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新網址:丟開劍的傅應絕是懵的,
等他看清楚自己麵前胡亂搭著件外衫的胖丫頭時,更懵了。
傅應絕用雙劍,是兩柄沒有鞘的玄鐵,烏幽幽地,名喚梟首。
長得凶,名字也凶,自出世來從沒有這樣窩囊的時候了。
——半點不帶遲疑地被自己主人利索地拋在了一邊。
“你........”傅應絕看著自己空蕩蕩的雙手說不出話來。
而在他身前,傅錦梨的嘴巴卻是癟了顫成波浪,
她滿眼不可置信地看著她傅小爹,活像是傅應絕做了什麼了不得的傷天害理的壞事兒。
手裡摟著的小枕頭也被她緊緊抓住,空出一隻手來指向傅應絕——
閉上眼睛就嚎。
“我的爹爹,殺——”
傅應絕眼皮子一跳,根本來不及思考,在她將帳外士兵們都吸引過來之前捂住了胖丫頭的嘴,並夾在手上迅速地抱進了帳中。
進去了,還不忘惡狠狠地警告她,
“閉嘴。”
自帶的狠勁加上夜裡被打擾的煩躁讓語氣聽起來極不好,極不耐煩。
傅錦梨像是被震懾住了一般,大眼睛定定地望了他幾息,而後憋著眼淚將自己縮在了他懷裡。
被嚇著了,一下就蔫巴了,哼哼著哭,
而上一瞬還凶神惡煞的傅應絕感受著小包子的低落,整個人都僵了一下,而後心頭猛然一慌。
“噓,噓。”他手忙腳亂。
他彎了下身子,低聲下氣,“不許哭了。”
傅錦梨被捂住嘴巴嗚嗚咽咽,抬起了臉蛋來,隻能啪嗒啪嗒地掉眼淚。
淚水濕熱,砸在傅應絕的虎口,很輕,又重得似有萬鈞力道,將他一整隻手都敲打得酸麻不已。
低頭看去——
胖丫頭一張小包子臉被遮住,大眼睛濕漉漉,被欺負透了的模樣。
小胖手還乖乖地將自己的枕頭揪在懷裡沒鬆開,掛在腳上的鞋子掉了一隻,白胖的腳丫子暴露在外頭。
好似不該這樣,傅應絕隻覺著這胖娃娃該是笑的時候才最好看。
傅應絕喉中莫名發澀,無意識地,就軟了聲音,
“沒有,”他腦子一昏,壓根不知道自己在說啥了,隻是想叫這小孩兒彆哭了。
“沒有欺負你。”
已經解釋上了,
可看著逮小雞一樣抓著她,活脫脫一副惡霸模樣的自己又顯得解釋有些蒼白。
他張嘴欲再辯駁幾句,卻又忽然想起自己堂堂九殿下同她又非親非故,做什麼要這般低三下四。
這麼一想,他底氣又上來了,微勾的脊背立馬立了起來,眉一擰,聲線冷極。
“軍中擅闖,是為殺頭大罪,你是小龍也長不出九個腦袋來砍。”
傅錦梨:“嗚嗚——”
“誰人準你夜間亂走,可是背後有人指示。”
傅錦梨壓根張不開嘴,被傅應絕拘著還要捂嘴,氣得眼淚嘩嘩流。
偏偏一張小臉無害又稚小,便顯得無助又可憐。
“唔嗯!嗚.......”
“還哭?若不老實交代有你苦頭吃。”
“嗚!”
“外頭重重守衛,你如何尋到本殿的帳子。”
一連幾問,傅錦梨聽不聽得懂另說,主要是——
講不出話啊!
小孩兒憋屈得氣極攻心,兩行小珍珠掉得愈發歡快了,似是不將帳中淹了都不罷休。
露出來的半張小臉哭得紅撲撲地,卻又老老實實掛在傅應絕手上不動彈。
這樣可憐巴巴,叫傅應絕硬起來的心腸又一寸寸化了,最後連麵上的冷肅都險些維持不住。
“本殿就是問幾句,你哭這樣凶做什麼。”
“唔哇!”
“軍中講紀律,你既來了自然是要遵守的。”
“嗚——唔——”
“......人人都要受的,總不能為了你一個小孩兒開先河。”
傅錦梨就哭。
傅應絕好不容易挺直的腰板又彎了下去,
“噓,噓。”有些無可奈何,“莫再哭了。”
“本殿好歹是副帥,眾目睽睽之下看著訓你幾句是應當的。”
梨子:“唔!”
“......好好好,不說了不說了,你彆哭。”
————
九殿下的帳子亮了一夜。
任憑誰也想不到,不可一世脾氣上來了連他皇帝老子都敢一腳從龍椅上撅下去的逆子,就這麼低聲下氣地罰站一樣哄了個奶娃娃半宿。
偏生奶娃娃不服氣,不僅氣得給了自己兩拳頭還不忘記朝她爹白衣裳上來一腳。
她小爹敢怒不敢言,張嘴想罵卻又在她眼淚嘩嘩下偃旗息鼓。
最後傅錦梨將兩把大鐵劍撿來摟在懷裡,奶聲奶氣地告狀,
“關起來,小梨子關起來,爹爹梨子切半截,梟首梟首我關起來。”
她說要將他爹架她脖子上的兩把劍關起來,又怕她爹不同意,於是小眼神警惕極了。
傅應絕:.......
他也不知事情何時發展到了這個地步,反正隻要他一說重話,傅錦梨眼角一耷拉他就得喊投降。
可是叫她把劍抱走了也不是個事兒。
“今夜是你有錯——好好好,本殿有錯在先。”傅應絕極其識時務地轉了話頭,同她打商量,“關一半可好,好歹給本殿留半截。”
傅錦梨也不是不通情達理的人,最後還是分了一柄劍給他。
父女倆,一人一半。
大的那個直挺挺地提在手上,小的那個團成一團抱在懷裡。
傅錦梨看著他手裡的又望望自己懷裡的,疑惑出聲,“隻見過一個,隻有一個梟首,梨子看見爹爹有一個,米有兩個哇。”
傅應絕腦中自動翻譯嬰語,隨口答道,“你那假爹,給你假劍。”
梟首自來就是雙劍,沒有獨出一詞。
可是傅錦梨見到的還真就隻有一把,是傅應絕的佩劍,當了皇帝後不常用,曆來是被好好收起束之高閣的。
有了傅錦梨之後這胖丫頭不時就要翻出來玩兒兩下,所以她記得十分清楚,不過她想著這是爹爹自己的劍,爹爹說是幾個就是幾個吧。
今夜已經荒唐得傅應絕用腦子都想不清楚了,到了這會兒,他才想起來問傅錦梨大半夜瞎跑做什麼。
傅錦梨很是坦蕩,“睡不著哇,小梨子自己睡著睡不著,爹爹拍拍睡著,爹爹一直拍拍,小梨子乖乖,乖乖睡覺覺。”
她睡不著,要找她爹拍覺。
隻是這麼簡單而已,
折騰了大半宿的傅應絕得知這一真相,已經有些崩潰,“你找你爹,謔謔本殿做甚。”
“笨蛋!”傅錦梨罵他,“傅小絕笨蛋,是梨子爹爹,梨子找到,以為梨子不聰明?”
傅應絕倒是忘了,照這笨丫頭的說法裡,她爹就是以後的他。
此刻還沒養過孩子的九殿下恨不得兩腳給以後的自己踹去,他想不通誰家養孩子這麼精貴,被子蒙頭燈一熄不就睡了。
等左哄右哄又折損了一把劍將這祖宗送走後,傅應絕回到帳中沒忍住又開始罵了。
沒罵彆人,罵的是傅應絕。
他道——
“生,就你會生,生個祖宗給老子伺候。”
“混賬玩意兒,再折騰本殿,一刀抹脖子咱仨一起玩完兒。“
————
傅錦梨從傅應絕那處離開,她抱著那把黑漆漆的凶劍,在軍中噠噠噠地跑。
沒人敢攔她,
先前不敢是這孩子疑似自家殿下血脈,現在不敢是因為這孩子確實是自家殿下血脈。
——不是真血脈,能連梟首都送了?
他們不敢攔,後果便是傅錦梨暢通無阻地又進了周意然的帳子。
這次沒被扔也沒被嚇,反是一頭撞到了周意然身上。
已是深夜,周意然卻衣著完好,負手立在門邊,垂頭看著咕嚕嚕滾到自己腳邊的團子。
團子摔得一屁墩,暈乎乎地連劍都掉在了一側。
周意然默默看著,
”周周哥哥......”傅錦梨小手摸索一通,等把劍重新抱好了,才自然開口,“抱抱梨子,抱起來哇~可不可以,多謝周周哥哥~”
那自來熟又討巧的小模樣惹得周意然多看了兩眼,不過還是彎下腰將人抱起來站好。
“多謝,多謝哥哥!”
“不謝。”周意然側身,抬步往內帳走,傅錦梨也邁著小步子跟在身後。
緊緊地,步子細密,跑得哼哧哼哧。
周意然步子急不可察一頓,他神色如常,像尋常一般問道,“去找他了?”
“嗯嗯!梨子找爹爹,哄弟弟睡著了,梨子哄不著梨子哇~”
“嗯。”
周意然領著她到帳中坐下,還為她端了杯茶。
哭哭,喝得傅錦梨小臉皺巴巴,放下杯子,她問道,“周周哥哥,不睡覺?不睡覺天黑黑~”
周意然:“今夜有些事兒,睡得晚。”
“嗷~”
傅錦梨仰著小胖臉應,她似乎坐得不太舒服,於是整個人坐著往後靠去。
那椅子不算大,她小小一隻窩在裡頭,一隻胳膊卻要習慣性地靠搭在扶手上,然後全身力氣再緊隨著壓過去。
腦袋一偏,企圖用短手再支楞一下腦袋,但是夠不著。
不過她不甚在意,擺好動作後又小嘴一撅,像是走流程一般將眼尾一斜,彎彎上挑,陡添銳氣。
周意然隻看了一眼就收回了視線。
千人坐姿有千態,坐的這樣無賴又混氣的人不是沒有,但在當世少有,偏偏周意然身邊就有一個,
那人比眼前的小孩兒還要更大大咧咧,更疏狂一些。
長腿一支,單手一枕,擺好姿勢眼尾一斜長眉斂起就夠下頭人喝一壺的。
傅錦梨的動作不標準,隻有小孩兒憨態,但若不是長久相處觀察入微,做不到連這樣微小的細節順序都一樣。
“坐有坐像。”周意然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