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看到釘在胸腹之間的那支禿筆,這彪形大漢才第一次意識到,死亡竟然距離自己如此之近。原本都快散毛的禿筆迅速變得紅潤,那是從他的身體中淌出的鮮血,鮮血順著筆杆淌下,經過筆鋒,最後滴落在地上,留下紅的痕跡。他大抵是要死了。他甚至還沒來得及功成名就,他甚至還沒來得及大殺四方,他都沒展現出他那精湛的刀法,他甚至連自己的名字都還沒說出口。曾經的他一路輾轉征戰,就是不想再做那個籍籍無名之輩,他想要力量,他想要變強——所以他一路走到了現在,他掌握了力量,他走過了那麼多的路,為此付出了那麼多。可現在,他卻要以一個無名之輩的身份,死在這裡。這實在是……“行了,彆亂動了,你現在就拎不出一個完整的主意……這樣吧,我給伱把傷勢處理一下,然後你這邊喝完熱湯補一補,再好好睡一覺,有什麼想法,有什麼決定,等你醒了,精力充沛的時候再說,你看怎麼樣?”不過或許是因為用太久了的緣故,真不是這個手感的話,他倒是還有點不習慣了。“……啊?”對方隻是出來調解爭端的,又不是要出來砍人的,手裡為什麼非得拎把刀呢?事是這回事,可落到他身上就又是另一回事了——就,雖然從合理性上來說,這個說法確實是沒問題,但是從個人的角度,他怎麼都沒辦法接受,自己手中的天下第一刀,居然會敗給一個連刀都沒帶的刀客。“其實……還是。”“好了,彆動了。”可就算再怎麼臨時處理,傷口也仍舊是傷口,因傷口而失去的血液,受損的肌理,還有因為這場失敗而崩散的精氣神,卻沒有那麼好恢複的。隻因為他的視線,已經完全被麵前的戰刀所吸引。“這。”天下第一的刀……杜乘鋒馬上就給出了回答。正是因為對刀有著足夠的了解,才能對他見招拆招,甚至讓他連出刀都做不到。半碗湯喝完,彪形大漢直接梗起了脖子。杜乘鋒的臉色突然一僵。“石頭橋確實是我切的沒錯,不過你怎麼看出來我會用刀的?”“請一定要讓我看看你的刀!”是啊,他能怎麼辦?話說出口,他是鬆快了,可對方如果一定不殺他的話,他能怎麼辦?自殺嗎?就這麼在這裡結束嗎?那他剛才的低頭又算什麼?“我……”誇張的造型,意味著重心完全沒有趁手這一說,這樣的戰刀揮動起來,手臂和手腕都會很不適,厚重的刀身意味著沉重的份量,這也就意味著這柄刀真正動起手來實際上是砍不出幾刀的——說難聽點,這把刀跟沉重的劈柴斧也沒多大區彆,砍出一刀之後幾乎就無法變招了。“……”杜乘鋒順帶看了一下,這彪形大漢原本切掉的手,不知什麼時候竟已經重新長了出來,隻是那隻手怎麼看都像是刀鋒的模樣。彪形大漢艱難的點了點頭。“你看,一樣能用對吧?”“……”“這確實是我用的刀啊,怎麼了?”“不過事情的話,確實是你說的這樣,若是有人用判官筆擊敗了你這支筆,那它自然就不是天下第一了……不過你不是用刀的嗎?這支筆又是哪來的?”當著孩子的麵殺人越貨,對青少年的壞影響,不可估量。不過,也就是杜乘鋒剛把禿筆拔出來,準備處理傷口的時候,那彪形大漢胸腹間被捅出的傷口處,竟直接從內部長了一截刀刃出來。這樣說著,彪形大漢一揮手,便亮出了自己的古樸戰刀。刀確實是好刀,但那隻是從所謂煞氣高手的層麵上來看,畢竟這把刀看起來砍過很多人,應該是積累了不少煞氣——可是從一柄戰刀的角度考慮,這把刀就是要多差有多差了。不過這種事也就想想罷了,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他跟這彪形大漢也沒什麼繼續打下去的必要了——更何況比起這已經是手下敗將的戰刀和大漢來說,他更好奇,這個機製到底是怎麼回事。彪形大漢不禁一愣。出乎杜乘鋒的意料,麵前的彪形大漢竟點了點頭。“讓我看看你的刀。”彪形大漢被杜乘鋒的視線看得有些脊背發涼,但話到嘴邊,他還是接著說了下去。此言一出,彪形大漢果然不再動彈。“是我輸了,你殺了我吧。”“雖然我們都輸了,但這把刀還是天下第一的戰刀,畢竟這把刀是輸給你,它又沒輸給刀……沒有新的戰刀能贏過它,那它就還是天下第一。”“不過現在來看,應該是曾經的天下第一刀了,畢竟這一次,不管是我,還是它,都打輸了。文無第一,武無第二,輸了的刀,肯定就算不上天下第一……”“這真的是你用的刀?”想起剛才的交戰,彪形大漢的臉上就滿是後悔。杜乘鋒的表情頗為微妙。然而,也就是在這個時候,一隻手,搭在了他的肩頭。那廚子再一次開口了,臉色看起來,竟是頗為不滿。“這把刀……就是天下第一的戰刀。”這彪形大漢還沒從剛才的交戰中回過神來,還在回憶之前的事情。並非是疑問句,而是肯定句,彪形大漢在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抬起頭看向了杜乘鋒的眼睛。“你這把刀是從哪個高手手裡拿到的吧?上麵寄付的意誌很精純,單憑這份意誌,這把刀或許就能跟我的刀分個高下,看看誰才是真正的天下第一,可問題是你這把刀本身的材料和設計實在是……”彪形大漢沒有說話,隻是沉默地低著頭,任憑杜乘鋒拔出釘在他胸腹之間的禿筆。這一次,彪形大漢終於不再動彈。嗯,很好,因為那誇張的造型和糟糕的配種,這把刀的手感還是一樣的差。“你們怎麼一個兩個都這個德性?”他突然覺得,要不還是把這彪形大漢弄死算了。這也讓彪形大漢,垂頭喪氣。不過,就算想象和現實有點偏差,這彪形大漢此刻也沒能說出什麼抗議的話語。“我……”杜乘鋒有些疑惑。好像……確實是這回事。那個廚子的聲音再次響起了。“對,拿好,拿穩了。”可現在回過頭來想想,他才意識到,不帶刀,不等於不懂刀。這甚至不是什麼聽勸,而是身體先他一步做出了行動——也就是這個時候,他才發現,雖然自己嘴上多麼凶狠,行動上多麼凶戾,可歸根結底,他終究還是不想死的。天下第一,就真的很強嗎?倒也未必。不過很顯然,這一次,眼前的彪形大漢也沒有感受到他的善意。很顯然,這彪形大漢有著某種特殊的方法,能臨時處理傷口,同時保持一定的戰鬥力。“也就是說,你這把刀現在不是天下第一的刀了?”這樣的一把刀,根本就殺不了人,拿去殺豬都有些太過笨拙。真就人比人得死,貨比貨得扔。所以他選擇用一碗熱湯來讓對方稍微暖和一點,溫熱的湯水能讓人的心情稍微好一些——當然,這碗湯同樣是不收錢的,反正他燒了一大鍋,下麵條用不了這麼多。“打贏了拿來的。”杜乘鋒看的出來,這彪形大漢很沮喪。“你這不是廢話嗎?我說了不打不打,你還非得一刀砍過來,你給我拔刀的時間了嗎?誰沒事在後廚帶這玩意?”杜乘鋒的臉色一僵。彪形大漢半天說不出話。回過神來的杜乘鋒也不好意思地收回了視線。彪形大漢愣了愣。“所以你也把你的刀拿出來。”杜乘鋒不禁看向了自己那支禿筆。這實在是……嚴格來說,他是用刀打敗了筆,然後又用筆打敗了刀——雖然他印象裡,自己在打贏那袁知縣的時候其實沒有用刀,不過現在看來,這個天下第一的機製,好像比他之前理解的,還要更為複雜一些。他其實應該更早看出來這一點的,隻是對方身上帶的兵刃對他產生了誤導——腰裡揣著匕首,還帶著一支看不出底細的禿筆,這幾乎等同於沒帶兵刃,就算有擅長的方向,大概也是近身短打之類的,隻是這種程度,對付不了戰刀,更對付不了他的刀。一個擅長使刀的人,卻不用刀,這到底是為什麼?是看不起他嗎?是覺得他這種級彆都用不著拔刀嗎?還是說……“剛才動手的時候。”杜乘鋒掄起了自己的厚重戰刀。“來,給你看看。”雖然理論上來說,他確實還有補救的機會,比如趁他病要他命,乾脆把這彪形大漢再攮死一次,反正對方也打不過他,動起手來不過分分鐘的事情——不過事肯定不能這麼乾,一方麵是太不道德,再一個就是那無名少年還在旁邊看著呢。更何況……“這……”越是看下去,彪形大漢越是眉頭緊皺。可對方直接把刀拿出來給他看……好像也確實算是給他看了?話都說到這個份上,多少有點撒潑打滾了,不過考慮到這彪形大漢現在腦子大概還不清醒,杜乘鋒便也沒多說什麼,乾脆跑回驛站裡,做出一副取東西的樣子,隨後用皇天頸椎劍劃開空洞,取出了自己慣用的那柄厚重大刀。想到這裡,彪形大漢眉頭緊皺。“倒……確實是能用。”“現在不是致命傷,你再動就不一定了……筆的另一頭是刀刃,小心劃到內臟。”“這都給你看出來了?”“我說的不是這個看……”“……你等一會?”“怎麼說?”“哦,這麼一回事啊。”“河邊的石頭橋是你切的?”彪形大漢直接噎在了原地,他想表達的明明是看看對方的刀招和刀路,又或者說對於刀的理解,看看自己到底是差在了那裡,看看對方到底是強在了何處。腦子裡一團亂麻的彪形大漢乾脆一咬牙,就要擰動身軀,讓胸口那支禿筆攪爛自己的內臟。“我……輸了。”相比起這柄戰刀來說,他那支禿筆實在是有點過於廢物了,雖然理論上來說,這支筆在那袁知縣手裡的時候,賣家秀看起來頗為唬人,可為什麼到了他的手裡,他就隻能用這玩意當成迷彩服來用呢?杜乘鋒拿回刀鋒,甚至還淩空揮了幾下。他或許遠沒有自己想象的那麼視死如歸。對於剛才的施救,他突然有點後悔了,或許就這麼把這彪形大漢攮死,那把刀就是他的了。聽到杜乘鋒這麼說,彪形大漢的額頭登時就見汗了。“所以說你為什麼不用刀?”“你……很會用刀。”畢竟他手裡還有一支天下第一的判官筆來著,如果按照這彪形大漢的說法,是不是有人用判官筆戰勝了這支筆,勝者就是新的天下第一筆?“這……這支筆居然也是天下第一嗎?難怪能刺破我的身體。”然而,也就是在這麼一把破銅爛鐵一樣的刀上,他卻感受到了一股頗為精純的氣息,那是遠比所謂的煞氣更為精純的東西,更像是某個高手遺留下來的意誌。或許兵刃本身確實能帶來一時的強大,但真正決定強弱的,終究還是使用兵刃的人。他實在是想不通,到底有誰會用這種爛到一定地步的東西——可這玩意嚴格來說又不是特彆爛,就,不上不下,不好不爛,讓人看得很迷茫。很顯然,這也是那柄戰刀帶來的能力,就像剛才那突如其來的二段變身,還有將傷口封死的辦法一樣。這樣想著,杜乘鋒的視線卻再一次瞟到了這彪形大漢身上。合著他在這一點上的預判倒是沒錯,這支禿筆確實是極有說法的。彪形大漢百思不得其解。“天下第一的戰刀啊。”“動不動就砍過來,打不過就頭一低往那等死,好像不打死你今天日子就不過了一樣……那我問你,我今天就不打死你,你能怎麼辦?”“當然是因為你太快了!”“你剛才說什麼?什麼天下第一?”“讓我砍一下,隻要把你的刀砍斷就好。”“隻要把你的刀砍斷,我的刀就是天下第一了。”(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