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眼瞳被血色染儘,薛平嶽的臉上瞬間浮現出癲狂之色,而後抬眸看向柳七,卻隻看見眼前人影閃動,臉上癲狂之色隨之一僵。咕咚!他喉結滾動了一下,眼珠子顫抖著,使勁往身後看去,落入眼簾隻有柳七纖瘦的背影。砰!聽到身後傳來了一聲悶響,柳七方才扭頭看了一眼,隻見薛平嶽和長樂坊的掌櫃孫和財兩人麵對麵倒在了一起,而且俱是雙目圓瞪,一副死不瞑目的樣子。噠噠噠……輕快的腳步聲傳入耳中。柳十九推開門艙門走了進來,她的目光自地上的兩具屍體一掃而過,隨即對著柳七冷聲問道:“接下來怎麼做?”柳七聞言瞥了一眼柳十九,在艙內略顯昏黃的燭光中,十九殺氣騰騰的表情似乎也變得柔和了許多。“船老大還活著嗎?”柳七開口問道。柳十九秀眉輕挑:“船老大也是長樂幫的人,你為何獨獨要我留下他的性命?”柳七邁步從十九身邊越過,同時輕聲回道:“沒了船老大,你把這一船人送回長樂幫?”柳十九聞言沒好氣地撇了撇嘴,目光再度從地上的兩具屍體上一掃而過,旋即心裡嘀咕道,這哪是一船人,分明就是一船屍體!不過柳十九一想到自她跟在柳七身邊以後,已經很久像今日一樣殺得這般爽利了,心中的那一絲不快瞬間散去,隨後緊跟著柳七的步履離開了船艙。來到了甲板上,夾雜著血腥味江風頓時撲麵而來,柳七麵無表情地抬頭看向了桅杆,隻見桅杆頂上,一道身影正背靠著滿月。柳七薄唇輕啟:“我爹他人呢?”桅杆上的那人立即朗聲回道:“陳知府此時正在蘇江府最好的酒樓裡,給徐大人接風洗塵呢!”桅杆上所立之人正是楚星白。楚星白雖與柳七,柳十九共處了一段時日,也知曉這對姐妹的手段,但當他今日親眼看見二人猶如砍瓜切菜一般,悄無聲息地收割了船上的十幾條人命後,心中也不免生出了幾分不安。此刻月色正好,柳七將楚星白的表情儘收眼底,尤其是在柳十九從船艙中走出時,楚星白眼底明顯翻湧出了幾分警惕。而柳十九則是全然不覺楚星白的異樣,反倒是主動向柳七告狀道:“這個姓楚的,明明輕功這麼好,可全程就在上麵看著,我看他就是個不懂知恩圖報的白眼狼!”柳十九口中提及的“知恩圖報”,指的是當初柳七從公孫顏手中救下了他,並且還曾言明可以幫他救回桑曼曼和他的兒子楚小胖。雖然柳七隻是隨口一提,但楚星白知曉柳七向來言出必行,再加上空桑仙舫實力雄厚,單單就一個公孫顏就差點讓楚星白翻了船。楚星白自知以他的實力,若無柳七相助,此生恐怕難以再見妻兒,所以自此以後便留在柳七身邊效力。柳七聽出了十九語氣中的忿忿不平,旋即輕聲說道:“常言道術業有專攻,既然楚大善人不願出手,那也隻能讓我們兩個可憐的小女子手沾血腥了。”柳七的聲音雖輕,但在場之人皆是修為有成的習武之人,所以這段話被桅杆之上的楚星白聽得清清楚楚。他眼眸微動,隨即雙唇微微張合了幾下,似是無聲地嘀咕了幾句,而後從桅杆上飛身而下,姿態瀟灑地落在了柳七麵前。站定之後楚星白環顧左右,看著甲板上橫七豎八的屍體,不禁語重心長地歎道:“我姓楚的雖也不是什麼好人,但像你們姐妹一樣……殺孽未免也太過於重了!”楚星白遲疑了半晌,終於是將心裡的話給講了出來。但話音還未落,柳七已經往邁步往船下走去。楚星白講完之後眼睜睜地看著柳七的背影從甲板的邊緣消失不見,隨後耳邊傳來了一句輕飄飄的聲音:“堂堂盜聖何時改信佛了,既然楚大善人如此心善,那就乾脆渡江去長樂幫勸一勸,免得他們又做出什麼自取滅亡的舉動。”柳七的話音剛落,柳十九也從楚星白的麵前走過,隻見她腳下突然站定,隨後扭頭狠狠地瞪了楚星白一眼,繼而不屑地冷哼道:“白眼狼!”說罷,柳十九也緊隨著柳七的腳步下了船去。至於楚星白,他抿著嘴站在甲板上想了想自己的名聲,緊接著又在心中默默數了數長樂幫有名有姓的高手,隨後嘴角一撇,默默地縱身而起消失在了月色之中。……蘇江府,臨仙樓。徐永定臉上掛著勉強的笑容,被身旁的知府陳行文半推半勸地硬拉著與滿座的客人推杯交盞。本來這種場麵徐永定也算是司空見慣,隻是今日心中有事,故而沒了心思。終於席上有人看出了徐永定的異樣,旋即出言道:“徐大人今日為何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樣,莫不是覺得我們這些人還不夠資格與您徐大人同坐一席?”徐永定聽著這夾槍帶棒的話,不由得抬眸看去,隻見一滿肚肥腸錦衣華服的男子正笑看著自己。徐永定自然看得出對方臉上的笑容沒有多少善意,但一時摸不清對方的身份,隻能淺笑著問道:“不知這位……”對方嗤笑一聲打斷了徐永定的話:“看來徐大人還真是貴人多忘事,不才廖磊,如今添為蘇江府同知!”徐永定聞言不緊不慢地起身雙手舉杯行禮道:“原來是廖大人。”“哼!”廖磊眼皮子一抬,發出了一聲冷哼。這一聲冷哼讓原本席上熱鬨的氛圍瞬間散去,圍坐在席上的一眾賓客無不垂首屏氣,整個房間內安靜的落針可聞。而身為席上官職最高又是東道主的知府陳行文也突然一改剛剛親熱的態度,端坐於席上捋須笑而不語。徐永定眼眸閃爍,掃視了一圈眾人的臉色,隨即心中也明白了,今日這場筵席隻怕不是給自己接風洗塵的。也是,自己不過一個小小的七品推官,何至於讓整個蘇江府的大小官員來此作陪!徐永定心中自嘲道,旋即臉上帶著笑容,對著廖磊再度舉杯道:“下官剛剛心中一時憂慮分了神,還望諸位大人不要介懷。”“哪裡的話,徐大人客氣了!”“就是,我看徐大人遠道而來一定是路上辛苦了,所以剛剛才有點心不在焉!”“大家同府為官,不必這麼客氣!”……對於徐永定的致歉,席上眾人你一言我一語的,皆表示了諒解。在座都不是蠢笨之徒,蘇江府距離江南省城僅有一個時辰的路程,徐永定為何能來此任職,他們還能不清楚嘛!直到眾人聲音漸小,一直笑而不語在旁觀望的知府陳行文突然開口對著廖磊勸道:“廖大人你也是的,徐大人初來乍到,又何必在一些小事上咄咄逼人呢!”“哼!”廖磊當即反口回擊道,“不過是一個芝麻豆大小的推官而已,看看你們這些人的樣子,不知道的還以為今日來的是總督大人呢!”說著,廖磊冷眼看向了徐永定:“彆人怕你徐永定,可我廖磊偏偏不怕,不過是一介江湖草莽罷了,再大能大得過朝廷的法度威嚴!”“說得好!”突然一道女子清冷的聲音橫空傳來。緊接著房間的門被推開,一道倩影緩步走入。“芳芙!”看見推門而入的人,徐永定直接放下了手裡的酒杯,而後略顯驚喜地開口道,“你怎麼來了?”徐永定倒是因為柳七的出現為他解了圍而感到驚喜,隻是單純地看見女兒完好無損地出現在自己麵前而感到開心罷了。柳七站在門口,看了一眼欣喜的父親,隨後目光一冷自席上眾人身上一一掃過。席上大小官員看見柳七之後,絕大部分人,包括剛剛對徐永定針鋒相對的廖磊,眼中都不自覺地流露出了濃濃的貪戀之色。唯獨垂垂老矣的知府陳行文眼中驚豔之色轉瞬即逝,眼底一陣翻湧後,臉上帶著和煦的笑容站起身來。“侄女來的正是時候,剛剛大家還在稱讚徐大人生了一個好閨女呢!”“是啊!是啊!”眾人回過神來無不點頭附和著陳行文。柳七的目光瞬間落在了席上看起來最老的那個人身上,隨即語氣淡然地開口問道:“伱就是蘇江知府陳行文?”陳行文捋須笑道:“叫我陳伯伯就好了。”說著就要從席上走出來迎接柳七。未料柳七卻是主動走上前來,同時嘴中輕飄飄地一句“又老又眼瞎,看來孫霽雲識人的本事當真不怎麼高明”,讓年近六旬頭發斑白的陳行文瞬間愣在了原地。與此同時,柳七已經緩步走到了桌邊,眼看著父親徐永定就要走出來,旋即衝著其晃了晃手,示意他稍安勿躁。見徐永定安定下來後,柳七方才繞著圓桌緩步而行,同時淡淡地說道:“既然孫霽雲看了我的麵子給了父親一官半職,我總得過來親眼看一看,也免得旁人說孫總督識人不明。”話音落地,柳七突然站定,麵前肥碩的背影似是微微顫栗起來。柳七回想著楚星白透露的情報,旋即輕聲說道:“廖磊廖大人是吧?”聽著身後傳來的清冷聲音,廖磊隻覺得腳下冷颼颼的氣息直往頭上湧,隨後緊咬著牙關強裝鎮定道:“我乃朝廷命官,你……”話還未說完便被柳七粗暴地打斷道:“今日倒是不虛此行,自踏入江湖後,我還是頭一次聽到有人不畏懼我!”“廖大人,看來你……不簡單啊!”柳七口中每說出一個字,眼前的這坨肥肉,肉眼可見的都會抖動一下!“呼嗤……呼嗤……”漸漸的,粗重的喘氣聲落入每一個人的耳中。原本看著廖磊的遭遇而感到幸災樂禍幾人,此時也是笑不出來了,席上眾人紛紛露出了駭然之色。至於廖磊……他已經不顧形象地大口大口地呼吸著空氣,好像隻有這樣才能緩解五臟六腑中不斷湧來的徹骨寒意!最先看不下去的反而是徐永定,他看著廖磊的醜態,眼中閃過了不忍之色,旋即抬眸對著柳七說道:“芳芙,我看還是算了吧。”柳七聞言眯起的雙眼慢慢睜開,隨著眼眸中寒光斂去,廖磊感覺到體內那股源源不斷的寒意頃刻間消失地無影無蹤。他知道一切的始作俑者就是身後的人,但他此時卻沒有一絲勇氣往後看去,哪怕是用月光瞥上一眼!柳七默默地從廖磊身上抽回了視線,隨後目光睥睨地環顧眾人:“看起來在座的各位,官職都不會比小女子的父親小。”“可廖大人說的沒錯,小女子隻是一介草莽,眼裡可沒什麼尊卑上下,若是我父親在各位那裡受了委屈……”“死在我手上的官兒,可比各位頭上的烏紗帽加起來,還要大得多。”柳七眼眸淡淡地一掃眾人,目光所到之人,無不垂首躲避。眼看著席上大小官員皆是一副戰戰兢兢的模樣,柳七方才想起了今日來此的主要目的,遂輕聲說道:“長樂幫的一眾匪徒已被我出手剿滅,城中的那座藏汙納垢的長樂坊……”柳七頓了頓,隨後看向了知府陳行文:“就算是我這個當女兒的送給父親上任的禮物吧。”如果說剛剛在座官員臉上的表情是恐懼,那現在則統統變臉化作了震驚!尤其是知府陳行文,他也顧不得剛剛被柳七當眾拂了麵子,震驚之餘麵色慌張地說道:“徐小姐難道不知,長樂幫的右護法此刻就在蘇江府中,他若是得知了此事,隻怕整個蘇江府都不得安寧啊!”看來這些當官的也不是什麼都不知道啊!柳七心中想道。隻是不涉及自己頭上的烏紗帽,所以也就沒了去管的心思,就這樣明目張膽地放任長樂坊在自己管轄的地方行一些醃臢之事!有江湖背景的賭坊……又能是什麼乾淨的地方。柳七斂去思緒,隨後細聲說道:“知府大人口中的右護法可是薛平嶽?”陳行文有些木然地點了點頭。柳七隨即說道:“那就巧了,小女子剛剛殺了一個人,他也叫薛平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