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的心裡藏著的恨是阡陌縱橫,誰的眼裡埋著的毒是夜裡流螢。
人心是無底的洞,流過**的風。
我們的心裡藏著羈絆,歲月埋葬不了我們的難堪。
小小的心裡纏綿,各自有各自的圈,各自有各自的怨。
你有你的愛恨,我有我的情仇。
你有你的悲哀,我有我的喜悅。
春風開始變濃,提前埋葬了死亡的氣息。
城市日新月異,人在迅速老去。
杏花梨花,桃花櫻花,各自飛舞過春色,流過誰夢裡的無邊月色。
愛恨不能消減,它們各自無邊蔓延。
像雪上的霜,像香爐裡的響。
時隔十年的時間,林芷再次見到林宏的時候,是在文燕玲的病房外麵。
那一日,林芷應林風的要求,專程回到西城,去看望文燕玲。
當然,同時他們也知道,林宏出獄了,他肯定會去看望文燕玲。
捫心自問,林芷肯定是討厭文燕玲的,無比討厭的那種。
可是,她對她,也有一些憐憫,和感激,以及難得的一些共情。
可憐她生了三個孩子,為了孩子和家庭持續多年的不斷付出,卻不被家裡的人待見。
感激她讓文燕晨那麼的幫自己,感激她終於能夠放下過去的成見,幡然悔悟,在自己在林家報仇的時候,所向披靡。
雖然文燕晨為人高風亮節,向來是幫理不幫親。
但文燕晨能那麼幫著林芷那麼些年,除了文韜和文燕晨覺得林家虧欠蘇家以外,到底還是因為,她是文燕玲孫女的這一層實質性的關係。
否則以文燕晨的性格,對林芷的幫助隻能是點到為止,絕對不可能全然付出,還說自己會兜底,讓她放手去做。
達到了一種頂級的偏袒和信任。
她對於文燕玲的感情,很複雜,摻雜了很多的情緒。
她不想見她,卻也不得不見她。
那一日,她帶著兩個保鏢回到西城的時候,好巧不巧的,在醫院外麵,遇見了林宏。
那一日,林宏剛剛出獄,林傑林敏王嬌一起去接了他出來。
但是去醫院看望文燕玲的時候,林宏卻說,自己先去,看看他媽是什麼意思。
林宏這樣做的目的,其實很明顯,文燕玲自然是討厭林敏和王嬌的,那麼在這種情況下,他不想帶他們任何一個人去現眼的以免惹人厭煩,偷雞不成,還蝕把米。
他知道,文燕玲重病許久,已經時日不多了。
那麼,現在的這種情況下,他所要做的,就是努力的,給自己爭取一點遺產。
畢竟,他手上錢財不多,這麼大年紀了,又有前科,他也不想去工作了。
林英當初死的時候,沒有多少遺產,何況他還在牢裡,自然沒得到一些什麼。
文燕玲很心疼他,他是知道的。
那麼現在,他需要做的,就是努力的賣慘,裝可憐,已實現自己的利益最大化。
醫院外麵,白色的櫻花樹連成一片,花苞已經開始綻放,像雪花一樣美麗純潔。
林芷穿了一件素白色的長風衣,剛剛下車,就看見了林宏肥碩的背影,十年過去,他有變化,但是她絕對不會認錯。
她勾起嘴角,看著他佝僂且肥胖的身體。
十年牢獄下來,他倒是沒有變瘦,反而更胖了,圓潤飽滿的很。
看來,日子過得挺好!
狹路相逢。
厲害者勝。
林宏似乎是覺察到了什麼,就回了一下頭,結果正好,就看到了林芷。
林芷的兩個保鏢不像尋常保鏢一樣,他們一直和林芷保持著一定的距離,所以林宏沒發現,還以為林芷沒帶保鏢。
心想這賤人今天終於落在我手裡了?
當初,他以為林芷隻是嚇唬自己,他也以為林英和文燕玲都會救他。
可是沒想到,最後誰也沒幫上他,他還是進了監獄。
在裡麵的這麼些年裡,他非常的聽話,努力乾活,好好表現,想著可以縮短刑期,儘快出去享福。
沒想到,本來他表現的挺好的,可是一直就是沒有減刑的機會,更沒有出去的可能。
想來…是林芷從中作梗…
那一刻,積壓多年的各種怨氣,一下子就衝上了他的頭腦。
從前在外麵的時候,還有一些正常的思維,可是那會兒,正常的思維已經被怨氣和十年的打磨給磨完了。
他勾起嘴角,陰陽怪氣的說道:哎喲,這不是我那個傻逼賤人侄女嘛,果然是賤人賤像,十年沒見,你長得和你那個賤人媽一模一樣。
他說話的聲音雖然不大,但是因為距離近,所以林芷聽的很清楚。
林芷翻了個白眼,笑了一下:坐牢十年都不能把畜牲給變成人,想來是活膩了,想找死是吧。
林宏不傻,聽得懂林芷說的是什麼,於是,他更生氣了。
他向前一步,和林芷離得很近:隻可惜,我活的好好的,你那個傻逼軟蛋又喜歡變臉無情的爸爸,都已經死了六年了,嗬嗬…
提到了林圖,林芷當然還是很在意的。
她翻了一個白眼,剛準備罵,林宏就伸出手,準備去掐她的脖子。
林宏在牢裡的十年多,日子過得並不好。
他在外麵的時候,是那麼的逍遙快活,要什麼有什麼,吃吃喝喝,人生幾何。
美酒美女天天都有,過的像神仙一樣似的。
所以,他非常的恨林芷,恨林芷揭發了自己,讓自己過不上好日子不說,還那麼的丟人現眼以至於坐了牢,把大好的光陰給蹉跎了。
可是,他從來不曾反思過自己,反思過自己的錯誤。
也從來不去記得,他花的那些錢,基本都是林圖給的。
他隻記得恨,隻記得是他們把自己送進去的,卻忘了,是因為自己犯法犯錯誤在先的。
他出來了,但是他無所謂,他覺得,自己就是拚上這條命,也想讓林芷去死。
隻有這樣,他才高興。
於是,他動作很快,且用儘了全力,準備以命換命,出了心頭的這口惡氣。
當然,林芷和她的保鏢反應更快,她根本不會讓他的臟手碰到自己,她覺得惡心至極。
大一的時候,吳馨找來的那幾個人,一直是她心上的一根刺。
言語的侮辱,加上動作的惡心。
那一晚,她僅僅隻是被那兩個男人摸了幾下胳膊,都覺得足夠惡心的。
林芷的保鏢是蘇家的那兩個,從她研二開始,她就把王平他們放回了西城,放在了趙雪和林嵐身邊,她自己身邊,隻留下了蘇家的那兩個。
林宏還沒來的及罵,就被保鏢給製服了。
林芷踢了他一腳,然後俯視他:你還想要命的話,就給我閉嘴。
於是,林芷帶著林宏去看了文燕玲。
那一天,林風不在,林錦繡也沒來。
文燕玲正坐在床上看電影,看到林芷和林宏的時候,她還是很驚喜,喜悅瞬間爬上了她的臉。
她已經許久都沒有見到自己的大兒子了。
但是,當她看著林宏被林芷的保鏢押著的時候,心情的頓時就不好了。
她不傻,就說道:小芷,不管怎麼樣,你先放開他。
她當然知道林芷有多恨林宏,就不想再火燒澆油。
作為母親,她還是心疼自己的兒子,畢竟他剛出獄。
林芷麵色冷淡,聳了聳肩膀:如果我不呢?
文燕玲盤問道:他又做了什麼,惹你生氣了?
林芷坐在沙發上,放了一段錄音出來。
是林宏剛才的所作所為,一句都沒有漏掉。
文燕玲聽完後,眉頭緊蹙,瞬間變了臉:林宏,你是神經病嗎?居然這麼說你的弟弟,你有沒有良心。還有,明明是你自己做錯了,接受了法律的製裁,怎麼到頭來都怪到彆人的頭上去,我怎麼會生出你這樣的畜牲出來。
林宏這會兒自然是恢複了一些理智,但是他還是恨,不過他知道怎麼做對自己有利,就說道:媽,我做了十年牢啊,我吃了這麼多的苦啊。
林芷白了他一眼,很滿意文燕玲的說法,就繼續說道:他剛才還想掐死我來著,那個凶神惡煞啊,跟鬼似的。
說著,她轉身,狠狠地踢了林宏一腳:怎麼,你這條狗想咬死我啊,你做夢,老娘沒讓你死,是便宜你了。你還恨我,想殺了我,你哪裡來的臉啊,你算個什麼東西啊。你花了我爸那麼多的錢,還害他的老婆和孩子,你就不怕也把來找你索命,讓你永世不得超生嗎?
她說著,拿出放在床頭的,文燕玲的書,狠狠地扇了林宏一下。
文燕玲本來是心疼林宏的,但是聽到他這樣言語惡毒毫無親情的詛咒去世了六年的林圖的時候,她也很生氣。
在她的三個兒子裡,林圖的性格最軟,也最和她親近,而且很少給她難堪。
林圖去世前,和她說了許多話…
對於林圖年紀輕輕的就去世,她白發人送黑發人,極其的痛苦。
她當初恨不得替林圖去死,即使時至如今也依然這麼想,她覺得自己應該去換林圖活著,可是上天不會成全她…
這一刻,她也理解林芷的那種痛苦。
原本對於林宏的一些心疼,全都變成了無奈和痛苦,和恨,這樣自私自利的林宏,讓他想起了林英,林宏的臉,也是三個兒子裡,長得最像林英的,她就更生氣了,於是,她說道:林芷,你看著辦吧,我不會怪你。
她耳機裡是《戲樓》:
演悲歡離合 當代豈無前代事
觀抑揚褒貶 座中常有劇中人
——正乙祠戲樓楹聯
兒時戲 猶夢影 隻見彩繡鮮衣
少司命
那故事不解卻熟記
方寸朱紅絲帕 學台上相許
何時竟成了唏噓
少年戲 傍春溪 譜來楊柳依依
又暗在往來弦上敘
總盼座中之人 識得其中意
眉目間流轉旖旎
休笑他 隻道戲中皆虛情
休歎她 偏以假戲試真心
繪彩樓台 飛簷四角 鑼鼓聲相遞
一出歡喜 一出悲戚
開場人來 散場人去 風漸起
卻沐夕陽理舊衣
眼前戲 腔緩急 一折演得淋漓
而千古風流實亦虛
一時纏綿訴儘 便斂袖而去
無情才敢深入戲
休笑他 後覺戲中非虛情
休歎她 為假戲冷了真心
繪彩樓台 飛簷四角 鑼鼓聲相遞
一出歡喜 一出悲戚
開場人來 散場人去 風漸起
卻沐夕陽理舊衣
繪彩樓台 飛簷四角 鑼鼓聲相遞
一出歡喜 一出悲戚
開場人來 散場人去 風漸起
卻沐夕陽理舊衣
說到這裡,林芷笑了“林英林宏林錦繡,真是一個模板裡出來的。”
她摸著沈玨的頭發,語氣溫和的說道“然後我就把他軟禁了一陣子,來了個精神折磨法,以泄心頭之恨。”
這個時候的林芷,自然是不想便宜林宏了的。
這也在沈玨的意料之中,是林芷乾的出來的事兒。
他用頭發蹭了蹭她的手心“我老婆是個狠人,我喜歡。”
“說來也挺有意思的,他死在你遇見我的那一天晚上。”沈玨的頭發玩兒起來挺舒服的,林芷一邊玩兒,一邊給他做頭部按摩。
“說來也可笑,他不想和林傑住,也不想理王嬌,就自己一個人住,他心梗發作的時候,是被我放出去的第三天,也算是,惡有惡報。”林芷勾起嘴角,想到林宏當時的那些不服氣,隻覺得他真是把林英的自私和無恥,學的太多了。
“他那段時間,還恨文燕玲,說文燕玲不配當媽,說文燕玲不愛自己,不幫著自己。”林芷搖頭,覺得文燕玲其實挺慘的,為了林英林宏付出了那麼多,可是到頭來什麼也沒得到,哦不,得到了一些辱罵。
沈玨扶著額頭,那裡是修長的手指,折疊著月光與燈光的交錯“他們的眼裡隻有自己,根本沒有彆人,倒是親生父子啊。文燕玲這個人,就很難評價,你那句拍打在沙灘上,真是個好的形容詞。”
父子兩個,花心貪婪,自私自利,無恥至極。
時間仿佛已經過了很久,頭頂的月光也變得深沉起來了,當然,時間的確是,過了很久。
醫院是林芷常來的地方,她也習慣了看手術室的燈亮燈滅,習慣了漫長的等待。
習慣了醫院的藥水味道,習慣了醫生和護士的各種表情的言語。
習慣了看失望,習慣了悲傷。
也習慣了看彆人的悲傷與失望。
他們進去的時候,另一個手術室的人剛剛推出來。
對方是被送來搶救嗯,已經搶救了兩個多小時了,可還是沒有任何回轉的餘地。
因為,他被送來的時候,就已經沒有了呼吸。
但是還是進行了搶救。
當他蓋著白布出來的時候,林芷還是覺得心裡很冰涼。
雖然這個人和她沒有任何的關係,可是她的心裡,住著對於生命最原始的敬畏和尊重,與憐憫。
正常人的心裡,大抵是沒有辦法藐視生命的離去的。
家屬隻有兩個人,都是本地人。
他們的表情是麻木的,能看見眼淚在眼眶裡打轉,然後出來,反射著燈光,格外的悲涼。
蘇子衿看見這一幕,還是覺得很揪心。
從蘇灝出生到現在,她承受這種痛苦,承受了很多次。
雖然蘇灝的病,經曆多年的治療,總算是有好轉的跡象了,可是,手術還是有失敗率的。
當卡西教授和聶慕帶著笑容出來的時候,蘇子衿麵無表情的臉上,終於是溢出來笑容了。
從心底溢到臉上的,甜甜的,欣慰的笑容。
她和蘇於歸,笑著笑著,就哭了。
經曆了整整十三年的擔憂與折磨,上天終於是眷顧他們了。
他們隔著玻璃窗戶,可以看見沉睡在病床上的蘇灝。
他還還沒有醒,但是他遲早都會醒,醒來以後,就是重生。
聶慕換好衣服過來,拍了拍沈玨的肩膀“為了小舅子,我可是出了幾斤的汗。”
沈玨笑著,胳膊攬上聶慕的肩膀“妹夫,說吧,想要什麼。”
聶慕勾起嘴角,眼睛一轉“我啊,我想回去登記結婚,為了小舅子,我愣是推遲了領證的時間,你說吧,怎麼彌補我,也得哥哥。”
聶慕這一聲哥哥,拉長了尾音。
兩個人做了這麼多年的兄弟,聶慕一直是哥哥,可是到頭來,他和喬寒,都成了妹夫…
這在沈玨的意料之中,這是聶慕可以乾出來的事兒。
林芷眼睛撲閃,說道“該怎麼感謝你呢。”
沈玨晃了晃腦袋“感謝個毛線,他不需要哈哈哈。”
沈玨之所以這麼說,是因為他清楚的知道,在聶慕的心裡,救死扶傷是天生的責任。
無關於是誰,無關於其他。
在生命麵前,所有其他的事情,都是可以讓步的。
因為聶慕神經緊繃了很久,人也很累,所以過來說了幾句話以後就走了。
他來柏林前,本來是打算找個空子先去把結婚證給領了的,但是後來又覺得,一切還是顯得太過於匆忙了。
所以,他打算等柏林這邊忙完,學習結束之後,他有空閒的時候再去,不著急。
畢竟,也是大事兒,欲速則不達。
浩浩蕩蕩的一行人隔著玻璃窗看完了蘇灝,緊繃了半天的神經也總算是放鬆了。
因為蘇灝還在重症監護室裡觀察,所以並不需要他們來守夜,於是他們就都回了家。
冷熱月色灑在水麵上,夜裡依然能夠看到美麗的波光粼粼。
歡聲笑語裡,腳步聲很輕。
月光很白,也很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