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林苑會獵並不常有,每隔兩到三年會有一次,規格也會辦得非常之高。
皇室宗親、京中勳貴、各藩屬部盟土司的使節,都會受邀參與進這一活動,當然也包括皇帝本人。
上次上林苑會獵還是正統九年,距今已過了三年整,那一次朱景洪可是出儘了風頭。
“四哥,這點兒小事,我明白的……”朱景洪笑著說道。
朱景源鬆了口氣,接下來又教導了朱景洪一番,然後二人才分彆去。
朱景洪去了上林苑,但他卻不知道此刻的寶釵,已被元春傳召進了東宮。
元春之所以傳召寶釵,也是因為襄王府做生意的事,作為長嫂她總得要“管管”。
然而寶釵不知元春的目的,所以做好了各方麵的準備,務求自己能應對妥當。
此刻她二人,就在東宮後花園遊攬,說些聽來的命婦間的趣事。
然後很自然的,元春問起了襄王府派薛蟠去寧國府憑吊的事。
“王府那麼多人,長史官沒空……也可以派些宦官去嗎,何故要讓蟠兄弟去,他畢竟是姓薛啊!”
跟在元春身後,寶釵恭敬答道:“回稟太子妃,皆因近幾日王府出了些事,宦官們欺我沒經驗,胡作非為貪墨庫銀,我和王爺正在整飭……又豈能讓他們去寧國府!”
“宦官們不空,長史官也有事?”元春笑著問道。
雖然她在笑,但也改變不了此刻,她在質問寶釵的本質。
這件事問到這個地步,寶釵確實沒辦法再回答,撒謊在此時毫無意義。
沒等寶釵回話,元春轉過身說道:“十三弟性格直率,這恐怕是他的意思吧!”
“他跟賈珍的恩怨我知道,看來他還心裡氣不順,所以才如此安排的吧!”
實際是不是這麼回事,寶釵心裡是最清楚的,但既然元春都這樣說了,她當然不會作更多辯解。
“他就是那麼個人,我也勸過他……可惜……”
“十三弟直來直去,倒也比某些人好,此事就不必再提了!”元春笑容越發和煦。
二人轉移了話題,又往前走了一段路,元春突然問道:“聽說你們又派人了,拿了銀子去做生意?”
這件事不可能瞞得住,所以寶釵答道:“可不是嘛,這又是他的主意!”
“我跟他說過了,王府雖然缺銀子,但隻要簡樸一些也能過,可他卻說除了節流還得開源!”
“一口氣就扔十萬兩銀子出去,為此事我差點兒沒被慪死!”
“你說說……那銀子多難存起來,我辛苦省些銀子下來,他倒好一口氣全撒了,這日子真沒法過了!”
雖然寶釵說是朱景洪的手筆,然而這話裡話外無比彰顯出,她才是最“貪財”的那個人。
而這,也是為鞏固她“貪財”的人設,讓人以為她隻是有點兒小聰明。
如此她夫婦一個蠢一個貪,便對兩位嫡兄弟都沒威脅,也就能安然做自己的大事。
“聽說睿王一家給你借了一萬,如今被十三弟這麼一弄,隻怕府庫快空了吧!”元春麵帶憂色問道。
“唉……六嫂借的銀子,我還不知道怎麼還呢!”
寶釵可以保證,她這話真是有感而發,而不是想跟元春賣慘。
隻聽元春說道:“伱這丫頭,既做了王妃,就要拿起王妃的體統,該勸要勸該說的要說,不能總任十三弟胡來!”
“如今東宮還有些餘錢,你先拿三萬兩銀子過去,一則把老六家的銀子還了,二則自己也好過日子!”
東宮花錢的地方不太多,經濟狀況比睿王府要好,所以拿出三萬兩銀子問題不大。
元春當然可以拿出更多,但她覺得與其做整人情,不如分成幾次來做。
“這……這怎麼好意思!”寶釵表現得極為局促,仿佛她真的不好意思似的。
“姊妹間相互幫襯,有什麼不好意思?”
元春再度停下,反問道:“難道陳芷個外人的錢你能拿,反倒我這表姐的錢拿不得?”
你們總是有辦法,讓我不得不拿錢走人……寶釵心中暗暗發笑。
“可這……”
“行了,就彆再死要麵子活受罪了,咱們姐妹情比金堅,一點兒銀子又算什麼?”
“那……就多謝元春姐姐!”寶釵極為鄭重道謝。
這裡她稱呼元春為“姐姐”,多少有些表達親近的意思。
拿了銀子,元春似乎底氣都更足了,接下來便又是對她一番教訓。
寶釵當然一一應是,在東宮用了午膳之後,她便帶著三萬兩銀子回府去了。
在太陽快落山時,朱景洪才從上林苑回來,跟龍禁衛們打馬球累了他一身的汗。
今年一樣也有馬球大賽,隻是朱景洪不會上場去拚,所以隻能跟侍衛們耍耍。
進入殿中,他就看到了十口箱子,打開一看全是裝的銀子,這讓朱景洪瞬間變色。
他隻需粗略一估,就知道有三萬兩左右,這絕不是個小數目。
“銀子哪兒來的?”朱景洪沉聲問道。
殿內當值的宦官隨即答道:“回稟王爺……是王妃娘娘帶回來的!”
“嗯?”朱景洪瞬間有了不好的想法。
莫非寶釵真舍不得銀子,又命人把出庫的銀子帶了回來?
“這個婆娘,真是頭發長見識短,簡直壞我大事……”
朱景洪正嘀咕時,卻從偏廳內傳出一道聲音:“哪個婆娘頭發長見識短?又是誰壞了王爺的大事?”
朱景洪循著聲音望去,隻見寶釵從偏廳內走了出來,神色間多少帶有些不滿之色。
“這銀子是從何處來的?”朱景洪沉著臉問道。
“太子妃上午叫我過去,看我們可憐就借了我三萬兩銀子!”
走到朱景洪身邊,寶釵一邊替他整理衣袖,一邊問道:“王爺還沒告訴臣妾,是誰壞了你的大事呢!”
“王妃……都是誤會嘛!”
寶釵白了他一眼,也沒有要深究的意思,緊接著說道:“這三萬兩銀子,太子妃讓我們拿出一萬兩,把睿王府的錢還了!”
“還錢著什麼急!”朱景洪坐到椅子上,順手接過了宦官遞來的茶水。
“你不會真不打算還吧!”寶釵仍有些驚訝,她從小受的教育告訴她這樣不對。
“人家都沒要,咱們又何必還!”
寶釵沒有就此再多說,因為她心底其實也不大願意還錢。
坐到朱景洪身旁,寶釵徐徐說道:“太子妃還問起了吊唁寧國府的事,我跟她說……”
夫妻二人一個說一個聽,現場和諧而安寧,隻是某人聽著聽著,就鑽進了寶釵的懷裡去。
“哎呀……你這一身臭汗,趕緊沐浴更衣去!”
寶釵極為嫌棄發出驚呼,費儘全力把朱景洪推開,然後就捂著嘴離開了。
…………
正統十二年,正月二十二。
朱景洪一大早就起來了,在宦官的服侍下換好了衣袍,今日是圍獵所以他穿得很乾練。
王府校場內,他的行裝已準備就緒,弓箭和佩刀分彆安置在馬鞍兩側。
他在收拾,另一側的寶釵也在收拾,今天她要去皇宮向皇後請安。
正常來說,作為兒媳婦應該每天都去,但因皇後喜歡清淨所以免了這規矩,寶釵一般隔三五天才進一次宮。
“寶姐姐,十三哥那邊都收拾好了!”
寶釵站在鏡前端詳自己時,楊靜婷的聲音讓她回過頭去,卻見她也換上了作為側妃的禮服。
沒錯,多數情況下楊靜婷都跟寶釵一道進宮,她是皇後的親侄女自然要去請安拜見。
“好……咱們走吧!”寶釵淺淺一笑。
二人一起來到銀安殿,此時朱景洪就站在院子裡,親自調整著護腕的的鬆緊。
“終於來了……趕緊走吧,都要遲到了!”朱景洪語氣帶有不滿。
寶釵並未理會,而是對一旁的楊靜婷道:“你看他這人……做其它事沒上心過,打獵騎射什麼的倒積極得很!”
然而這話楊靜婷並不苟同,在她心裡朱景洪永遠是她摯愛的十三哥。
“走走走……馬車都等好一會兒了!”
朱景洪確實很積極,畢竟今日又可以裝杯了。
三人上了一輛馬車,一路往皇城方向趕去。
與此同時,睿王兩口子也正乘車往宮裡趕,隻是朱景淵此時表情有些凝重。
從小受詩書熏陶長大,朱景淵對武事興趣不大,對打獵這種事就更排斥了,所以他不大喜歡參加。
在他看來,做皇帝重要的是運籌帷幄,而不是跟個莽夫一樣廝殺。
當然,這些話他也隻能想想,絕不敢在老爹麵前表露。
“太子給了老十三幾萬兩銀子,這件事你可知道?”
“知道!”
“他們倒是大方,一出手就是三萬……”
見朱景淵不搭話,陳芷皺眉道:“隻是不知……十三家何時還咱們的錢,她們花錢也太大手大腳了!”
這時朱景淵終於開口:“十三弟這樣的人,指望他有個算計存下銀子,簡直是癡心妄想!”
話說到這裡,朱景淵感慨道:“就當是打水漂了吧,一萬兩銀子而已!”
陳芷麵帶不愉道:“而已?你倒是大方,說不要就不要了,前幾天得知我借了銀子,發火兒摔東西的又是誰?”
朱景淵不欲與她爭,於是把頭轉向了一邊去,同時思索起朝廷上的事。
去年朝廷最大的事是應天府清丈,而今年則是要金陵全麵推行,這對他來說是個機會。
他已收到風聲,為保證清丈穩妥進行,朝廷要對金陵地方官員進行調整。
從縣衙到府衙,乃至三司和巡按禦史衙門,朝廷會重新調整委任官員,這對他來說是個機會。
這些年來,集賢館外放了不少人,但對朱景淵來說還是太慢了,所以他要替手下人抓住這次機會。
一方麵可讓追隨者快速走上實職,二則可以借助清丈的事立功,他們會以更快的速度得到升遷。
隻不過,具體要如何操作,朱景淵還需要細細盤算。
除了要交好趙玉山,還要得到老父親的支持,這都是比較麻煩的事。
“不知道老四是否會借機安插人手!”朱景淵暗暗想道。
如今巡撫金陵的梁潛,已被朱景淵看做是太子的人,所以他認為若太子再安排人去,一定會得到梁潛更多的“照顧”。
相比於這些大事,幾萬兩銀子就是小事,朱景淵當然不會在乎。
再說朱景洪這邊,他是最先到的宮門,下了車便領著寶釵二人入宮,來到乾清門外就兵分兩路。
寶釵二人去了坤寧宮,而他則是進了乾清門去。
此刻的乾清宮內,朱鹹銘已換上了赭黃色曳撒,而且外麵還穿上了罩甲,衣甲上繡了各種精美龍紋和祥雲,看起來是既威嚴又顯尊貴。
“陛下,襄王殿下求見!”
“嗯!”
這個“嗯”就讓稟告的宦官很難受,不明白到底是見還是不見,他可還要回去傳話。
好在朱景洪從不讓人為難,在外麵沒等到十秒鐘,他就興致衝衝進了寢殿內。
“爹,您還沒好啊……外麵將軍和使節們都到了!”
朱鹹銘轉過身來,揮退了左右侍奉的宦官,而後慢悠悠坐到了椅子上。
盯著朱景洪看了幾秒,朱鹹銘方才開口:“老十三……是不是等我跟你請安!”
“兒臣叩見父皇!”朱景洪連忙行禮。
他當然知道要行禮,但他從來都不注重這些規矩,主打一個父子情深不拘小節。
“爹,您何時出發?”朱景洪再度發問。
沒理會這問題,朱鹹銘徐徐問道:“你……又從老四那借了幾萬兩銀子?”
“這……四哥是給了銀子,具體多少我不知道,都是王妃在管!”朱景洪很是坦誠答道。
冷笑了兩聲,朱鹹銘表情嚴肅道:“即使你拿出了十萬兩,你府上真就沒銀子了?彆人給就要傳出去難道好聽?”
“你不要臉麵,朕還要臉麵!”
“是!”
這邊朱景洪在聽訓,到了坤寧宮的寶釵也好不到哪兒去。
皇後在花廳內見了她,一開口問的也是借錢的事。
“千錯萬錯都是媳婦的錯,沒能當好家管好事,才導致如今左右支拙,進退失據……”
寶釵跪在皇後身前認錯,此時的她認打認罰的模樣,倒叫皇後有些話不便說了。
“你是王妃……王府裡的事都歸你管,吃穿用度迎來送往都要算計,不能什麼事都任老十三胡來!”
“彆的就不說了,他懂做什麼生意?一出手就是十萬兩,你勸不住他也就罷了,為何不跟我說?”
這件事情,朱景洪跟皇帝彙報過,但特意沒讓皇後知道,怕的就是老娘出手阻攔。
“母後教訓的是,媳婦甘願領罰!”寶釵低著頭答道。
從進殿請安到現在,她已經跪了有幾分鐘,此刻膝蓋已經疼得難受。
“單隻這些……我也不說什麼,可你們先後還向老四老六借錢,這又成何體統?”
如今宮裡已有人在傳,說襄王妃不愧是“商家”出身,又是借銀子又是做生意,完全是沒有忘記老本行。
為此,皇後已秘密杖斃十幾名宮女宦官,為的還是維護小兒子的顏麵。
“你本是個好孩子,我知道這中間是老十三胡來,你為了他好就幫他瞞著,連罵名也一塊兒擔了……”
“但你覺得……這真是為了他好?”
歎了口氣,楊清音語重心長道:“樂羊子妻的故事你不會不知,你得以她為榜樣規勸夫君,而不是一味袒護順從……”
好巧不巧的是,這位樂羊子妻的故事,便是“停機德”這一典故的來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