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上,徐永定猶豫再三,最後還是對著柳七開口道:“芳芙,其實爹剛剛並不覺得有什麼,那位廖大人之所以說話夾槍帶棒的,是因為這推官一職本來是他打算運作給他小舅子的!”這事兒還是徐永定從知府陳行文口中得知的,據說為了這事,廖磊都已經把銀子送出去了,結果孫霽雲一紙文書,便讓廖磊小半年的四處奔波與一大筆銀子全都打了水漂!徐永定捫心自問,倘若換了他來,隻怕表現的不會比廖磊好上多少。說到底,對方也就是嘴上刺了兩句罷了,若連這點氣也受不住,徐永定豈能在縣尉這個位輕責重的位置上一乾就是十幾年!柳七騎在馬上晃晃悠悠地說道:“可我聽那位廖大人之前的語氣,似乎背後也有依仗啊。”明知徐永定的女兒是她柳七,還敢直呼無懼的,若要說僅僅是為了撒氣,那未免也太沒腦子了吧!與柳七並騎而行的徐永定無奈笑道:“這位廖大人也確實有幾分底氣,五義之一的‘怒目金剛’空恨,在當年還未成名時被仇家追殺,最後重傷倒在路邊,是廖磊的母親救了他。”“不過廖磊的母親已經去世多年,這些年也沒聽說那位嫉惡如仇的血麵僧和廖家有什麼往來,不過據說當年空恨傷愈離開廖家之時,將隨身攜帶的一串佛珠交給了廖磊的母親,並且立下承諾若是日後有事,可憑此串佛珠去尋空恨。”柳七也不止一次聽說過這位頗具傳奇色彩的僧人。空恨,當今五義之一,人稱“怒目金剛”,但是在其躋身五義之前,還有一個更廣為人知的綽號,血麵僧!據傳其為人剛正不阿,眼中容不得一粒沙子,早年在少林擔任持戒僧時,便因太過於耿直而遭到了排擠,後來更是因犯下殺孽被逐出了少林。自此以後江湖上便多了一位殺人不眨眼,渾身浴血的僧人,空恨!空恨真正為人所知的一役,還是在破武令之前,那時佛門正值興盛,大齊遍地僧院寺廟。結果連皇帝都曾前往禮佛的大興寺一夜之間被人屠戮一空,全寺一百多僧人無一幸免,而且死狀奇慘,連一具全屍都沒有留下。案發的當日,空恨便認領了這樁驚天血案,一度淪為六扇門通緝榜上的頭號人物。隻是後來經過詳細查證,發現大興寺一直以來借求子之名,奸淫婦女無數,而來更是在寺中修建密室,擄來民間女子供寺中僧人淫虐,直至最後六扇門挖開大興寺大雄寶殿下的密室時,累累的嬰孩白骨幾乎堆成了一座小山!最後與大興寺有關聯的本地大小官員皆被處以極刑,空恨一夜之間從殺人凶手變成了除暴安良的大俠!隨後身上的冤屈被洗刷乾淨,名字也從通緝榜上被銷去,但空恨以暴製暴以牙還牙的殘忍手段還是令整個江湖人士聞之色變。就連徐永定提到當年這樁轟動朝廷和江湖的大案時,臉上不免還有些餘悸。而當柳七知曉當年大興寺的僧人皆是被人扯住雙腿撕裂而亡時,不由得對這個嫉惡如仇的大和尚產生了一點興趣。空恨,按照字輩排序,此人應該是現任少林主持淨塵的長輩,說不定馮群當年在少林時,還與其見過。也不知這個“恨”字,是當年出家時所取,還是後來被逐出少林他自己所取,倒是契合的很!江南無愧是武林盛地,隨便一個人,都能與這般人物扯上關係!柳七當即輕聲說道:“父親今日可打算回家?”徐永定見柳七扯開了話題,便知曉她不願再談論今日席上威脅眾官之事,遂有些無奈地笑著長舒一口氣。雖然方式有些粗暴,但至少說明女兒還是在乎自己這個父親的!徐永定這般想來,不禁感覺心底暖洋洋的,隨後一臉欣喜地回道:“明日第一天卯上任,今日就不回去了,陳知府已經在府衙安排了住處。”柳七想了想,旋即也頷首道:“既然如此,那我就也在此地多留一夜,明日父親下值後,再一道回府。”徐永定之所以答應蘇江府任職,除了他自己覺得在家中閒呆著不是事外,也有蘇江府距離省城太近,他可以每日下值後回家休息的緣故。在徐永定心中,放在第一位的還是家人。柳七也明白,她總不能日日夜夜將徐家人拴在身邊,所以儘管知曉徐永定來蘇江府任職有一定的危險性,她還是點頭同意了。作為她柳七的家人,在哪裡又沒有危險了呢!隻要她柳七還活著,那些在周遭遊蕩伺機而動的孤魂野鬼自然不敢隨意行事。倘若柳七沒了,徐永定就算藏到皇宮大內,恐怕也不一定能夠保住性命!楚星白和柳十九自是連夜回了省城。柳七在府衙裡住了一夜。翌日早上起來時,一臉緊張的丫鬟給柳七端來了洗漱的水。柳七洗漱好後,看了眼外麵的天色,繼而隨口問道:“徐大人可是已經點卯上值了?”柳七這一問,讓年歲不大的丫鬟身軀顫抖了一下,隨後聲音有些發抖且帶著些許哭腔回道:“回……回小姐的話,徐大人已經上值了!”柳七聞言不禁看了那丫鬟一眼,隨後心中暗暗想道,現在自己的名頭竟然響到了這般地步嗎,連府衙裡的小丫鬟都知道了?柳七不知道的是,今日後衙的丫鬟都是被知府陳行文臨時換來的,來之前老知府是千叮嚀萬囑咐,就差把柳七說成了吃人的老虎。所以這丫鬟剛剛進門時,連頭都不敢抬一下,生怕惹到了知府大人口中殺人不眨眼的狠人!結果聽到聲音後,丫鬟雖然下意識地有些後怕,但心中卻是生出了一絲疑惑。為何傳聞中可怕的狠人,聽聲音卻是個嬌滴滴的小姐!隨後見柳七半晌沒有說話,丫鬟壯著膽子悄摸摸地抬眸偷看了一眼,結果在目光瞥見柳七麵龐的瞬間,丫鬟情不自禁地“哎呀”驚呼出聲來。直到聲音出來,丫鬟方才後知後覺地捂住了嘴巴,隨後站在原地顫顫巍巍,等待著即將來臨的狂風驟雨。結果閉著眼等了片刻,沒有任何動靜。丫鬟有些忐忑地睜開眼睛,卻發現眼前空空如也,房間隻剩下了自己一人。柳七從府衙大門走了出來,她從後院一路走來,發現無論是雜役丫鬟,亦或是門口值守的衙役,都不敢抬頭看自己,才明白是背後早就有人提醒過了。這個人不用去猜,除了昨晚在席上被柳七毫不客氣地落了麵子的知府陳行文外,不可能有其他人了。這也是個老狐狸,昨夜明明知曉廖磊心中對父親徐永定不滿,卻還是將他請來,這不是擺明了要激發兩人之間的矛盾嘛!不過老狐狸也有老狐狸的好處,就好像現在,在切身感受到柳七的可怕之後,敬畏自然也就在他心中落地生根了。柳七垂眸看了一眼腰間的驚寂刀,心想若是世上所有人都如老狐狸一樣知進退,自己手上的血腥隻怕會少上不少。但柳七也明白,這不過是她個人的美好想象罷了。常言道,觸動利益比觸動靈魂還難。在利益的驅使下,柳七這個霸王在有些人的眼中隻怕就真成紙糊的了。畢竟,人是自己會騙自己的。柳七收斂思緒,選定了通往沿江的方向邁步離開了。就在柳七離開府衙的同時,無數信件如雪花般地從府衙中被送出,最快得到消息的自然是蘇江府的各方人物。當然他們大部分看到信中內容的第一反應是:“這個殺胚怎麼還不離開!”更遠的信則是通過信鴿一路飛馳,來到了江南一座巍峨的山莊中,負責信鴿的人看到信鴿腿上的密信後臉色微變,隨後也不敢打開看一眼,就將封在蠟中信送到了一名長相英氣的女子手中。自從經曆上次之事後,宋清兒突然得到了方青鸞的重用,如今她在飛羽山莊負責諸多事務,處置來往的密信就是其中之一。宋清兒看了一眼密封信件的蠟,便知曉這信不是自己能看的,遂帶著信來找到了方青鸞。方青鸞從滿是卷宗的案台頭站起身來,隨後接過了宋清兒遞過來的密信,看著封信的蠟完好無損後,眸光微斂,旋即拆開了信。一目十行地將信中內容瀏覽完後,方青鸞的臉色肉眼看見地凝肅起來。“方師姐,可是出了什麼事?”宋清兒看著方青鸞臉色不對,於是小聲詢問道。方青鸞搖了搖頭,隨後對宋清兒囑咐道:“清兒,去將大師兄請來,就說我有要事尋他,讓他趕緊來一趟。”宋清兒應聲出去後,方青鸞原地站了一會兒,隨後口中小聲呢喃了一句“柳七,你到底想乾什麼”後,便坐了回去。飛羽山莊自處理掉與齊瀚文親近的長老後,原本與江寄餘同一輩的老人也紛紛隱退,現如今以方青鸞,獨孤鳴為首的年輕一派弟子徹底接管了宗內的所有事務。獨孤鳴身為大師兄,他的職責倒是與過去變化不大,依舊是負責教授宗內年輕弟子武功。不過在一眾長老隱退後,獨孤鳴還是感覺到了身上擔子越來越重,遂隻能拉著一眾師弟師妹來為自己分擔。就連年齡不大的宋清兒也被分兩個總角之齡的徒弟,一躍成為了師傅!獨孤鳴從宋清兒口中得知方青鸞急著找自己後,便將正在教導的弟子交給了宋清兒,獨自一人來到了書房。這裡本來是師傅江寄餘日常休息和處理宗內事務的地方,現在已經被方青鸞占據了。看著案台上那堆得老高的卷宗賬本,獨孤鳴就感到頭疼,隨即開口問道:“師妹,你找我有何事?”正看著手中賬本的方青鸞頭也不抬地說道:“長樂幫的右護法薛平嶽出現在了蘇江府。”“什麼!”獨孤鳴聞言大驚失色,隨後收斂了表情,冷聲道,“他們長樂幫是打算違信背義,趁火打劫嗎?”“哼哼!”方青鸞冷哼兩聲,隨即放下了手中賬本,口中帶著譏諷地說道:“信義,長樂幫何曾有過這種東西!”隨後方青鸞話鋒一轉:“不過大師兄也不必擔憂了,有人已經幫咱們料理了薛平嶽,算算時間薛平嶽的屍身應該已經被運到湖州總舵了!”“什麼!”獨孤鳴的聲音比上一次更大了幾分,他目露驚訝之色,震聲問道:“薛平嶽死了,怎麼可能,以他的武功,整個江南能殺他的人……”還未等獨孤鳴說完,方青鸞將剛剛得來的密信扔給他,隨後繼續低頭看著賬本,語氣淡然地說道:“巧了,他遇上的那個人不光能殺了他,說不定長樂幫知道後也隻能忍氣吞聲。”獨孤鳴接過密信聽見方青鸞所言後,正心想是誰能有這麼大本事,結果隻看了密信一眼,便從口中蹦出了兩個字來:“柳七!”哢滋!獨孤鳴拿著密信的手瞬間蜷縮成拳,眼前似乎又看到了林雁歸橫死於自己懷中的畫麵。方青鸞聽到了紙張被捏碎的聲響,旋即緩緩抬頭看向了大師兄,隨後無奈地歎道:“大師兄,柳七出手解了師傅身上的毒。”獨孤鳴聞言臉色一僵,隨後雙手默默地垂至了身側,手心緩緩攤開,被已經被捏成一團的密信順勢滑落掉在了地上。“難不成,林師弟他……他就白死了?”方青鸞聞言眼眸微動,旋即站起身來,正色道:“大師兄,我們這些人自踏入江湖第一天起,就該知道此生恐怕很難善終,林師弟他……至少走得是痛快的。”方青鸞也隻能將話說到這裡了,還有些話她怕說出來,亂了大師兄的心。雖然師傅他老人家從來沒有說過,但方青鸞卻是明白,自從那日在皇宮與柳七交手之後,師傅他眼中的恨意便消失了。雖然方青鸞自己難以理解,但或許真的到了那個境界後,所謂的恩怨情仇就真的不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