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杜乘鋒從浴室中出來的時候,鄭七星也跟了上來。
很顯然,鄭七星對那個隱藏在暗處的所謂往生彌勒頗為關心,雖然言語上還有些矜持,但話裡話外都在嘗試在杜乘鋒這裡打聽那往生彌勒的事情——當然,關於杜乘鋒用的什麼秘法,他還是很知趣的沒有去問,畢竟誰都有點看家的手藝。
也就是杜乘鋒這手藝實在是有點讓人看不懂就是了,提取記憶的手法,鄭七星不是不知道,但是給人搓澡來提取記憶,他還是頭一回見。
可能是什麼特殊的個人癖好?
畢竟連人都不當的也不是沒有……
“我總覺得你好像在想一些不太禮貌的事情。”
看著鄭七星那不斷變換的臉色,杜乘鋒隱約察覺好像哪裡不太對勁。
此刻的他突然有點後悔了,之前非得說自己有秘法不能讓彆人看,這鄭七星倒是尊重了他這個說法沒過來看,不過現在看來,他好像還不如直接了當的把自己的情況說了——反正大夥都有壓箱底的手段,那麼多一個提取兵刃的記憶其實也沒什麼,反正他眼下的力量又不是靠這個來的,大可以直接說出來。
“反正就……往生彌勒的話,沒多少信息。”
搖了搖頭,杜乘鋒還是決定先說正事。
他能看到的,也隻有往生彌勒有一個潛在教派這件事,至於更多的,也就是鄭七星關心的部分,他就不知道了。
不過這起碼也能看出來,對方並非什麼庸手,若不是這一次趕得實在是太過湊巧,正好撞到杜乘鋒的臉上,他們甚至都未必能知道這個名號的存在。
“反正你小心點,我看他所圖不小。”
想起自己之前看到過的那些癲狂經曆,杜乘鋒思考了片刻,還是囑咐了一句。
雖然一切都是那香頭自己做的沒錯,但杜乘鋒總覺得,這往生彌勒本身其實也是有點問題的——畢竟他可是還記得,火德星君之前說過,他們或許會在地上遊蕩,但卻絕對不會主動傳播什麼力量。
就表麵上看來,這往生彌勒好像也沒主動傳播什麼力量,但是就實際上來看……他起碼也沒刻意去壓製。
並且接下來的巡查中,這一點也得到了證明。
隻是打掉一個香頭還不算完,畢竟這香頭僅僅隻能說是教門的一部分,甚至是一小部分,百姓們燒香又不是隻燒一家,他們實際上會去不少地方燒香——於是在那些被打暈的燒香百姓們醒了之後,杜乘鋒這邊便也順藤摸瓜,嘗試將那些隱藏在背後的大魚給抓出來。
但在這個過程中,他卻遇到了阻礙。
不是所有的信徒都像之前那個香頭一樣菜得離譜,有不少信徒其實還是有點本事的,再加上他們想的不多,甚至心思也不多,這也直接導致了他們發揮出來的力量遠強於那個胡思亂想的香頭——那香頭做個事還會瞻前顧後,但這些信徒卻不用,他們真的會隻因為哪怕一個眼神不對,就當場拔刀衝過來。
“果然……往生彌勒這個教派有問題。”
在用刀鞘拍翻了第十五個癲狂的信徒後,忙了好幾天的杜乘鋒深吸一口氣。
雖然每個信徒看起來都是個例,動手的理由也不儘相同,燒的香甚至都不一樣,拜的神仙也並非都是用往生彌勒的名號——但這一套燒香拜神的組織模式卻是如此的眼熟,很明顯,這些都是換湯不換藥的辦法,並且每一個癲狂的信徒都不是因為煞氣而癲狂,而是因為心力變得癲狂。
哪裡有往生彌勒的痕跡,心力瘋子就會在哪裡泛濫成災。
“看起來像是故意在傳法,但是這種事情對他有什麼好處嗎?”
杜乘鋒開始撓頭了,事情開始變得有點讓他看不懂,隻因為從一個大能的角度來看,這種傳法毫無意義——畢竟這甚至不能稱之為道統,隻是簡單的撩撥起人們心中的那份心力而已,不像是什麼大能會乾的事情。
“起碼對他們沒有什麼好處。”
杜乘鋒這樣想著。
沒有好處,卻有麻煩,在捅開往生彌勒的事情之後,杜乘鋒這個捕頭總算是有活乾了——人一批一批的被他抓進牢裡,那些與往生彌勒有關的百姓都被他挨個找了過去,當然,出於人道考慮,杜乘鋒也沒有做那種都殺了的事情,但一頓教訓總是免不了的。
然而也就是杜乘鋒這邊忙的熱火朝天的時候,那許久未曾露麵的縣尊,卻將他找了過去。
“英雄,還是先停一下吧。”
看著麵前比自己壯了兩個圈的杜乘鋒,縣尊猶豫了一下,還是開口了。
“此事關係重大,英雄要不還是……”
“怎麼就要停下了?”
杜乘鋒頗為不解。
“處理這教門,難道不是我份內的事情嗎?”
這還真是他份內的事情,像這種鄉野之間的奇怪信仰,必須要被官府承認之後才能被正常祭祀,不然的話就是邪法,官府有權力去把這些東西給打掉——而現在杜乘鋒正在做的也是這個,這確實是他份內的事情。
但在他的麵前,縣尊卻搖了搖頭。
“差不多也就行了,他們又沒真做什麼。”
說到這裡,縣尊歎息一聲,
“人抓的實在是太多了,城裡都快沒辦法正常運轉了……他們又沒乾什麼,隻是燒個香而已,你不讓他們燒香,那能讓他們乾什麼?讀聖賢書嗎?”
“啊這。”
聽到這話,杜乘鋒不禁抬頭看向麵前的縣尊。
也就是這個時候,他才察覺到,這縣尊雖然看起來一副魁梧有力的樣子,但隻看這溫文爾雅的氣質,像文人卻遠多過像武人。
“原來你是……”
杜乘鋒不禁一拍腦袋。
他倒是把這一茬給忘了。
若是說操弄人心的話,往生彌勒這種需要使用藥物的流派還得往後排,真正厲害的流派眼下就站在他的麵前——這些所謂的讀聖賢書的讀書人,正是操弄人心的高手,他們雖然沒有接觸到心力相關,但他們的手段卻明顯比這所謂的癲狂更加高明。
所以從這個角度,也就能理解了,在縣尊看來,這些百姓們去燒香反而是一件好事,起碼燒香燒到底也燒不出什麼東西來,但若是百姓們連香都不燒了,都開始跑去讀書的話……
那對於縣尊這個讀書人來說,恐怕好像武夫看到百姓們拿起刀,一樣駭人。
煞氣兵刃是要被妥善保管的,讀書人之間的那些手段自然也是要被束之高閣,這些凡俗之間的強者們都有意識的控製著力量的傳播,完全沒有讓其廣為流傳的意思。
從這個角度來看,地上和天上,又有什麼區彆呢?
“那我就先不乾了吧。”
杜乘鋒歎息一聲,他也覺得自己最近抓的人好像有點多了。
“不過總得給鎮上的人找個事乾,不然隻是燒香的話,天知道他們會乾出什麼事情來……這個你同意吧?”
“那確實。”
縣尊也點點頭。
“所以本官決定找幾個先生過來,為百姓們開蒙。”
“開蒙?”
杜乘鋒摸起了下巴。
這所謂開蒙,也就是教人認字念書了,就像是阮山濤阮老頭以前在滋陽山的書院裡做過的事情一樣,這看起來確實是好事情——但問題也在這裡了,這可跟縣尊剛才說的東西有點衝突來著。
這縣尊之前可是剛說了,沒打算讓百姓們讀聖賢書,雖然嘴上沒有明說,但杜乘鋒也能看出來,這是因為關係到力量的傳播……可現在怎麼又該性子了呢?這中間難道有什麼說法?
事實證明杜乘鋒的預料是對的,這裡麵還真有點說法。
“開蒙是開蒙,念書是念書,這是兩件事。”
眼見得杜乘鋒的臉上還有疑惑,那縣尊乾脆便多說了兩句。
“英雄莫要擔心,不會有什麼亂子的。”
“嗯……”
杜乘鋒微微點了點頭,他倒是要看看這開蒙到底是怎麼回事。
或許是由於城外已經沒什麼盜匪的緣故,幾個教書先生很快就被請了過來,而在跟縣尊密談了一個中午之後,這些教書先生便也開始了他們的授課——百姓們倒是對這些教書先生很感興趣,畢竟在他們眼裡,能讀書認字,甚至能寫出文章,這都是能值得吹噓的事情。
不過這些教書先生們卻沒有教他們寫文章的意思,僅僅隻是在教他們讀書認字,至於教書的內容,也無非就是一些忠勇仁義之類的大道理。
起碼就聽上去來看,裡麵沒有半點力量可言。
“這……”
聽完了幾堂課的杜乘鋒瞠目結舌。
他隱約意識到了,這縣尊要做的,到底是什麼事情。
原本他還以為,這世上的讀書人大抵都是他見過的那種,陰險狡猾,動不動就想要撩撥他的念頭,麵對這種對手,最好一上來就動手將其拍死,不然真讓對方張開了嘴,那多多少少總會帶來點麻煩——但眼下看到的這些就完全是兩碼事了,這種純粹的宣揚什麼大道理的事情,哪怕是以方正著稱的阮山濤阮老頭,都乾不出來。
雖然杜乘鋒沒聽過阮老頭的課,但他卻打磨過阮老頭的方正之劍,因此他也知道,這老頭雖然看起來食古不化,但實際上卻是個很懂變通,很知道該怎麼做事的,不然也不會一路扶搖直上,甚至身居高位了。
換句話來說,聖賢書雖然沒辦法讓人漲煞氣,但也還是能讓人長本事的,更有甚者,比如阮山濤阮老頭,甚至連煞氣都可以不用,隻靠一身正氣就磨練出如同心力一般的力量。
可現在的話……
這些教書先生教的東西,是不全的。
他們教授的東西是有缺漏的,僅僅隻是教了明麵上的道理,卻完全沒有教這個道理到底是怎麼回事,該如何去使用——這也就意味著,百姓們就算聽了這些東西,也修不成任何力量。
他們隻是聽到了這些,僅此而已。
又或者不止是僅此而已,這些所謂的大道理甚至還會影響到他們之後的行為,畢竟在他們眼中,這些教書先生說的東西肯定不會有錯的——換句話來說,他們會覺得這世間就該按照這些道理來運轉,這世間就該是這個樣的。
“這……隻靠這些所謂道理,怎麼做事?”
杜乘鋒開始撓頭了。
“這不是純粹的浪費時間……等等。”
杜乘鋒一拍腦袋,他突然想到了什麼。
好像還真是這樣,就是要浪費時間。
就是要浪費時間,這就是那個縣尊想要做的,那縣尊從來都沒想過靠這些教書先生能成得了什麼事情,那縣尊的目的從一開始就是為了浪費這些百姓的時間——隻是浪費幾天幾個月,或許還算不了什麼,可若是這時間一直持續下去,直到浪費幾年幾十年,甚至一輩子呢?
一輩子浪費掉,時間也就這麼過去了,這些曾經燒香信教的百姓,也已然在稀裡糊塗之間入土為安了。從長遠的角度來看,這縣尊確實是解決了本縣的危機,甚至可以說是完美的解決了這巨大的隱患。
其手段,遠比杜乘鋒這種將人抓進牢裡,要高出了太多。
“真是……果然不能小看任何人!”
杜乘鋒不禁拍了拍胸口,虧著他之前還覺得這身為普通人的縣尊實在是過於軟弱,不止什麼都乾不來,甚至還搞這些迂腐的事情——可是現在看來,這縣尊心裡分明已經有了自己的計較,並且這事辦得遠比他漂亮太多。
“不過這種事情……”
雖然縣尊確實是把事情解決了沒錯,但杜乘鋒心中卻隱隱覺得有些過意不去——隻因為這縣尊的做法雖然看起來是沒問題的,但實際上卻終究還是用了軟刀子殺人,將這些百姓們的一生都浪費了一個乾淨。
這其實也不是杜乘鋒的本意,他抓人過來又不是為了殺頭,若是他隻是想要殺人,他大可以一個人都不抓,直接當場全都砍了。
或許他其實是想要做點什麼的,畢竟這點事對他來說其實不算什麼,力所能及的範圍內,他自然也是會有一些惻隱之心。
“怎麼感覺跟那個香頭的想到一塊去了?”
杜乘鋒隱隱感覺有哪裡不太對勁。
心中升起的這個念頭,明顯不是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