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趙以前是縣罐頭廠食堂的大師傅,在罐頭廠食堂乾了一輩子,為了讓兒子有個正式工作能娶上媳婦,五十來歲的年紀選擇了提前退休,把工作讓給了自己兒子。
退休以後,老趙也沒閒著,由於手上有手藝,一直能接到紅白喜事的席麵生意,雖然辛苦了點,需要到處跑,但是掙得不比工資低。
今年年初,李父把盜版碟工廠開起來後,由於工廠是民宅改的,沒有空間來做工人食堂,索性找到隔壁的老趙商量,讓老趙把自己家裡收拾收拾開個飯店,自己每個月給他一筆夥食費,讓廠裡的工人來他這裡吃飯。
老趙和媳婦兒子一合計,覺得開飯店這個生意不錯,有隔壁盜版碟工廠每個月固定的收入,店麵開起來後還能做散客的生意,比到處亂跑給人做席麵強多了。
於是老趙買了個冰櫃,把家裡一收拾,開始做起了飯店生意。
生意剛開始的時候不溫不火,利潤一般,自從李父上了報紙,縣裡考察團紛遝而來後,老趙飯店的生意上了一個大台階,利潤是以前的好幾倍。
現在老趙一家就算是不做散客生意,隻給工廠當食堂,每個月的利潤都非常可觀。
剛剛考察團的大巴車一來,老趙就發現了,按照以往的慣例備好食材後,老趙抽著煙美滋滋的站在門口迎接盜版碟工廠的人上門。
李父不在,作為少東家的李清風,代替李父招待考察團的眾人落座後,攔住了準備讓兒媳婦上涼菜的老趙。
“趙叔,我問一下,我爸在您這裡,每次接待這些人都是個什麼標準?”倆人來到屋外,李清風給老趙遞了一根煙,笑著說道。
提起這個,老趙笑的見牙不見眼,豎起了一個大拇指,“嘿,李老師您經常不在家裡有所不知,李老板真是這個”
“您直說每餐飯標準多少錢就行”
“李老板製定的是三檔十人餐,第一檔包含酒水是五十塊一桌,第二檔38塊,第三檔25塊”
聽到接待的夥食標準,李清風心裡暗暗咋舌,好家夥,這個標準是真的不低,考察團給的夥食費是一人五毛錢,最低檔的招待餐,人均都兩塊五了。
更彆提最高標準的一檔招待餐,現在縣裡人均工資才六十來塊錢,一桌一檔的夥食標準,夠普通人一個月的工資了。
老趙眼見李清風皺起了眉頭,心裡暗道不好,連忙勸說道:“李老師,您是知識分子,見不得這個,不過沒辦法,現在的社會風氣就這樣,想要安安穩穩的把生意做下去,都要好吃好喝的把這些王八蛋給供起來”
“彆說您家裡這麼大個工廠了,就連我家這麼一個小館子,都沒少被打秋風,哪個月不得招待個五六桌的?但凡哪天不好好招待,上麵的姑姑婆婆就都來找你的麻煩”
“李老師,您家大業大的,那廠子一個月不少掙,每個月接待也就幾百塊錢,這點錢和您家廠子每個月的利潤一比,什麼都不是,咱還是彆跟他們計較,就當破財消災了”
在老趙一番苦口婆心的勸說下,李清風點了點頭。
見到李清風點頭,老趙以為李清風被自己給勸住了,心裡暗自得意,還好老頭子我能說會道,要不然每個月酒席要少不少桌,一個月少掙多少錢啊。
就當老趙在心裡給自己點讚時,李清風的話傳入了老趙的耳朵裡
“趙老板,以後的招待餐就按照五毛一個人的標準來,什麼一檔二擋這些以後都不要了,我爸那裡我會去說,您做您的菜就成”
就如老趙所說,李家家大業大的是真不缺這點錢,不過誰的錢都不是大風刮來的,憑什麼給這些王八蛋吃喝?
把飯喂狗,狗還能搖搖尾巴,喂給這群王八蛋連句好話都不給你,人家還覺得理所應當。
再說了,今時不同往日了,當年下鄉當知青的時候,麵對鄉裡乾部貪汙知青住房款,李清風可以當做不知道。
但是現在,不好意思,小小鄉長,不過爾爾,連跟我對話的資格都沒有。
“啊?”老趙一愣,對上李清風的眼神,確認自己沒有聽錯後,連忙開口說道:“萬萬不可啊,你”
李清風一擺手,打斷老趙想要說的話:“沒什麼可不可的,趙老板就按照我說的做,有什麼問題,我們家自己承擔”
“這要是一人五毛錢,那可吃不了什麼東西啊,連個肉都吃不了”
現在豬肉一斤是一塊六,這個是有票的價格,議價肉是兩塊多一斤,私營飯店肯定不會按照肉價賣給你,人家也是要有利潤。
如果真按照五毛的夥食費來算,估計也就一人一碗肉絲麵就給打發了,最多再一人給上一小碟鹹菜。
李清風思索了一下,按照不盈利工廠食堂標準來說,一人一碗肉絲麵確實不像話,於是改開說道:“這樣,他們考察團一人交上來了五毛錢的夥食費,你們飯店就不要從這個夥食費裡掙錢了”
“這”
不等老趙開口,李清風擺了擺手,繼續說道:“雖然不讓你在夥食費上掙錢,但是我會按照每人五毛錢的標準,再給你每人五毛錢的加工費,您覺得怎麼樣?”
“這不就得罪人了嗎?”老趙不死心的繼續勸說道。
李清風淡淡一笑:“我們家一不是國企,二隻在縣裡生產,不在縣裡銷售,得罪就得罪了,他們能拿我家怎麼樣?”
眼見李清風決心已定,老趙歎了口氣,沒有再勸,開始商量五毛錢的招待餐上哪些菜。
一人五毛的加工費,也就幾塊錢,和招待餐的利潤根本不能比。
不過也沒辦法,人家就願意花這麼多,又不能從人家兜裡搶錢吧?
和老趙商量了一下中午的招待餐,李清風前往屋裡,繼續招待考察團成員。
成康見到李清風回來,頗有些尷尬的說道:“對不起啊李老師,今天考察團過來,讓您破費了”
“沒事,也沒花多少錢,吃的都是你們的夥食費”李清風擺了擺手,毫不在意的說道。
成康隻以為李清風說的是場麵話,尷尬一笑,沒有說話。
作為辦事員那可是經常帶著所謂的考察團四處打秋風的,對於這裡麵的情況一清二楚,不管去到哪裡,哪次不是大魚大肉,好煙,好酒,好菜的招待?
交上去的那點夥食費夠乾什麼?也就一人一碗肉絲麵的錢。
五毛錢的夥食費就那麼點,除了兩道肉菜外,其餘的都是蘿卜白菜,老趙很快就做好端上了飯桌。
考察團的眾人看到一桌子素菜後,臉都綠了,這不對啊,沒雞沒魚,就兩盤肉絲炒菜,這他娘的是招待餐?打發叫化子呢吧?
辦事員成康也傻了,原來李老師說的都是真的,招待餐還真就是交上去的夥食費。
眾人那難看的臉色,李清風就當看不到,沒有一點眼力見的站起來招呼道:“來的都是客,大夥吃好喝好啊”
“吃好喝好?一桌的蘿卜白菜,連個酒都沒有,這就是你們廠的招待餐?”等李清風的話音剛一落下,桌上就響起一個陰陽怪氣的聲音。
李清風故作驚訝道:“招待餐難道不是根據你們的夥食費來決定的嗎?”
這一句反問,讓考察團一眾人的臉色更加難看了幾分,不過卻沒人反駁李清風。
潛規則就是潛規則,是不能放到台麵上來的。
眼見這些考察團成員不說話,李清風也懶得和他們繼續扯淡,留下一句慢慢吃後,便離開了他們這一桌,跟著李奇他們一起吃員工餐。
廠裡的員工都是李父的子侄後輩,再加上李父又不差錢,因此對於李奇他們的夥食標準還是挺高的,桌上八菜一湯,四涼四熱,葷素搭配的很是合理。
招待餐上一堆蘿卜白菜,以前下鄉的時候吃夠了,李清風現在才不想吃這玩意。
一邊大魚大肉,一邊蘿卜白菜,李清風那桌說說笑笑,考察團這桌沉默不語。
眼見桌上的氣氛越來越尷尬,辦事員成康連忙出來打圓場:“各位,這確實是標準的接待餐嘛,完全符合咱們的夥食標準,大夥先吃飯吧,這家店大廚的手藝還是不錯的”
“吃吃吃,吃個屁,碼的,你看他們那一桌吃的是什麼,咱們這一桌吃的是什麼?看著一桌子爛菜葉沒有一點胃口”出聲的人是考察團團長,也是下尾鄉的副鄉長喬大海。
成康尷尬的指了指飯桌上的兩個肉菜:“喬鄉長,怎麼能是爛菜葉呢,桌上不是有兩個肉菜嘛”
“去踏馬的,兩盤炒肉絲打發叫花子呢,狗都不吃”
喬大海越想越氣,看著李清風和工人一桌大魚大肉吃的香甜,氣血上湧之下,直接起身端起桌上的兩盤肉菜翻過來蓋在桌子上。
這個動靜吸引了屋裡所有人的注意,李清風這一桌也停下了大快朵頤,全都轉頭看向了喬大海。
負責此次接待的成康,連忙站出來勸說:“哎呀,喬鄉長您這是乾嘛,消消氣,消消氣,心裡火氣再大也不能拿糧食出氣啊”
“消氣?勞資堂堂一個科級乾部都被人當討飯的叫花子了,你讓勞資怎麼消氣?踏馬的讀了兩年書,連個最基本的人情世故都不知道,我看有些人讀書讀成傻子了”喬大海一點都沒給成康麵子,眼睛斜瞥著李清風那一桌含沙射影的嘲諷道。
就算是個傻子,都聽出來了喬大海罵的是誰,李清風這些堂表兄弟當時就坐不住了。
“你踏馬的罵誰呢”當時就有人不願意了,抄起桌上的酒瓶子就砸了過去。
砰的一聲響,酒瓶子摔在了喬大海的腳底下,玻璃渣子崩了一地,引的下尾鄉考察團裡的幾個婦女驚叫連連。
酒瓶子在腳底炸裂,喬大海也被嚇了一跳,反應過來後,被氣的渾身發抖,自己堂堂鄉裡一霸,在鄉裡連個敢跟自己齜牙的都沒有,今天竟然被刁民砸了酒瓶子,那還了得?
喬大海剛想起身抖抖威風,不過一轉身就對上了好幾個年輕小夥那凶狠的目光。
當時喬大海就慫了,默默的把頭扭了過來。
李清風這幾個堂表兄弟,大部分都是不到二十來歲的年輕小夥,管你什麼來頭,有人找事是真敢打架。
更彆說李家人在縣裡也不是好惹的,李家大兒子在縣局也是個乾部,據說馬上就要再進一步調到派出所當所長,今天要是打起來,自己一個下麵鄉裡的副職,還真占不了多大的便宜。
喬大海認了慫,李清風可沒有就這樣算了的想法,當著自己的麵摔盤子,還含沙射影的罵自己,真是給他臉了。
放下手上的筷子,李清風擦了擦手,起身準備和喬大海講講道理。
隨著李清風的起身,一桌子人都站了起來啊,把喬大海給圍了起來。
成康生怕事情鬨大,連忙站起來打圓場:“李老師,不至於,不至於,千萬彆衝動”
“成辦事員,放心,我就是和喬同誌講講道理,大家都是文明人,絕對不會動手”
“那好吧”
成康想著李清風是大學老師,高素質人才,肯定不會做出打架這種有損形象的事情,於是也就不再阻攔,讓了一個位置出來。
李清風搬了條凳子坐在喬大海旁邊,指了指被扣翻在桌子上的肉菜:“現在下尾鄉多少老百姓都還吃不上肉呢,你作為下尾鄉的領導,把兩盤肉菜扣到桌子上不合適吧?”
“我樂意,這是我們自己的夥食費,又沒花你們廠一分錢,你管的著嗎?”喬大海蠻橫的說道。
“我這人最見不得彆人浪費糧食”
“我就浪費了,你能怎麼著?”
李清風沒有繼續順著他的話往下說,而是轉頭看向李奇他們:“把桌上的肉菜喂給喬副鄉長吃,一根肉絲都不能剩下”(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