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向來無價,彈指一瞬就是刹那芳華。
琴瑟多年和鳴,共人間萬裡春風。
無酒酒醉酒醒,指尖一盞春茶漸濃。
我回望往昔,你所有的樣子都在腦海裡深刻如畫如詩,指下是琴,手中是棋,心上永遠是你。
背後是南方城市邊緣,低矮的綠色群山,走出了祠堂,林芷又回望了一眼,那矗立在小院最深處的沉靜建築。
它似乎與身後的黛色山峰融為一體,又似乎與再也回不去的歲月共同流逝。
它是一個殼子而已。
那殼子裡都是故事…
一行人去餐廳吃飯,依舊是霍沅玉兄妹兩個扶著陳綰言走在最前麵。
所有的位置順序從祠堂出來後,依舊沒動,隻調換了一個方向。
眾人也都靜默無聲,倒是陳綰言看破了歲月一般“都這麼安靜做什麼,這麼多年過去了,還有什麼放不下的。”
頓了一下又道“世間有多少家庭都是這樣的,我們其實也還好。”
這句話帶著多少看破歲月的情緒,又帶著多少無奈苦澀,隻輕描淡寫的,就道出了一個不能再真實的事實。
那樣的歲月裡,有多少人都沒有留下名字,也有人為未及出生,就已然死去。
亦有人屍骨無存,無處追思,隻讓在意的人,痛徹心扉。
盛世的人感歎亂世的痛,卻又不能完全理解那種痛。
隻有曾身在其中的人,才能橫看成嶺側成峰,體會遠近高低各不同。
霍澧玉馬上接話“媽說的是。”
便從霍沅玉開始,一眾人就又熱熱鬨鬨的說著話,去往餐廳吃飯了。
七七和小八一直在院子裡和管家戲耍。
眾人落座,一大桌子人有說有笑的吃著飯。
霍澧玉給陳綰言夾桂花糖糕,淺黃色的小小方塊帶有淡淡的清香,細碎黃色的乾枯花瓣灑落在上麵,入口即化,這自然是霍煜親手做的。
陳綰言牙口早就不好了,但這個很鬆軟,她就吃的很開心“第一次吃你爸做這個的時候,還是我們結婚的第二天,一晃你也都這麼大年紀了。”
霍澧玉向來沒表情的臉上,難得的帶了點喜悅“是啊,閒雲潭影日悠悠,物換星移幾度秋。”
他也忽然更加思念起自己的父親霍蘭陵,自己的哥哥霍瀟玉,自己的兒子霍燁,自己的妻子程芸。
陳綰言看眾人鴉雀無聲,就繼續吃“百歲光陰如夢蝶,重回首往事堪嗟。今天沒有老糊塗,就感慨很多,你們都開心些,現如今的日子,能這麼愜意,挺好的,不必過於哀歎。”
沈玨夾了一塊烤魚“外婆,一會兒我們打籃球,你也去看啊。”
陳綰言興致勃勃“好啊好啊。”
那表情,像極了一個少女的樣子,陳綰言在一刻,也自然能想起青春年少的時候,經常看霍蘭陵打球的樣子。
那個人從少年到老年的每一種樣子,都讓她無比著迷。
霍靈煙喝了一口百香果汁“讓我爸他們也上。”
霍煜心裡差點噴出來,但麵上很淡定“你彆鬨。”
霍澧玉倒是很坦然“鬨什麼,我打的並不比你差,切。”
霍沅玉看著自己難得調皮的二哥“我先給我哥加點油~”
沈璧也調皮笑道到“我也站舅舅,抵押一百塊~”
沈一堂拍了下她的頭,極力保持淡定“我就湊個熱鬨~”
沈璧眼睛一轉“我就說說嘛,爸你跟不上時代了~”
沈珈正吃著金黃色的玉米饅頭,然後放下筷子“爸,你以前不是這樣的,你打的不是很好的嘛~”
唐天翼立馬眉飛色舞道“我做裁判~”
喬宇華心裡一副看戲模樣“我剛準備說我做裁判呢~”
陸白看了一眼喬寒,同時喬寒也看了他一眼,心裡都想,一會兒得在媳婦麵前露一手。
隻有沈玨不這麼想,他心想我隻需要悄悄的在媳婦麵前各種露一手就行,一會兒隨意,可千萬彆搶了我妹夫們的風頭。
一群人你一言,我一語,熱熱鬨鬨的就在飯桌上安排上了。
吃完飯,沈玨和霍煜喬寒陸白一起,去拿了衣服和器械出來,一群人就又興致勃勃的,走到籃球場去了。
采菊東籬很大,有很多設備,方便眾人在家裡玩耍,這樣也不用在外麵受叨擾。
籃球場側麵準備有觀看場地,霍沅玉推著陳綰言,林芷牽著霍霽,和沈璧一邊走一邊悄悄的聊。
林芷狐狸眼睛一轉“快放假了?你有什麼計劃?”
沈璧眼睛轉了兩下“嫂子有何指示?劇本什麼走向?”
林芷拉著一縷頭發“指示沒有,我到時候列個清單給你~”
沈璧差點笑出聲“沒問題,你的坑結束了,陸某人的坑才剛剛開始~”
林芷放下頭發“嘿嘿嘿。”
還好陸白聽不到這些,聽到肯定立馬過來求劇本~
眾人一起挨個坐在凳子上,黑色棚頂遮住了頭頂的陽光,因為依山傍水,所以也不是特彆熱。
七七和小八自然也一起來了,七七是邁著它六碼的毛茸茸的四個小腳來的,小八是在沈玨的口哨聲中耍帥飛來的,誰讓人家有翅膀呢。林芷看著一身藍白條紋籃球服的沈玨,露著健壯的胳膊和腿,在人群中頂著一頭特立獨行的長發,個子又最高,有種很感慨的感覺。
明明是一早就好像各種有交集,卻偏偏遲了這麼多年才百轉千回的遇見,不過也還好,為時不晚。
頭發遮蓋著一隻白色無線耳機,裡麵有音樂反複回響。
她耳機裡是《時間煮雨》:
風吹雨成花
時間追不上白馬
你年少掌心的夢話
依然緊握著嗎
雲翻湧成夏
眼淚被歲月蒸發
這條路上的你我她
有誰迷路了嗎
我們說好不分離
要一直一直在一起
就算與時間為敵
就算與全世界背離
風吹亮雪花
吹白我們的頭發
當初說一起闖天下
你們還記得嗎
那一年盛夏
心願許的無限大
我們手拉手也成舟
劃過悲傷河流
你曾說過不分離
要一直一直在一起
現在我想問問你
是否隻是童言無忌
天真歲月不忍欺
青春荒唐我不負你
大雪求你彆抹去
我們在一起的痕跡
大雪也無法抹去
我們給彼此的印記
今夕何夕
青草離離
明月夜送君千裡
等來年 秋風起
少年時候喜歡過的音樂,在腦海裡反複跳躍。
其實剛才,她也感歎時間流逝的速度,蘇淮的離去仿佛還清晰一如昨日,可是如今,蘇灝都這麼大了。
於是她給蘇子衿發去微信:媽,等我從柏林回來,我就結婚吧,先領證,婚禮等方便有空的時候再辦。
遠在萬裡之外,柏林的清晨七點多,醫院裡消毒水味道很濃,可是蘇子衿早已經習慣了這種味道。
她在醫院裡陪著蘇灝,剛剛醒過來,看見這條微信,自然心裡一動。
她想起自己嫁給林圖的二十三歲,嫁給蘇於歸的三十五歲,而如今,她已經四十九歲,半生已過,她沒有在歲月和生活的反複折磨裡,憔悴不堪,卻更添了幾分堅韌。
這也許是蘇家人心裡的,百折不撓,無堅不摧。
曆經童年喪母,青年離婚再婚,喪父,喪婆婆,中年兒子重病多年的折磨,她仿佛已經看開了很多東西。
又或者,不得不看開,沒有什麼比生離死彆,陰陽相隔,更讓人心痛。
她想起蘇淮離去的那天,她那種排山倒海的痛苦。
此時此刻的她,有些欣慰,就回複道:好,媽很高興。
她也自然知道林芷暫時不想辦婚禮的主要原因,不過目前的狀態,對他們來說,其實還算是不錯。
她看著蘇灝沉睡的俊朗側臉,就很是思念蘇淮,她心裡默默道:爸,媽,保佑我們吧。
她並不後悔嫁給蘇於歸,相反,她很慶幸自己嫁給了蘇於歸,蘇灝的病雖然折磨了大家很多年,但也讓這個家,更有親情的無堅不摧感。
林芷看著沈玨修長的雙腿有力的彈跳,一隻長手臂瀟灑扣籃,頭發跟著身體一起抖動,就回複蘇子衿:我們過些日子一起去柏林看你們。
蘇於歸剛好推門進來,他一身黑色休閒裝,格外生動的眉眼依然是恍若最初結婚時候的樣子,他看著蘇子衿年華蹉跎卻依然讓自己心動的側臉“乾什麼呢這麼認真?小芷的消息?”
蘇子衿淡淡笑道“我們有女婿了,時間過的挺快的。”
在林芷決定接受沈玨以後,也自然告訴了他們這個消息,但是結婚的事情,一直沒有提上日程。
蘇子衿和蘇於歸其實對於林芷和秦鶴的事情有些遺憾,但是她自然會尊重自己女兒的選擇,就像當初蘇淮尊重自己,林芷也格外尊重和袒護自己一樣,這種愛與血液共生,與生俱來。
藏在基因裡,藏在宿命裡。
當然,如果她知道自己的女兒在遇見沈玨之前,經曆了多少心理上的折磨,她也會像林風一樣無奈吧。
當然,他們夫妻大概永遠不會知道了。
蘇於歸替她攏了一下掉下來的一縷碎發“是啊,不過我們也快要熬到頭了,可謂也是雙喜臨門。”
雖然有風險,不過也還可以,但他肯定是沒說,大家都懂。
就是要賭,但他覺得自己應該不會輸,上天應該是會厚待他的吧。
他也自然明白,林芷做事向來過於靠譜,能這麼鄭重其事,他也很高興。
他和艾秋萍向來把她視如親生的一樣,當初還因為帶不走她而遺憾痛苦了很久。
他猜想,林風距離近,應該已經見過對方了,但是大家誰都沒提,可能是因為林芷一開始並沒有打算帶他來柏林。
他也是很有分寸的,也懂得林芷的良苦用心。
這並不是一個最好的時機,但是此時此刻,仿佛又是一個很好的時機了。
蘇子衿攏了攏蘇灝的被子“是啊,爸媽在九泉之下也會很高興的。”
蘇於歸看著蘇灝依然沉睡可愛的臉,想起那一年初帶他來柏林的日子,這麼多年,好像一切痛苦終於都要結束了。希望能結束,希望能厚待於他和他的孩子。
沈璧隻見林芷一直在手指在動,也並不過問,倒是陳綰言忽然開口“小芷,你媽這些年還好吧。”
林芷近日聽聞來自柏林的好消息,心情似乎也很好,就實話實說“以前有些波瀾,不過今年還可以。”
她肯定不會多說什麼,這容易引起老人家感傷,難得老太太今天清醒又開心,彆再給她添亂了。
霍沅玉其實特彆想問,你的繼父到底是誰,但是林芷不說,她也不會問,隻猜測是不是又像江九州江空明這樣的,那就有意思了。
她這兩日,其實還挺感慨林芷和霍家沈家的緣分的,在知道照片和巴黎事件後,就更喜歡她這個人。
她輕手剝了半碗山竹給陳綰言,用勺子挖了一口“媽,來吃一點。”
白色肉在透明玻璃碗裡,如一團白雪晶瑩剔透。
陳綰言伸嘴接過“你媽見我的時候,還沒結婚呢。”
林芷也吃了一個山竹,堅硬的皮殼裡是柔軟的白色內心“是啊,時間好快,不過我告訴她和我爸爸了,他們很期待我能儘快結婚。”
霍沅玉立馬會意道“我讓老二趕緊給你求婚。”
沈珈捂著肚子眉飛色舞“老二速度最快,老三你打算怎麼辦?”
沈璧撅著嘴“我還小呢,哼,再說。”
霍沅玉麵上沒說話,隻心裡想著,你媽我像你這麼大的時候,都和你爸結婚了,但她自然不會說的,畢竟時代和人都不一樣。
個人是個人的想法,即使作為父母有時候也不好插手。
沈璧才二十二,自然不用著急,她和沈一堂很尊重孩子們的意見,雖然她也覺得,婚姻無關早晚,隻有關合適的人,但當事人的意見自然更重要。
林芷看向霍沅玉和沈珈,也替沈璧解圍道“沈玨有問過我結婚的事兒,我想著,這個月底我們去柏林見一下我父母和弟弟妹妹,下個月回國後就先領證,您看這樣可以嗎?”
隻領證,先不辦婚禮,霍沅玉腦子轉的很快,一下子就打通了思路。
原來不止有弟弟,還有妹妹…
她腦子又是一轉,也就更明白了很多“可以,你們兩個看著辦就行,你們的意見最重要,我們都是支持的。”
沈璧立馬雙手一拍悄聲道“等會兒去討我哥的喜糖吃。”
沈珈紅唇一翹“不錯~”
林芷看向沈璧一笑,她心想,陸白這個段位,拿下你還不是很快的事兒。
陸白把她和沈玨都安排的明明白白的。
但林芷自然是不會說這些的,她可太明白兩情相悅的速度了,何況大家年齡都合適,家庭也很美好的情況下。
沈璧又哈哈哈一笑“話說我哥說他喜歡你很多年了,你之前不知道?”
林芷給嘴裡塞了一顆千禧,小小的胭脂色果子上掛著一顆晶瑩的水滴“說來也是話長,我其實也是剛知道不久~”
林芷腦海裡閃過一些片段。
兩個人悄悄低聲說著話。
沈珈聽著八卦,陽光溫暖,她聽著聽著居然又睡著了。
霍沅玉看著沈珈悄聲道“還好不怎麼吐。”
陳綰言小聲道“我那時候懷你的時候,吐的昏天暗地。”
她又說“還好你爸特彆好,我和他這一輩子的婚姻啊,也算是勉強圓滿了。”
除了你大哥和你大侄,但她自然不會說出這後半句。
唐珩早就站起身,去沒人的地方接了個工作電話。
何楚在給唐泓剝芒果,霍霽也湊過去了,她剝好後順便教了他們芒果的德語和意大利語,又教了其他幾樣水果的發音方式。
沈一金和梅璐在邊邊上,聊起接下來的工作,順便還分享了最近看的新書。
自然沒聽到這邊幾個人的小聲說話。
霍靈煙一邊看電視,一邊看喬寒跳躍的熱烈身姿,想起她和喬寒剛認識的時候的樣子,那時候她才霍霽那麼大,從來沒想到以後會嫁給他,認識太久了,她又是個男孩子性格,雖然不怎麼太常見麵,但是都當哥們處的。
她十七歲那年錄取提前批,錄取了大學後,喬寒在北城大學讀書,特意跑到北城霍家去找她,在她家門外的咖啡館裡向她告白,她那時候特彆懵,感覺自己腦袋都抽了。
一晃七年過去,兩人中間聚少離多,又加上喬寒出國,她也時間不多,就淡淡的分了手。
分手兩年後也都沒有再找,兜兜轉轉這麼些年,還是又走到了一起。
感情有很多種,好像每一種都讓人銘記於心,無法遺忘。
一群男人在籃球場上瀟灑的揮汗如雨,一群女人在這邊,心裡麵上的共同追憶往昔。
陳綰言對霍沅玉道“一會兒去把我的古琴取來,我看看我還會彈嗎。”
霍沅玉立馬打電話讓管家送古琴過來。
送來了兩把,一把是伏羲式,一把是玉琮式,都是紫檀木的,很素雅,花紋並不多。
林芷和霍沅玉一起,幫忙布好了琴桌,霍沅玉順手在白玉瓶裡插上了一枝黃斛蘭。
霍沅玉悄聲給林芷道“我媽有好多把琴,各種式樣和材質的,你要是想彈哪個,悄悄帶幾把去玩兒。”
林芷微笑小聲回答“好的,看起來就很好。”
霍沅玉噗嗤一笑,心想兒媳婦真識貨。
林芷看向陳綰言低頭的蒼老側臉,想到了她那些為外人知的,津津樂道的,一些故事。
從這張臉上,能看見她風華絕代時候的,高雅風姿,即使年華老去的現在,也不曾有任何轉移。
手指一動,悠揚琴聲迎著陽光衝破空氣,衝破歲月,衝破記憶,衝破生死。
陳綰言眼前浮現起初見霍蘭陵的時候,浮現起結婚的時候,浮現起生子的時候,浮現起所有有關他的記憶。
格外清晰。
喜歡十一年佳期如夢如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