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來日子不太好過吧!”
跟在朱景洪身後,黛玉徐徐說道:“父親病重,那有順心的日子!”
隻從她這語氣,朱景洪便知她已成長不少,再不是當初隻會落淚的女孩兒。
繼續在廊道內往前走著,朱景洪接著說道:“生老病死,自然之理,我等凡人,隻能順應天命,珍惜當下,不留遺憾就好!”
這話裡的內涵,黛玉當然聽得明白,雖然道理非常淺顯,但隻要想到父親將遠去,她還是心中悲痛情難自已。
停下腳步,朱景洪轉身看向黛玉,說道:“你已經做得很好了!”
黛玉沒有說話,隻留淚珠往外滾落,這一刻有了依靠,她終於不再裝著強大。
朱景洪走上前,扶著黛玉雙肩道:“彆哭了!”
這處小院已被封鎖,內部僅有幾名宦官值守,他們這般親密舉動也不怕外人看見。
然而他這一勸,卻讓黛玉更是淚如雨下,她已許久沒有放開哭過。
眼見他越哭越厲害,朱景洪也不是木頭人,便直接把她攬入了懷中。
黛玉不是迎春,即使心已屬意朱景洪,但麵對這明顯的逾禮行為,她還是表露出了抗拒的意思。
隻不過朱景洪要用強,黛玉想掙脫也沒可能,於是隻能老老實實窩在朱景洪懷裡。
這一刻,她隻覺得很安心,前所未有的安心,哪怕如今天崩地裂乾坤倒懸,她也覺得自己不會感到害怕。
月色之下,他二人影子合在一起,就這樣待了差不多十幾分鐘。
“我……我已經好了,鬆開吧!”
黛玉語氣清明,聽得出她確實已恢複了,於是朱景洪便將她放開了。
“寶姐姐她們可好?”
“她們一切都好,吃得好住得好玩得很好,倒是我……每日明槍暗箭防不勝防,勞心勞神痛苦不堪!”說完最後一句,朱景洪忍不住歎了口氣。
隨後他便問道:“你就不關心關心我?”
黛玉往前走了兩步,方把玩著耳邊小辮,說道:“世上就沒有能難倒你的事,我又何必杞人憂天!”
“話是如此,可你這樣直白道出,著實讓我很失望啊!”
“失望什麼?”黛玉歪著頭問道。
也就是她這樣樣子,看得朱景洪眼前一亮,他敢保證那歪頭一刻的風姿,除了黛玉誰都呈現不了。
背著手站在原地,朱景洪笑著說道:“失望於美人心中無我!”
“又胡說……”
黛玉皺眉,然後再度轉過身去,獨自一人往前走了去。
朱景洪自是主動跟上,接下來他沒再說什麼出格的話,兩人聊了一些曾經的舊事。
這一聊,就是半個時辰過去,而,朱景洪也到了回去的時間。
最終,朱景洪沒讓黛玉送她,而是自行出了林家。
隻是在他走後,朱景洪讓餘海留下,召集林家眾人訓了話,告誡他們一定要照顧好林如海。
畢竟朱景洪今晚到府,明麵上便是來探視林如海,強調這麼一句也是為了打掩護。
且說朱景洪立刻後,黛玉又去了一趟父親房間,卻發現老爺子是睜著眼。
“玉兒……”
這一聲叫得很清楚,讓黛玉心情振奮,似乎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發展。
“父親……您有何吩咐?”
微微轉過頭來,林如海說道:“叫他們都出去!”
“可是!”
“我有話要跟你說!”即便父親已是形容枯槁,黛玉還是從他臉上看出了焦急。
“你們全都出去!”黛玉回頭吩咐眾人。
“是!”
很快屋子裡的幾人退了出去,黛玉也蹲到了父親榻前。
“除了你的歸宿,這世上我已無掛礙!”
“襄王殿下今晚前來,說是奉旨探視,可我知道……他是為你而來!”
最開始林如海沒想明白,後麵冷靜下來自是想通了,畢竟他在京時也聽過一些傳言。
說到這裡,林如海不顧女兒的羞澀,分離勾了勾手示意其靠近。
黛玉隻能更靠近一些,她不知父親還想說什麼。
“襄王殿下誌在天下,伱入他府往後必將陷於深宮,你當真已經考慮好了?”
朱景洪在做什麼,黛玉其實也知道,隻是她沒有過多的去想。
現在被林如海點出,則讓她必須要麵對現實。
如果跟著朱景洪,若往後他真做了皇帝,後宮佳麗三千難沾雨露還是其次,關鍵在於自身將囚禁於深宮。
人都向往自由,黛玉也不例外。
“我願意!”黛玉點了點頭,非常勇敢給出了答案。
而後黛玉直視父親,隨後說道:“父親,隻有跟他在一起,女兒才能感到安心!”
“獨坐深宮,孤獨終老,遭受排擠,奸人陷害……這些你都想好了?”林如海再度問道。
從他本心來講,他是真的不願意女兒進到皇家,那一大家子人什麼德性他再清楚不過。
黛玉答道:“父親常誇女兒聰慧,女兒自覺不會看錯人!”
林如海無奈道:“他……他那樣的人物,又豈是你能看得透!”
這一點黛玉確實承認,她也從來沒有覺得,自己把這位十三爺看透過。
甚至她還可以保證,即便是她的好姐姐襄王妃,隻怕也沒看透過自己丈夫。
“父親,女兒願意!”黛玉隻能如此作答。
林如海沉默了,他的胸腹起伏不定,可把黛玉嚇得不輕。
幾息之後,林如海終於平複下來,便聽他平靜說道:“罷了……你既想清楚了,父親隻希望你往後順心如意!”
黛玉聽得出來,父親確實被說服了,這讓她安心了不少。
“多謝父親!”
“襄王如今愛你,但你絕不可能恃寵而驕,更……更不能有以色事人之心,往後……”
林如海斷斷續續的說著,他把自己的人生建議和看法,一條一條說給了女兒聽。
黛玉開始聽得很認真,可到後麵她便意識到,父親實質上是在交代後事,這便讓她傷心得掉落了淚珠。
林如海也是擔心,自己不知何時就死了,所以趁著今天精神還算可以,愣是絮絮叨叨說了許久。
說到最後,竟已有些語無倫次起來,直到最終昏昏沉沉的睡了過去。
轉眼又是幾天過去,林如海的狀態都很不好,而朱景洪又再度陷入忙碌之中。
再說京城之內,襄王府後園中。
寶釵站在拱橋上,一手拿著青花瓷碗,另一隻手拿著竹製小勺,正往池子裡撒下魚食。
在她身後,一名婦人勾著腰端著茶盞,聲音輕柔正在稟告情況。
拱橋之下,幾十條飛梭鯉魚,正張大了嘴巴在吃食,相互爭搶激起了水花。
“所以你的意思是說……那個什麼柳尤氏,如今過得很不安生?”
寶釵回頭看了去,在她身後奉茶的林紅玉,越發恭敬的答道:“那柳湘也是個實在人,雖是在為王府辦差,可從未往外宣揚過……以至才有這些麻煩!”
繼續往池子裡撒魚食,寶釵平靜說道:“她親自往田莊去,倒也有股巾幗氣概!”
其實事情很簡單,王府給柳湘不但賞了宅子,還有城外的一些土地。
柳湘常年不在京,那些土地被租了出去,每年田租多少他也不太管,自然是管家說多少就是多少。
現在情況則不同了,在搭救了尤三姐後,他二人先是住在了一起,因脾性相投相處融洽,竟在大明玩了閃婚。
換言之,現如今的尤三姐,已經是柳家的當家主母。
既然當了家,尤三姐自是要為丈夫管好家,所以家裡的事她就得理清楚,於是莊子上的貓膩就被她發現了。
隻可惜她是一介女流,不方便去拋頭露麵,隻能委托管家去解決問題,哪知管家本人便是內鬼,查了查去不但沒把事情理清,反倒讓柳家財源更少了一大截。
尤三姐氣不過,便悄悄動身去了田莊,好巧不巧當場遇上“分贓”,便讓家仆把涉事之人抓了。
這一抓,麻煩可就來了。
隻因參與其中之人,除了佃戶和莊上地痞,還有一個叫應全的人。
應全當時極為囂張,對尤三姐出言侮辱,語言下流無恥至極,把尤三姐氣得令人將其打了個半死。
這些人是賊,主要不出人命,即便是鬨到官府去,尤三姐也是占理一方。
問題在於,這個應全乃是應俅的侄兒,而應俅在睿王府的地位,相當於柳湘在襄王府的地位。
所以這一下,尤三姐捅了馬蜂窩,官司打不走是一方麵,家裡家外也不斷遭人騷擾。
因其惹上的是應俅,且對方有意要挑事,便不是林紅玉能解決的事,所以她才稟到了寶釵處。
之所以她願幫忙,也是因為柳湘和賈芸關係好,導致她與尤三姐來往甚密。
“娘娘過譽了,現而今她愁容滿麵,終日食不下咽,那有什麼巾幗之氣!”
“倒是奴婢告訴她,說咱王府曆來袒護門人,柳湘既為王爺效力,王妃定不會讓她受委屈!”
後麵的這一句,其實有綁架襄王府的嫌疑,所以不是誰都敢這麼說。
林紅玉作為寶釵曾經的秘書,對這位王妃了解多且被信任,才可以半開玩笑的這樣說話。
果然,此刻寶釵笑著回頭,而後說道:“你都這樣說了,這忙我不幫也不行了!”
“娘娘仁慈,奴婢替柳尤氏謝過娘娘!”
把魚食交給另一側侍候的鶯兒,寶釵方說道:“這個柳尤氏,我倒還未見過,過些日子有時間了,你把她帶來我瞧瞧!”
“能被娘娘召見,這是她的福分!”林紅玉連忙答道。
往拱橋下走去,看著前方盛開的花枝,寶釵說道:“什麼福分不福分,你這這張嘴啊……越發的滑了!”
林紅玉連忙接話道:“這都是娘娘調教得好!”
她二人就這樣聊著,然後一上午時間也就過去了。
轉眼來到第二天,寶釵入宮去覲見皇後,很湊巧的碰上了睿王妃陳芷。
因朱景淵市舶司的差事沒了,陳芷最近很不高興,連帶著把襄王府也嫉恨上了,所以對寶釵態度也冷淡得很。
因消息傳遞太慢,陳芷隻知聖旨讓朱景淵回京,卻不知自家男人走到了哪裡。
而朱景淵這廝,在渡過長江走出金陵後,便以生病為由逗留在中都鳳陽,他請求養病的折子已經在路上。
之所以選在鳳陽,是因為這裡跟應天距離合適,方便他掌握和遙控金陵動向。
這些暫且不提,在跟陳芷一起向皇後問安之後,她倆隻坐了不到半個時辰,就一起往宮外走了去。
“六嫂最近可順心?”
“可彆提了,一攤子爛事,讓我難受得很!”
“誰說不是呢,且不說彆的事,僅隻府上那些個奴才,欺上瞞下肆意妄為,就讓人氣不過來……”
說完這話,見陳芷麵露思索,寶釵便接著說道:“尤其有些個奴才,打著替主子儘忠的牌子,背地裡卻為自己攥取私利,好處他得禍事不管,這等人尤其可惡至極!”
“你府上有這樣的人?”陳芷皺眉問道。
以往她倆閒聊,都是談天氣聊逸聞,府裡的事情確實極少提,所以此刻就顯得很反常。
“這樣的奴才,隻怕那裡都不會少!”
“想來我府上也有?”陳芷反問。
她也是絕頂聰明之人,很快意識到寶釵想說什麼,於是就直接點了出來。
“嫂子,有些事……我本不該多嘴,可近日得知一些事,影響你我兩家關係,我也隻好多嘴了!”
陳芷實在是懶得廢話,直言道:“我說妹子,有話你就直說,這般見外把六嫂當什麼人了?”
“這兩天我府上門人稟告,你府上有個要叫應俅的人,打著睿王府的旗號欺壓百姓,他家也被殃及到了……忍無可忍之下,方才稟到我跟前!”
“一聽這話,我還差點兒誤會,以為我那裡不周到,嫂子才拿我府上的人出氣呢!”
“妹子,我你是知道的,絕不乾這下三濫的事,你說得沒錯……定是府上奴才欺上瞞下,打著王府的名號做壞事!”陳芷直接給事情定性。
隨後她又說道:“你放心……回去了我會讓人料理!”
寶釵笑著答道:“嫂子做事向來周全,如此我便可安心了!”
於是這二人換了話題,又如往常一般聊起了其他事,剛才的事情於她二人來說,本身也不是很重要的大事。
哪知才走到東華門,迎麵就遇上了朱雲笙,不用問就知她也是進宮來問安。
在跟兩位嫂子打過招呼後,就聽朱雲笙說道:“十三嫂,我有話跟你說!”
“何事?”寶釵笑著問道。
哪知朱雲笙看了陳芷一眼,其中意味已是再明白不過。
毫無疑問,她這一眼得罪了陳芷,後者生著悶氣就先離開了。
“三妹,你可把你六嫂得罪了!”寶釵提醒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