在他的軍帳內,恰意的觀閱起了兵書。
對於使者胡車兒前去向益州牧劉璋納降一事,賈詡不像張濟一般憂心,他有著十足的信心,益州牧劉璋必然會接納張濟。
蓋因心懷天下者,不念小怨也。
賈詡對那位益州牧劉璋的行事和過往,做過鞭辟入裡的分析,以他的見識,他認為益州牧劉璋所圖甚大,不止在關中、巴蜀也,而有大誌向,大氣魄者,豈會著意小處。
這時帳外傳來一陣輕快的腳步聲,賈詡佯作不知,他隻靜靜的閱覽著手中的兵書。
“賈先生。”
直到簾帳被掀起的摩痧聲,以及一聲叫喚從身後傳來,賈詡才轉過身來,輕笑著問候道:“是阿繡啊,有什麼事嗎?”
賈詡漫不經心的收攏手中的竹簡,同時心裡給出了一個推論,胡車兒當是回來了,而且帶回了一樁喜事,即是那位益州牧劉璋接納下了張濟的歸降。
這份推論,七分出自賈詡對人心、時局的把控,三分出自麵前張繡臉上的輕鬆和快意。
若不是劉益州應下了張濟的請降,作為侄兒的張繡,哪裡會這般輕鬆和快意呢?
“確是有一樁喜事,劉益州已應下叔父的歸順之意,願意接納我叔父了。”張繡麵帶喜色的說道。
“難怪今早聽到帳外有喜鵲在叫,原是應在了這裡。”賈詡開懷了起來,麵色中夾帶著一縷刻意的訝異。
張繡拱手說道:“叔父請先生過去商議,如何襄助劉益州拿下李傕、郭汜二賊,立下這一樁大功。”
“好。”賈詡點頭,他將手中的竹簡裝進布帛製成的袋子裡,以避免竹簡沾染灰塵、為蟲蟻所啃食。
係好袋口,賈詡起身,在張繡的牽引下前往了中軍大帳。
賈詡所居的營帳離中軍大帳並不是太遠,不多時,賈詡就抵達了中軍大帳內,見到了一臉喜色的張濟。
“正如先生所言,劉益州果有容人之量,願意接納我的請降。”張濟向著賈詡佩服了一句。
“先生真是神機妙算,有先見之明。”
“將軍謬讚,詡不過是碰巧猜中了,我這等俗人,哪有什麼神機妙算。”賈詡謙遜了一句。
“請。”張濟伸出手,延請賈詡入座。
待幾人坐定,還未開始商議之時,但見帳外有人通報:“將軍,李傕遣從弟李桓,請將軍入城商議對敵之策。”
張濟頓然麵露不快,他方才坐定,想著和賈詡好生商議一番,李桓卻來攪擾,令他心中有些不爽利。
“先生,我去去便回……我若不去,李傕、郭汜恐是會生出疑心。”張濟拱手向賈詡道。
“將軍自便,當下一切應如常,不好教李傕、郭汜生疑。”賈詡應道。
李傕、郭汜邀請張濟商議軍情,是一件稀疏尋常的事情,這段時日來,每隔三日,或每隔五日,長安城內往往都有使者抵達張濟的營寨,邀請張濟入城商議。
是以張濟打算入城,賈詡也表態該入城,如此這般才不會引起李傕、郭汜的疑心,不然張濟隻需推脫一二,疑心甚重的李傕、郭汜,恐怕就要懷疑起張濟了。
這邊張濟出了中軍大帳,隨著李傕遣來的使者李桓一並飛馬向著長安城而去。
張濟一去,中軍大帳內但剩下賈詡、張繡、胡車兒三人,沒了張濟這個領頭羊,會議便開不成了,須得張濟自長安城內回來,然後才能做商議。
隻是閒著也是閒著,張繡打開了話匣子,向胡車兒問道:“胡車兒,劉益州長得什麼模樣,作為一州的州牧,又統領大軍,劉益州是不是極具威儀?”
賈詡聞言,本是閉目養神的他,略微睜開了眼睛,掃向了胡車兒。
胡車兒伸出手抓了抓後腦勺:“劉益州從麵相上看十分的年輕,相貌嗎?雖說不上劍眉星目、麵如冠玉,但也是端正的緊……至於威儀嗎,小人沒感受到,劉益州為人親和,言辭妥帖,沒什麼架子,也不擺什麼譜,交談起來,像是一個鄰家的兄長。”
“這樣啊。”張繡摸著下巴的短髭,根據胡車兒的描述臆想起了劉璋這位他未來的君主。
失神了片刻後,張繡續而問道:“你有沒有見到那位輔漢中郎將甘寧,甘寧長相如何,身形是否雄壯。”
他打聽起了襲取陳倉、夜襲李郭營寨,陣斬胡封的甘寧,對於甘寧這等的猛將,張繡是心向往之,他此生也想成為獨領一軍、名傳天下的大將。
隻是張繡卻是沒有得到答案,但見胡車兒搖了搖頭道:“小人卻是沒有見到甘寧,所見之人,除了劉益州,就是劉益州麾下的主簿荀攸、軍議校尉法正二人。”
“算了,早晚必有一見。”沒能知曉甘寧的相貌和身姿,張繡有些失望,但他的失望隻堅持了片刻,就灰飛煙散而去,眼下既是他叔父張濟私下歸降了劉璋,那麼他早晚能見到甘寧,親眼見識一番,倒是不必急著從他人口中知曉甘寧的情狀。
張繡慵懶著身姿,他身形往後一倒,雙手往後撐住,仰頭向上感歎道:“胡車兒你小子倒是機智,猝然之下撞上李傕,竟是能想出一套說辭,將李傕誆了過去,沒讓李傕生疑。”
“小人不過是有些急智,算不得什麼……說起來也是李傕心思重重,沒打算同小人糾纏,所以小人才輕鬆過關。”胡車兒既是謙虛,又是自豪的道了一句。
言者無心聽者有意,聞得張繡和胡車兒的談話,賈詡猛的睜開了雙眼,一雙眼睛精光流轉,他用平靜如深潭的語氣問道。
“李傕?你在回來的路上撞上過李傕?”
“是的。”胡車兒作答:“小人回來的路上,不巧撞上了李傕,不過小人編造了一套說辭,即是脫身而去,未曾讓李傕察覺、懷疑什麼?”
“誤事了。”賈詡倒吸一口涼氣,說出的話有如數九寒冬般冰冷。
“先生,怎生誤事了。”張繡不解,他向賈詡問道。
賈詡歎氣,麵色不善道:“李傕、郭汜今日之邀,恐是鴻門宴也。”(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