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來羊城，並不是因為米娜多次的催促。
因為要過年，公司需要我這個老板出麵解決一些年前的問題。
甚至我想過，關掉公司，乾脆在股市上弄到足夠的錢，然後買一家有資質的投資公司，回到我的老本行。
我今後雖然會繼承陳峰的身份，在社會上生活。
但絕不可能完全按照陳峰的生活方式去生活。
除了已經答應陳峰的條件之外，我根本就不會按著陳峰的軌跡去繼續人生。
畢竟我是我，陳峰是陳峰。就像我答應陳峰照顧他父母和女兒，但絕對不可能答應原諒陳峰的妻子王琳，哪怕王琳沒有做過對不起陳峰的事，我也不可能假裝和她恩愛的度過一生。
因為，我根本就做不到和一個不愛的人生活，卻要假裝出很幸福的樣子。
所以，和陳峰不一樣，我甚至有點感激王琳。
讓我有了一個足夠且充分的理由，離開她。
公司更是如此，我突然感覺到，陳峰的公司在陳峰手裡是事業，但在我眼裡不是。我不看好這樣的業務，同時也沒有太大的興趣從事這樣的業務。
除非有一個足夠信任的人，能夠替代我的存在，將公司改成職業經理人模式。
陳峰的公司一年利潤看似不錯，但也是暫時的。且根本就不需要職業經理人來管理，因為不值當。
之所以來羊城，是考慮是否將公司關停。
可是當我來到公司之後，卻被公司的氛圍搞的有點頭痛。不是說不好，而是太好了。公司的員工富有朝氣且乾勁十足，唯一的缺點就是要過年了，業務幾乎處於停擺狀態。
嘟嘟嘟——
米娜敲門之後就進入了我的辦公室，甚至沒有等我允許她進入，就闖進了我的辦公室。這一點讓我不太喜歡，說明這女人和陳峰關係非常近，我需要警惕。這份警惕，哪怕她看出了我的不對勁，也不用擔心。
畢竟，她不過是陳峰公司的員工，中層管理而已，看出來了又如何？
可這種毫無邊界感的態度，讓我警惕。
“什麼事？”
“陳總，那位印度客戶突然到了公司，已經在前台了。”
“不是說不準備接待印度客戶了嗎？他們難道還沒死心？”
米娜無辜道：“我們公司的業務雖說不是全羊城最大的，但是往來的公司都是大公司，拓展的合作區域也是歐美發達國家。在客戶中的口碑一直很好，對方聞名而來而不足為奇。”
米娜的意思就是讓我出門迎接一下，不是說不可以，但是我就是不想去。
不是說不喜歡對方，而是不想動彈，公司留不留我都在猶豫，還有什麼心思談業務？
“讓他來我辦公室。”
米娜吃驚的看向我，張嘴道：“您不去迎一下？”
“都一樣。”我隨口答了一句，然後起身來到了沙發上的茶桌前，擺弄起來。我前世並沒有擺弄茶具的習慣，沒想到跟著陳峰學了幾天，感覺挺有意思的，就習慣了喝茶的過程。
“不得不說，您的傲慢，讓我很吃驚！”
看著對方黝黑的膚色，我對來訪者的評價又降低了不少。
我並沒有起身，這讓對方更生氣了，有種被蔑視的屈辱和強烈的自尊心讓對方有種想要掀桌子的衝動。我知道如果換個國家的客戶，早就這麼乾了，但是印度人不會。
“陳峰，這家公司的老板。”
我並沒有想要握手的意思，而是示意對方坐下來，用英文問：“貴姓。”
“古普塔。”
“吠舍？”
“嗯……”
對方在愣了愣神之後，臉上的怒氣仿佛下降了很多，從氣勢洶洶的樣子，然後安靜的坐了下來。這種古怪的談判方式讓叫古吉塔的印度人很不適應，仿佛是麵對尊貴的上位者。
之後的我在長達數分鐘之中，並沒有開口，而是安靜的泡茶。
等到第一波茶泡好之後，才伸手示意對方飲用。
然後開始了我裝叉的過程：“我姓陳，姓氏來自於華夏最古老且高貴的八個君主的後代，舜帝的後裔。他是將困擾華夏幾百年的洪水治理成功的傳奇帝王，驅使神靈劈開大山，讓肆虐幾百年的洪水變得溫順……”
說這話肯定是沒錯的，陳姓本來就來自於舜。
三皇五帝啊！
牛叉不？
雖說咱國人，誰沒有個闊氣的祖宗？就算沒有，也可以硬靠上去。比如唐高宗李世民修族譜的時候，把老子給修進去了，還成了李家老祖。朱元璋修族譜，把朱熹給修進去了……曆史上的皇帝，就數這位殺讀書人最多，他怎麼好意思把個讀書人當祖宗？
我每說一段話，就引起對方的陣陣驚歎。
甚至古吉塔也意識到了我的這種話術是如此的熟悉，就像是高貴的刹帝利麵對卑微的吠舍那樣，哪怕吠舍不算是卑微的人，但也不得不承認和婆羅門、刹帝利之間的等級差距。
“我很遺憾的告訴你，我們公司的員工和我有比生意更重要的事要做，比掙錢更重要。
因為，要過年了。
在華夏，過年不僅僅是過年，而是去向神靈彙報一年中我們的修行，作為一個被神靈眷顧的人，我相信您一定能理解我在這個時間段拒絕你們公司商業要求的理由，看似不合理，但又非常合理，因為……這是神的旨意。”
我說話間，用食指指著天的方向，宛如神子在人間。
古吉塔徹底傻眼了。
心裡大戲開鑼，這是個該死的刹帝利。
良久，古吉塔才口乾舌燥的開始給我解釋起來：“高貴如神子的陳，我知道來的唐突，為此我為我魯莽行為而道歉。另外，我想告訴您，吠舍的姓氏雖不如刹帝利和婆羅門高貴，但我們同樣是獲得了神的恩賜。”
“就像是甘地？”
我挑眉道，看似輕佻的表情，卻讓對方緊張的情緒得到了緩解，甚至表現出感激涕零的樣子。
“沒錯，就像甘地。”
“甘地的功績我作為個外國人不好說，但是正如你們的選擇那樣，你們需要甘地，是因為尊嚴。”
之後的談話，對方徹底淪陷在了我的話術之中。
如果是精英派係的印度人，完全用的歐美的那套文化價值觀念，我的這套理論完全誤導不了他。
畢竟，精英印度人從啟蒙開始，就會和普通印度社會隔離。
學校教授的知識完全是西方的一套文化體係，甚至等上大學的時候，也是先選擇鷹醬和約翰牛的大學，隻有最後落選之後，才會選擇印度的本土大學。
可恰恰這位不是，於是倒黴的隻能被我牽著鼻子走。
直到最後，對方都沒敢在我麵前呲牙，甚至麵對我的再次拒絕合作，還要表現出很誠懇的感激涕零，這讓全程在旁的米娜非常不理解，明明是我羞辱了對方，可對方比吃了人生果都高興，這是什麼了？
難道有人天生賤骨頭？
等到客戶走了，米娜這才賊溜溜的跑到了我的辦公室，想要摸我額頭被我躲過去之後，這才滿臉不樂意的坐在了我對麵的沙發上，而我的視線落在了我招待客人的茶具上。
想著，這套茶具該不該扔掉。
它，已經不乾淨了。
“老陳，你到底給那個印度人灌了什麼**湯，他來的時候那氣勢，就差把我們公司給拆了都不帶解恨的樣子。沒想到和你喝了一會兒茶，竟然這麼好打發？”
米娜近乎膜拜的目光盯著我，因為就剛才的局麵，隻要我想要談合同，對方肯定會上趕著簽合同。
按照正常的國際慣例，一旦合同簽訂之後，訂金收取之後，雙方就已經是合作方，這筆大生意就算是成了。這是商業規則，也是商人之間的契約。
可在商業合作中，印度人……絕對是個奇葩。
他們是出了名的不講規矩和沒有規則。
從頭到尾，我愣是沒有任何要簽合同的意思，反而傲慢的連客人走的時候，送都不送一下。反倒是客人有禮貌的讓米娜這個局外人看得有點費解。
“沒喝**湯，而是單純的不想做這筆生意。”
我拿起客人用過的茶杯，隨手扔在了垃圾桶裡，隨後去洗了洗手。
我回頭好笑道：“怎麼，看不明白？”
“你不想開公司了？好好的生意不做，真要是做了，我們公司每年的利潤將增加一千萬，甚至更多。”米娜從利潤的角度看待問題，並沒有讓我反駁。
可我有另外一方麵的考量。思索後才開口：“印度市場很大，在亞洲，印度市場在未來甚至將超越日本，成為亞洲第二大的市場。同時你也知道對方的身份已經獲得了證實，生意是真的，人也是真的，但幾乎是送上門的業務，你覺得可信嗎？”
“這有什麼不可信的？”米娜覺得我有點莫名其妙的謹慎。
“做生意和做人一樣，你隻要記住一條就行了。”
“什麼？”
“我相信這個世界上有天上掉餡餅的事情發生，但我絕對不相信這種事會發生在我的頭上。”
“什麼呀，你這是偏見。”
我輕笑道：“肯定不是偏見。”但是我心裡知道，我就是偏見，或者說很多跨國公司在印度遭遇血淋淋的教訓：“我先問自己，這業務對我們公司的重要性有多少，是否沒有這筆業務，公司就辦不下去了？這是第一個問題。”
“聽我說完，彆插話。”
我阻止了米娜想要反駁的張嘴：
“然後就考慮這筆生意需要占據我們多少資金，資金是否絕對安全？如果印度人在關鍵時候反悔，會不會讓公司的資金鏈緊張，甚至出現斷裂的風險？這是第二個問題。”
“第三個問題，為什麼他們不找比我們實力強大的公司？要知道，我們上頭還有幾家國字頭的公司，還有規模比我們大的多的公司，為什麼不找他們，而找上我們？送上門的生意，我們配不配擁有？”
“最後，我作為老板，我要為整個公司的存續負責。並不是發展，而是存續。
因為公司能夠存續經營下去，員工才能領到工資，管理層能得到期望的獎金，老板才能得到足夠的利潤。作為一家以中介和服務為主的貿易公司，我們要關注公司的成長，但更重要的是讓公司活下去。”
米娜臭著個臉，氣鼓鼓的將飽滿的胸口漲地更大了：“你就是不信任對方，不對，你這段時間肯定不對勁，似乎公司所有的業務你都不太關心，甚至毫不在意。你到底怎麼了，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是不是和嫂子吵架了？要不是你著喝茶當大老爺的樣子沒變，我還以為換了個人呢？”
“沒什麼，我還是原來的我，就是觀念變了。”
我有點躲閃的目光不敢看米娜的眼睛，女人的第六感實在太可怕了，差點被她猜中。
故作高深的撇嘴道：“用世俗的話來說，就是悟了。我對未來有更長遠的規劃和準備，眼前的利益，看似豐厚，但是你有沒有想過公司有誰願意去印度工作？”
在米娜要張嘴反駁之前，我果斷開口：
“你彆說你願意去。但是你要知道，印度人是不用手紙的，而是用手指。沒錯，就是你猜想的那樣。然後他們還會用手指摘菜，做飯給你吃，你能接受嗎？尤其是食物中強大的微生物群，我聽說過日本財團去印度考察，一個團一百多人過去，差點全滅在當地……”
在米娜小臉被我嚇到煞白之後，我這才語氣緩和了一些。
接著解釋道；“印度的生意其實很不好做，甚至是世界上最難做的市場。他們不太注重規則，會隨著自己的喜好和心情，改變生意的規則。看似能掙到錢，可實際上真正能將這些錢拿回來，難之又難。對商人來說，印度最好做的生意是軍火，而不是民用設備。可是我們也做不了軍火生意。”
這個時代的國人，對世界的認識還非常有限。
遙遠的印度，四大文明古國，唐玄奘的朝聖目的地……也僅限於這些曆史書上的介紹了。
真正的印度，誰也不知道。
去過的人，都閉口箴言。
畢竟體驗感實在太差了。
“對了，我先回去了，有事打電話給我。明天讓各部門的負責人都到公司開會，研究過年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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