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陽。
白波帥李樂抵達了黃河北岸,並數次舉火為號,以通知南岸的天子和公卿速速渡河,以避開李榷、郭汜的兵鋒,可久久得不到回應。
李樂頓然心生猶疑,他懷疑天子劉協所在的營寨被李榷、郭汜攻破,天子和公卿都落入了涼州賊的手裡,故而黃河南岸遲遲不見人影。
這種情況下,李樂盤算了起來,是就此回歸河東郡,做他的白波渠帥繼續逍逍自在,還是返回黃河南岸,前往天子劉協所在的營寨一探究竟。
兩種念頭在腦中糾鬥,李樂在黃河北岸的灘頭來回踱步,始終下不了決心。
回歸河東郡,固然可以保全自身,不用再和李榷、郭汜所部涼州銳卒纏鬥,可一旦回歸河東郡,他就還是黃巾餘孽、白波賊寇。
若是返回黃河南岸,前往曹陽縣天子劉協所在的營寨護衛天子,他日天子得脫,嘉賞有功之臣,他便可以脫去賊身,成為大漢的臣子。
黃河冬日水淺,上遊來水量減少,故而河麵不闊,水流也變的平緩,使用著漁家常用的小舟,李樂率領部曲安然渡過了黃河,向著曹陽的大營而去。
也因此,被天子詔來護駕的李樂,依仗著手下的強卒部曲,向來是使著他那粗野的習性,禮儀什麼的他是一概不顧。
李樂察覺到了使者話中的漏洞,明明大勝的一方是李榷、郭汜,哪有勝利的一方請和的道理,他悄悄往後退了一步,手按在腰間的環首刀的刀柄上,帶著戒備的眼神看著麵前的使者。
使者按捺下臉上的急色,他點點頭道:“將軍說的是,先填飽肚子,士卒才有力氣劃船。”
正在李樂旁皇不定之時,黃河南岸卻是亮起了燈火,雖是月光皎潔,四野分明,可燈火比之月光,明亮更甚一籌,眼尖的李樂瞬時就看在眼裡。
門口值守的虎賁聞言一怔,卻是沒有立即反應過來,畢竟以往這些前來護駕的白波帥可是不顧這些禮節的,今日卻是不同尋常的要他通傳。
使者對李樂的動作渾然不在意,他侃侃而談道:“將軍,天子者,萬民之首,宇內共主也……這天下,豈有天子向臣下請和的道理,自然是李榷、郭汜向天子請和……夜寒風大,且臨河寒意更深,將軍隨我回曹陽吧。”
隻是形勢危難,意圖阻止天子東歸雒陽的李榷、郭汜所部涼州銳卒戰力實在強悍,他會同白波帥韓暹、胡才、李樂以及南匈奴右賢王去卑等人的部曲,也難以戰勝。
他作為黃巾餘部河東白波軍將領之一,從河東擁兵前來護駕天子,一則是受到了故友楊奉的邀請,二則他打算依靠著護衛天子的功勞,就此脫去賊身,不再做人人喊打的黃巾餘孽。
‘難辦啊!"李樂仰頭望月,一時間難以定奪。
抵達大營後,本意是向著好友楊奉、韓暹或是胡才打聽下李榷、郭汜為何突然請和的緣由的李樂,卻是在到達大營後,便從虎賁羽林接頭交耳的言語中得知了李榷、郭汜突然請和的緣由。
李樂笑嗬嗬的道了一句:“且待本將朝食,填飽肚子再說。”他隻是推脫。
“還請入內通傳一聲,言臣李樂求見。”李樂向著門口的虎賁拱手言道。
見著白波帥李樂擺出不同以往的恭敬態度,天子劉協心頭生慰,他好生問候了幾句夜間渡過黃河,於黃河北岸吹了一夜冷風的李樂,而後散了朝會。
“想來將軍當是已經知曉,李榷、郭汜遣人請和,如今已是兵退關中,現下時局小定。”
“將軍。”使者見著天明,而李樂兀自不動身,他催促了一句。
“眾將顏色非比往日,態度稍稍恭敬了些。”宗正劉艾感歎了一句,以往這一夥驕兵悍將,憑借著護駕之功,可是十分的驕橫,卻是難以製衡。
晨曦之時,李樂自黃河北岸望著黃河南岸,卻還是下不了渡河的決心,他始終擔憂是個陷阱,李榷、郭汜給他在南岸布置了個口袋,隻等他一渡過河,就將他吞下。
李樂所憂心的是,護衛天子的功勞還沒拿到,就此被李榷、郭汜陣斬,這般就虧大發了。
“此事賴陛下洪福,神靈護佑,故而賊眾不敢冒犯,請和退兵。”李樂拽了一句文,他沒有直言是因為益州牧劉璋奪了陳倉,所以驚走了李榷、郭汜,而是歸功於天子。
李樂聞言整理下服飾,端正了麵色,邁著小步伐走入了中軍大帳,走到帳內後,他先是掃了一眼好友楊奉、韓暹以及胡才,隻見幾人身姿不複往日的散漫,身形是挺拔筆直,麵色也是和他一般無二的端正。
隻是朝食過後,李樂還是沒有動身的念頭,他裝模作樣的捂著肚子道:“昨夜似乎有些受寒了,我這肚子有些不太舒服,不如我派幾人送使者先過河吧,等我肚子稍稍好上一些,晚些時候我再渡河去。”
如見天子所需的先由謁者通傳,得天子允許,然後再陛見的禮節,前麵他都是視作繁文縟節,想見天子就掀開營帳,直抵天子跟前,什麼謁者,他是全然不顧的。
然而令李樂未曾想到的是,來人並不是天子和公卿,而是一名報信的使者,使者下了黃河南岸十餘丈高的岸頭後,駕著一葉扁舟,攜帶一點燈火來到了黃河北岸,向著李樂稟告情形。
片刻後,這名虎賁從帳內走去,告訴李樂,天子允其陛見,並為李樂掀開簾帳,方便李樂入內。
至於是什麼變故,李樂不得而知,他打算等回去問詢下楊奉、韓暹或者是胡才等人。
“談和啦?”白波帥李樂下意識的問詢了一句,見著使者點頭肯定,他樂嗬了起來,天子同李榷、郭汜講和,那便不用再打了,他也就不用再去麵對涼州銳卒了。
一夜悄然而過。
昨夜劉協同太尉楊彪、宗正劉艾、國舅董承等一番商議,決定扯起益州牧劉璋的大旗,明明白白的告訴眾人,雖是關東諸侯對天子不聞不問,可天下還是有忠心的臣子,益州牧劉璋手握強兵、坐鎮一州,正在勤王保駕的路上,借著益州牧劉璋的虎皮,用以震懾一眾白波軍的驕兵悍將,使白波軍的將校知道,眼下若是在天子麵前驕橫,異日難保被拉清單。
再過了一段時間,晨時的日頭升到了接近中天的時候,李樂的幾名親信在李樂焦急的等候中,出現在了黃河南岸,並渡過河去,向李樂稟告著他們的見聞。
不多時,使者同李樂的幾名親信回到了黃河南岸,並返回了曹陽縣處天子所在的營寨。
能於中軍帳外值守,這名虎賁自是非凡,他很快反應了過來,向著李樂還了一禮,而後掀開簾帳入內通傳去了。
此外中軍大帳內的氛圍也不像往日一樣,往日裡大帳內將校多有交頭接耳,時不時有低聲的言語,場麵有些混亂,今日卻是全無雜音,整體上呈現一副肅穆昭然的景象。
“也好,明早再回南岸。”使者也不強求,他隻是過來通傳一下消息,具體如何行止,還是李樂做主,這亂世,有兵的是大爺,沒兵的就是小卡拉米了。
突然李樂像是想到了什麼,或者說他反應了過來,他露出吃驚的神色道:“等等,是李榷、郭汜向天子請和?不是天子向李榷、郭汜請和?”
“李將軍請起,軍中但行軍禮,不必跪拜。”天子劉協態度親和。
能在這亂世生存良久,李樂秉性上的謹慎小心,是他生存的利器,不管什麼時候,他都是走一步看三步,避免落入危險的境地。
“夜間燈火晦明,渡河不便,且待天明吧。”李樂推脫了一句,他打算等到天亮再看看,先觀望一下形勢再說。
根據虎賁羽林口中的隻言片語,李樂拚湊出了詳情,那就是劉益州興義兵,除凶暴,奪了陳倉,兵向長安,嚇的李榷、郭汜不敢於弘農繼續阻擊天子東歸,向天子請和後立即返回了長安,去守衛他們的妻兒財貨。
使者話中的漏洞,讓他嗅到了危險的氣息。
李樂打算派幾個信得過的人跟使者到南岸觀望下形勢,如果真的和使者所說的一樣,他就渡河,不然,他就撒起腳丫子,往河東竄逃而去。
以往天子流離,為李榷、郭汜所逼,可關東諸侯卻是各擁強兵,作壁上觀,一眾諸侯等都對天子的窘境視而不見,無意於擁兵前來輔佐天子,這種情況下,天子威望甚衰。
李樂兀自不信,使者的話著實難以令他相信,他懷疑起麵前的使者不是天子所遣,而是李榷、郭汜攻破天子營寨後,知曉他到了黃河北岸,遣人過來誘他回南岸,一網打儘。
“國有忠良,此陛下之德化所致。”白波帥李樂依舊歸功於天子。
腳步不曾停歇的李樂踏向中軍大帳,他準備向天子複命,而走到中軍大帳的門口的李樂,剛準備伸出手掀開簾帳,不待通報的進入中軍大帳,可他的手剛觸碰到簾帳,仿佛觸電般的收了回去。
李樂收回掃射的目光,他走到大帳中間,一板一眼的向著上首的天子劉協施禮道:“臣李樂拜見陛下,願陛下萬年。”
“渡河,渡河。”李樂放下了對黃河南岸的戒備心理,他連呼了兩聲渡河,招呼著帳下士卒渡河。
“將軍,確如使者所言,李榷、郭汜同天子講和了,我等抵達曹陽大營的時候,李榷的侄子李暹正在送還擒獲的公卿和百官,並歸還了天子遺落的乘輿、器服……眼下李榷、郭汜已經拔營起寨,向西方奔長安而去。”親信將他的見聞一一道出。
散會之後,天子劉協照舊留了太尉楊彪、宗正劉艾、國舅董承等幾個心腹之人商議。
可今時不同往日了,天子有了外藩,且是強藩作為外援。
‘總算來了。"李樂鬆了一口氣,如今不用他再去煩惱什麼了,隻待天子到達黃河北岸,而後擁護天子前往河東即可。
“時局不同,容不得他們放肆。”太尉楊彪冷哼了一聲,這裡的時局,指的是天子不像往日一樣無有諸侯念想,無有諸侯看顧了。
“還真是講和了。”李樂露出難以置信的神色,明明勝券在握的李榷、郭汜,竟是放棄了即將到手的天子,就此西還長安了,雖是不合常理,但卻偏偏發生了。
其中必有變故,或者說,長安有所變故,李樂非是癡愚之人,他冒出了一個猜測。也隻有長安出現變故,李榷、郭汜擔憂起留在長安的妻兒財貨,才會在大勝之後請和,就此西還。
護衛天子的虎賁羽林們劫後餘生的臉上,是歡喜的神色,他們的口中,念念叨叨著一個名字-劉益州,以及劉益州所做的事情。
“李榷、郭汜向天子請和,天子仁德,答應了下來,李榷、郭汜將於明早釋放擒獲的百官、宮人婦女,並歸還劫掠到的乘輿、器服,而後西歸長安,為朝廷外藩,守衛一方……戰事已經了結,天子著我前來喚將軍回去。”
“劉益州。”李樂念叨著這個名字,他對益州劉璋的事跡知之不詳,畢竟蜀地偏遠,群山相阻,且沒聽聞那位益州牧做的什麼大事,可現在,劉益州似乎是從蜀地跳了出來,奪了陳倉,兵指長安,有意尊獎王室了。
“如將軍所言。”使者一以聽之,任由李樂發揮他那低劣的演技,全盤應了下來。
“非是朕之功也,李榷、郭汜退走,實賴益州牧劉季玉,劉季玉國之乾臣,宗室良人,遣大將甘寧、婁發奪了陳倉,李郭二賊後路生憂,故而退走。”劉協將早上聚眾宣講的話再度講了一遍,語氣雖是平淡,但其中意味十足。
天子劉協點點頭,他謂然歎曰:“蓋劉季玉之功也。”
扯了幾句朝會時的情形後,天子劉協開口:“今番稍定,朕意於正月癸酉,郊祀上帝於曹陽,大赦天下,改元……”
劉協頓了頓,然後在眾人的目光中言道:“建安。”(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