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驟然傳來沉悶的轟鳴,如同千萬匹戰馬在雲端奔騰。
五架鬼子轟炸機刺破厚重的雲層,它們像聞到腐肉氣味的禿鷲,在小棗莊上空不斷盤旋,投彈艙門緩緩張開,露出黑洞洞的彈艙,卻遲遲沒有炸彈落下。
此時的小棗莊內殺聲震天。殘垣斷壁間,刺刀與軍刀碰撞出刺目的火星,手榴彈的爆焰在廢墟間此起彼伏地綻放。敵我雙方的血肉在每一寸焦土上糾纏不清,刺刀捅穿肉體的悶響、骨骼碎裂的脆響、垂死者的哀嚎。鬼子飛行員透過觀測鏡看到的,隻有翻騰的煙塵和模糊蠕動的人影,完全找不到合適的投彈點。
"敵機!隱蔽!快隱蔽!"
莊外戰壕裡傳來軍官們的大吼叫,聲帶幾乎要撕裂。但顧家生卻紋絲不動,他舉著望遠鏡,鏡片上倒映著莊內慘烈的廝殺。
鬼子轟炸機編隊長機駕駛艙內。
"八嘎!まったく見分けがつかない!(完全分不清敵我!)"
鬼子飛行員青筋暴起的手狠狠砸向儀表盤,震得高度計指針劇烈抖動。冷汗浸透了飛行帽內襯,在皮質邊緣積成一道濕漉漉的痕跡。無線電裡傳來僚機焦躁的電流雜音:
"長機、どうする?!(長機,怎麼辦?!)"
沉默像凝固的瀝青般在機艙內蔓延了三秒。終於,長機飛行員布滿血絲的眼睛裡閃過一絲狠厲,他猛地扳動投彈開關,喉間擠出一道命令:
"莊外の戦壕に投下!天皇陛下の為に!(往莊子外戰壕投彈!為了天皇陛下!)"
黑壓壓的航空炸彈呼嘯著墜落。大地在連綿的爆炸中痛苦痙攣,衝擊波掀起數米高的土浪,將戰壕邊緣幾個來不及隱蔽的士兵直接炸飛。但顧家生知道這些炸彈已經毫無意義,夕陽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沉向地平線,等太陽完全下山,小棗莊內的鬼子連這點支援也將徹底喪失。
天光逐漸暗淡,小棗莊內的喊殺聲依然此起彼伏。
夜色如墨,濃得化不開。黑暗像一匹黑布,沉沉地罩在這片焦土上。天上沒有星光,沒有月光,隻有刺骨的寒風在彈坑間嗚咽,卷起帶著硝煙味的塵土。可這黑暗卻沒能吞噬戰場,槍口噴吐的火舌、手榴炸裂的閃光、燃燒的汽油桶騰起的烈焰,將整個戰場映照得一片通紅。
小棗莊中心地帶,鈴木支隊的殘部像一頭垂死的野獸,在最後的巢穴裡亮出了全部獠牙。
三座青磚大院,已經被鈴木支隊改造成了最後的死亡堡壘。厚重的磚牆被鑿出密密麻麻的射擊孔,九二式重機槍的槍管在暗夜中燒得通紅,交叉火網像一把鐵掃帚,將南北兩路完全封鎖。子彈潑水般傾瀉,彈道在黑暗中劃出赤紅色的火線,所過之處,磚石崩裂,塵土飛揚,連空氣都被打出了焦糊味。
兩側的斷牆廢墟裡,鬼子的精銳神槍手像毒蛇般蟄伏,三八式步槍的槍口不時噴出冷焰,專打爆破手的腦袋。已經有三組抱著炸藥包的戰士倒在半路上。
"他娘的!"
程遠一拳砸在掩體上,指節崩裂出血,可他卻感覺不到疼。他的第三次攻勢剛剛被打回來,進攻的部隊傷亡慘重,衝鋒路上躺滿了屍體,有些還在抽搐,有些已經被機槍子彈打成了篩子。
南線的李天翔那邊也不好過,弟兄們好不容易摸到鬼子最後一道防線,眼看就要衝進大院,突然從彈坑裡竄出一群頭上綁著"姨媽巾"的鬼子敢死隊,這些瘋子渾身捆滿手雷,有的甚至把炸藥綁在背上,嘴裡嚎叫著:
"てんのうへばんざい!(天皇陛下萬歲!)"
悍不畏死的撲向衝鋒隊伍。戰士們根本來不及躲閃,最前麵的幾個兵剛抬起槍,就被爆炸的氣浪掀翻,血肉像爛西瓜一樣炸開。後續的進攻梯隊被衝擊波震得東倒西歪,鬼子的機槍趁機瘋狂掃射,子彈像鐮刀割麥子一樣放倒了一片人。
此時後方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顧家生帶著顧小六和張定邦彎腰鑽進程遠的指揮部,他一進門就抬手示意所有人安靜,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說道:
"命令部隊停止攻擊。"
指揮部裡驟然一靜,連呼吸聲都停滯了。程遠猛地抬頭,布滿血絲的眼睛裡寫滿錯愕:
"四哥剛才差一點就要衝進去了,這一次我親自帶敢死隊上,一定把狗日的掐死在糞坑裡。"
顧家生卻搖了搖頭:
"不能在這樣打下去了。再這麼打,我獨立旅就要打光了。"
程遠的手緊緊的攥成一團,青筋暴起,指節發白。最終化為一聲長長的歎息。
指揮部裡彌漫著壓抑的沉默,隻有遠處零星的槍聲在提醒著戰鬥尚未結束。顧家生緩緩走到作戰地圖前,手指重重地戳在那三座青磚大院的位置上,聲音低沉而堅決:
"六兒,把咱們的秘密武器拿出來。"
顧小六眼睛一亮,立刻挺直了腰板:
"四少爺,您是說"
"對,就是那些汽油桶。"
顧家生眼中閃過一絲狠厲。
"還有,把咱們繳獲的鬼子那4門九二式步兵炮、咱們自己的山炮,加上所有的迫擊炮,全都給我拉上來。"
程遠猛地抬頭,眼中重新燃起戰意:
"四哥,你這是要"
顧家生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就這麼屁大點地方,擠著最後這群鬼子,咱們就不繼續衝了!"
他猛地一拍桌子。
"用炮彈砸,老子今天就要讓小鬼子嘗嘗什麼叫萬炮齊發!"
二十分鐘後,陣地上響起了此起彼伏的口令聲:
"一號炮位——裝填完畢!"
"二號炮位——準備就緒!"
"汽油桶組——到位!"
顧小六弓著腰穿行在戰壕裡,身後跟著幾十個精壯漢子。他們推著四十多個鏽跡斑斑的空汽油桶,鐵皮在夜色下泛著幽暗的光。這些桶子內壁早已糊滿黑火藥,厚得能插進半截手指。桶口用浸過桐油的麻布層層封死,幾個老工兵正用刺刀尖在桶身上刻著深淺不一的凹痕,那是調整射距的簡易標尺。
"藥三斤,彈二十"
一個缺了門牙的老兵念念有詞,粗糙的手指撫過桶身凹痕。他身旁的新兵突然腳下一絆,整個人撲向引火撚子。
啪!
老兵反手一記耳光抽得新兵踉蹌後退,聲音壓得極低:
"小兔崽子!這撚子沾火就炸,你是想送老子們提前見閻王?"
顧小六卻咧嘴笑了。他拍了拍新兵顫抖的肩膀,沾滿火藥渣的手指在對方臉上留下五道黑印:
"小心一點,這玩意可厲害了。”
四十多個汽油桶靜靜蹲伏在戰壕裡,像一群饑腸轆轆的鋼鐵巨獸。張定邦突然壓低身子衝過來:
"旅座!鬼子正在移動九二式機槍!他們發現我們了。"
顧家生抬手打斷他的說話:
"開火。"
山炮的怒吼撕開夜幕,九二式步兵炮的炮口噴出三米長的火舌。但最駭人的是那些汽油桶,引信點燃的瞬間,四十多個"沒良心炮"同時發出沉悶的轟鳴,桶底墊著的木板在巨大後坐力下碎成齏粉。
迫擊炮發出‘咚咚咚’的出炮聲。
炮彈群劃過夜空的尖嘯如同百鬼哭嚎,三座青磚大院在爆炸中土崩瓦解。磚牆像紙片般被衝擊波掀上天空,瓦礫在空中就碎成了粉末。有個鬼子機槍手連人帶槍被氣浪拋起,撞在槐樹上時已經成了血葫蘆。更可怕的是那些糊了火藥的碎磚塊,它們像霰彈般橫掃陣地,把躲在掩體後的鬼子打得渾身飆血。硝煙中傳來小鬼子淒厲的慘叫。
顧小六吐掉嘴裡的土渣,望著遠處騰起的蘑菇雲笑道:
"這下夠小鬼子喝一壺了。"
他轉身踹了一腳還在發愣的新兵:
"愣著乾啥?準備衝鋒收苞米咯!"
硝煙尚未散儘,一陣嘹亮的衝鋒號突然刺破夜空。
"滴滴答——滴滴答——滴滴滴——!"
號聲在焦灼的戰場上回蕩,如同利劍出鞘的錚鳴。南北兩線的戰壕裡瞬間爆發出山呼海嘯般的喊殺聲。
"殺!!"
116旅的戰士們如同決堤的怒潮,從南北兩線同時湧向鬼子最後的陣地。刺刀泛著寒光,綁腿帶起的塵土在身後拉出長長的煙龍。李天翔一馬當先,駁殼槍連續噴出火舌,將兩個踉蹌爬起的鬼子兵打得仰麵栽倒。
殘存的鬼子兵還沒從剛才猛烈的炮擊中回過神來,還暈乎乎的分不清方向,就被衝鋒的人群瞬間淹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