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光餘熱將黃昏庭院照得通明,在巨大能量對衝的作用下,沃爾特撿回了一條命,像被抽乾了血一般奄奄一息倒在允兒懷裡,破裂的扇子、震斷的長矛微弱燃燒著,升騰的灰燼在櫻的粉嫩的麵頰上留下了絲絲痕跡。
“你答應過我不會為難他的……你這個瘋女人!!”允兒聲嘶力竭、滿麵淚痕。
“哦……”櫻氣息微沉,悲涼一笑:“看看你為了他也快要瘋掉的樣子吧,允兒。”
聽櫻的言語字字錐心,抱著傷痕累累的沃爾特,允兒覺得自己真的快要瘋了,她好不容易才和沃爾特遠離是非之地、走到現在,想不到卻還是給不了彼此片刻的安寧,為什麼會這樣,到底該怎麼辦……
僅僅一支長矛、一把扇子的威力就如此駭人聽聞,櫻身邊的究竟都是些什麼樣的人物,這也太恐怖了,沒有戰機護體,彆說像蒂芬妮、傑西卡這樣的柔弱女子,就連體型魁梧的托馬斯都不可能再貿然前行一步,恐怕隻有無所畏懼的山姆敢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了。
“今天就到此為止吧。”白衣男子水痕終於打破僵局,指著庭院的出口處說:“大家做回陌路人,就當作什麼事都沒發生過吧。”
“恐怕這隻是我們一廂情願的想法了。”寒月說。
“覆水難收,凋零的櫻花哪有長回樹上的道理啊。”金甲護衛應聲道。
“那要怎麼辦好呢”櫻沉思片刻,側身望向木屋裡:“先把他關進地牢裡吧,等做完正事再作處理……我們還有正事不是嗎。”
“不!”允兒支撐著漸漸恢複體溫和血色的沃爾特,怒斥道:“誰也彆想從我身邊把他帶走!”
櫻輕笑著搖了搖頭:“允親,我本可以立刻要了他的命,你知道我是什麼意思。”
金甲護衛紛紛附和:“如此也罷,畢竟這與我們的事無關。”
“卑鄙……”允兒怒不可遏,這時見沃爾特喘著粗氣抬起了頭,一聲極度虛弱卻足夠堅定的“允兒大人”令她心碎至極,從沃爾特眼神裡透露出的些許坦然讓允兒不得不冷靜下來。
“如果沃爾特注定要被關進地牢,那麼我也要陪在他身邊,我絕不會再讓他孤身一人了。”允兒俯身說道,她深知沃爾特性命垂危,不能再輕易冒險了,她好後悔,她不該帶沃爾特來到魔神世界,若能長相廝守,她願意回到那個戰火紛飛、動蕩不安的世界,可一切都晚了。
“嗬,好感動。”櫻輕聲鼓掌,舒心說道:“我無所謂啊,你自便吧。”
“喂,喂,庫莉絲朵!”托馬斯慌忙攔住允兒,指著沃爾特說:“你瘋了嗎,他們要的是他,跟其他人無關!你非要那麼做嗎,和他一起進地牢噢,我看你真是瘋了,他們隻是想把他關起來而已,不是要殺他……好吧,也許會,但那跟你沒有一點關係了,知道嗎,你沒必要那樣做。你難道沒看到這變態女人和她身邊的人有多變態噢,夠了,我們可以安靜地離開,然後繼續遊山玩水,彆再管他了好嗎,我真是看不下去了啊!”
允兒冷笑了一聲:“閉嘴吧,托馬斯,你想走便自己走,彆忘了我們跟你本來就不是一路人。”
“喂……”托馬斯氣急無奈,朝山姆使眼色。
山姆吞吞吐吐道:“允兒和阿爾法守護者去哪兒,我就去哪兒……”
“隊長在,我就在。”蒂芬妮點了點頭。
“老實說,我不喜歡哭哭啼啼的樣子,也不愛這種生離死彆的場麵,不過看來彆無選擇了。”傑西卡歎了口氣。
“好吧,好吧。”托馬斯走到櫻麵前,行了個紳士禮:“請問你家地牢能住下這麼多人嘛,那個,是從這屋子裡進對吧”
櫻神情冷漠:“是的,看來你們已經協商好了,那麼請進吧。”
托馬斯打了個冷顫,候在一旁,他很清楚,他不能再放跑庫莉絲朵了,尤其是當庫莉絲朵和那個臭小子在一起的關鍵時刻,就算是死纏爛打,他最終也一定要把庫莉絲朵追到手。
水痕閉眼說道:“如此甚好,問題總算得以解決了。”
“一次野遊引來殺身之禍……還見證了各位堅不可摧的關係,那麼自求多福吧——”寒月揮扇道。
金甲護衛催促道:“夠多了,已經在這些無關緊要的人身上浪費了太多時間,立刻打開牢門,讓他們進去。”
允兒和櫻冷目相對,再無半點親暖之意,櫻轉身站至旁側,深不見底的黑屋朝著允兒敞開了門,先前那美不勝收的木屋景象徹底了無蹤跡,留給允兒的隻有黑暗、冰冷、恐怖的禁錮之地。
允兒攙扶起依然毫無體力的沃爾特,一邊是趕來幫忙的山姆,另一邊則是跟隨在她身後的傑西卡和蒂芬妮,還有甩也甩不掉的托馬斯。允兒心裡很矛盾,她知道她需要幫助,可她更不希望有人會因她而喪命,如果心惠還在就好了,她一定知道該怎麼做……
敢愛敢恨,說起來容易,做起來很難,無法表露所有的愛,亦不能釋放一切的恨,總是有所顧忌地活著,就算死前也未獲釋然,或許根本隻是愛得不夠深摯、恨得不夠徹底吧……
黯淡的花氣彌漫著整間屋子,清冷,昏暗,叫人黯然神傷,櫻的步履輕涼而又陰沉,進門直行再右轉,不足十步便來到一扇鏤空鐵門前,踏著沉重響亮的步子匆匆趕來的金甲護衛將鐵門左右轟然拉開,鏽跡斑斑的鐵門飄出縷縷灰塵並散發出血一般的味道。
“進去吧!”金甲護衛惡吼道。
這是一間空間狹小的鐵屋,裡麵堆滿雜物,布滿灰塵,不要說同時擠進六個人了,就是站一個人也難有落腳之處。
“哇,你們是不是搞錯了,這是牢房一定還有彆的房間吧,我們可有六個人!”托馬斯最後一個被金甲護衛推進鐵屋,差點摔了個跟頭,他跟山姆幾乎挨著肩、踩著腳,就連呼吸的空間都沒有了!
“抱歉,隻有這一間,好好享受你們的地獄之旅吧——”
櫻微笑著,眼見金甲護衛要關門,她隨即揮手說:“等等,我想再和我的姐妹最後抱彆一次。”
呆呆地望著允兒,櫻的眼神裡又多了一分不舍,隨著金甲護衛不耐煩的應聲“好吧”,櫻快步走到半開半合的鐵門前,就在允兒還來不及反應的一刻,伸出雙臂,穿過允兒微微顫抖的胳膊,摟住允兒疲憊的腰身,接著將她全身擁抱,不等她迷離的眼看清、不等她遲鈍不及的反感與反抗,即刻親近侵入,櫻柔出熱唇,吻住了允兒——
“什麼……”允兒承認自己完全沒有任何防備,她被櫻的突然襲擊式的表白……不、是告彆震懾住了,原本的憎惡之心竟被瞬間擊垮,櫻的身體在發抖在發燙,像滾熱的開水,就這樣被她完整地浸透了……不愧是櫻啊,又用這般奇怪的舉動,好尷尬好丟臉地呈現在沃爾特麵前是嗎,你贏了……可是真的好溫暖好體貼,為什麼要這樣,火辣辣的麵龐黏連著,就連被吻的觸覺都要沸騰了,直到櫻的唇舌輕微而迅速地攪動起來:“一直朝前走,千萬不要回頭……”
這悄然一聲之後,櫻潮濕的吻連同緊擁的身軀一同緩緩抽離,仿佛瓶塞被拔掉的痛楚撕扯著神經,允兒呼吸急促,一股冰冷的鏽味衝進了她的身體,被金甲護衛關起的鐵門像鍘刀斬斷了她和櫻的牽連,鏤空的鐵門透出櫻癡迷的眼神,頃刻間,櫻已是淚眼朦朧,那熱吻、那緊擁、那唇語——猛烈衝擊回蕩在允兒的心田,讓她又驚又痛,冷熱交織,身心顫動得無法呼吸,直至熱淚盈眶。
“永彆了——”
櫻突然按動門外機關,鐵屋劇烈晃動起來,隨著吱吱呀呀的摩擦聲開始向下沉。
“怎麼回事!!”金甲護衛紛紛揮動長矛。
“不用慌張,隻不過是電梯開動而已。”櫻說。
“電梯”“不是說地牢嗎”“怎麼會是電梯!”
驚異中的金甲護衛們似乎並不知情,電梯的出現顯然成為突發狀況。背對著金甲護衛,滿麵淚水、聲音嬌弱的櫻淡定答道:“因為是地牢,所以要向下啊。”
“原來如此。”“還以為走錯了。”“隻能一會兒再去確認了。”
電梯在金甲護衛的默許放行下緩慢降落,允兒和櫻之間無聲無息的淚視在經過鐵門最後一道空隙後中斷了,昏暗的電梯空間仿佛立刻化作空虛無邊的悲傷地獄,允兒無數次想要踢開鐵門去擁抱櫻詢問究竟,都被沃爾特拖拽了回去,允兒好像看到了黑暗世界裡宿命的追襲,留給她的是深沉的悲恐和絕望。
“他們跟她,好像並不熟……”山姆悄聲說。
“我們過於心急,反而全都忽視了重點,那些穿著金甲的士兵。”傑西卡恍然大悟。
“好可怕,我們到底該怎麼辦”蒂芬妮緊張道。
“不過是蹲地牢而已,有什麼好怕的,反倒是那個女人,竟然……噢,天哪,庫莉絲朵,她吻你了對嗎,想不到這世上還有能讓我感到惡心的畫麵,噢,真是糟透了……”托馬斯吐著口水,電梯撞地瞬間的劇烈晃動令他反胃。
直達地牢的破舊電梯終於停下來了,真懷疑它是自由落體或是由風力驅動的。山姆和托馬斯合力拉開鐵門,外麵與電梯相通的又是一道布滿灰塵的木門,從大大小小的門縫裡透出的弱光像是歲月的痕跡,破損的木門不堪一擊,托馬斯緊跟一腳便踹開了它——
“看看是什麼鬼地方!”
一股清風湧入口鼻,攜著枯葉、落花、淤泥的味道,視野隨即開闊,紅花綠枝,芳草成蔭,一條濕軟的花路伸向遠山。
“怎麼會這樣……”蒂芬妮驚呆了。
一直朝前走,不要回頭……櫻之蜜語如遲來的魔咒,它在允兒唇邊反反複複地回味著,允兒是絕對無法承受這樣的痛楚的,她頓時明白了一切,櫻炙熱的眼神與溫潤的麵龐縈繞在她眼前,並將她最熱切的心聲一瞬間點燃至極限。
“不行……我要回去……”允兒哽咽著轉回身。
“不!”沃爾特急忙阻攔,痛聲說道:“你明白我們是不可能再回去冒險的,允兒大人。”
“所以呢,要我永遠回憶剛才發生過的一切我做不到!”
“就當作是……櫻大人的饋贈吧,可以嗎。”
暮色沉沉,晚風微涼,允兒與沃爾特交纏雙臂,昏沉而悲涼地倚靠在一起。
“看起來,櫻是有意放了我們,所以誰能告訴我究竟是怎麼回事”山姆問。
“哎呀,你傻啊,她和他們不是一夥的呀。”蒂芬妮說。
“還有院子裡那兩個男人,我想他們才是櫻身邊的人。”傑西卡說。
“你們真是多愁善感,簡直可以說是目光短淺或者胸無大誌,快看看前方的路吧,是天堂還是地獄都無關緊要不是嗎,那都是你們的選擇,那就是你們終將前往的生命終結之地,醒醒吧!”托馬斯叫道。
腳下的路延伸向前,花色披著暮光餘暉駛進昏暗無儘的大山裡,濕氣、寒風陣陣襲來,翻過了這座山坡,就要朝著未知山峰挺進了,是的,正如托馬斯所指,這便是允兒心中的方向,登上那巔峰,或許時空河流的彼岸就是她所思念的新世界。
隻是這一刻,她忽然好希望櫻也能夠在她身邊,即使已經太晚……
櫻花紛繁舞落的樣子,就算到了夜晚來臨之前依然是像少女動容那般完美之至。櫻在藤椅上閉眼打坐,垂發在柔風中一起一伏,櫻之禁地仿佛又回到了一天當中最沉寂的時刻,平靜之中暗潮湧動。從裡屋和院落四處尋覓未果而又回到木屋門廊的金甲護衛們聚集到了櫻的身旁。
“嗬嗬,居然就這樣從我們眼皮底下逃脫了呢,不愧是櫻小姐啊,我等不得不佩服。”
金甲護衛沮喪、懊惱之氣不絕於耳,沉默之中的櫻顯得憔悴了許多,而佇立在屋前的寒月和水痕此刻也終於體力不支,紛紛落膝跪地。
“剛才差點支撐不住了,我的骨頭都要裂開了。”寒月捂著手臂,鮮血正緩緩從傷口溢出。
“我也是……”水痕腰背顫動,從白色禮服的細微裂痕中漸漸顯現出金色射線灼燒過後的餘光痕跡。
櫻睜開眼,露出些許愁容,寒月和水痕呆滯卻依然執著的眼神令她不忍直視。
“這兩個男人不會不知情,我們該考慮一下是繼續撬開他們的嘴還是由櫻小姐親口說出那些逃跑者的下落了。”金甲護衛笑道。
“他們毫不知情,彆為難他們。”櫻搖了搖頭。
“櫻!”寒月和水痕痛吼著,兩人雖都已看透生死,但比起自身的死不足惜,他們更加擔憂的是櫻的周全,畢竟在這世上唯一能夠值得他們牽掛的人也唯有櫻而已!
“你們兩個不要再白費力氣了,還是關心一下自己屈指可數的活命期吧,櫻小姐已由我們來關照了!”金甲護衛嘲諷道。
櫻不禁輕笑起來:“可惜大家都白費力氣了。”
“櫻小姐,這是何意”
“想追到允兒,永遠都不可能了。”
“沒了戰機,他們又能逃得了多遠,誰又能躲得過魔神士兵的追襲”
“那麼,踏上魔神之道的人呢”
“什麼!你是說……難道說此地竟然開啟了魔神之道”
“你們總該知道,由魔神之道前往魔神山是一條沒有回頭路的單行道,一旦錯過時間就錯過空間,任何人都無法改變。”
“可惡,原來你一直守在這地方就是為了魔神之道!可你們三個始終都未曾敢踏入其中,櫻小姐,看來是你的懦弱令你陷入今日的不堪境地,我等來訪也絕非偶然了。也罷,雖然跑了幾個,但櫻小姐才是重點,何況那幾隻迷途的羔羊等同於被判了死刑,不是我們該操心的了。”
“哦,恐怕要讓你們失望了,我似乎忘記告訴你們,我早已將我的一切權力移交給了允兒。多謝你們的寸步不離,如今在你們麵前的我,不過是個廢人啊。”
“你……你這狡詐的女人……”
金光劃過藤椅,被長矛猛然擊傷的櫻翻滾跌倒,斷落的發梢隨風而去,花香之中突然湧出血氣,櫻那嬌美的麵容增添了一道血痕,她毫無痛色地露出一聲微弱而又安逸的笑,嘴角溢出的血絲沾儘了落櫻的美好。
“……櫻!”寒月和水痕萬分痛苦,重傷之下的兩人都已筋疲力竭,此刻更是生不如死。
櫻之狀真叫人既心疼又無奈,隻是便宜了兩個儒雅之人在此長久與她作伴,不如……金甲護衛頓時笑道:
“此女令我等無法向魔神皇帝交差,不如就拿她當作這番勞師動眾的補償怎麼樣——”
櫻被當眾抬起來又扔在了藤椅上……
“櫻啊,你就像是從高高神壇之上跌落的女子,其實你本就樸實無華,隻不過那些高看於你的人敬你為神……”水痕閉上了眼,“還有寒月,我的摯友,很高興能與你們同在……”
寒月微聲回道:“嗯,還有那些曾經的美好時光,櫻花樹下,我們同在……”
一把金絲羽扇,覆滿櫻花瓣,混沌歸於沉寂,尋覓,惟自由,終散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