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7年12月13日,金陵城的黎明裹挾著硝煙緩緩降臨。
日軍第6師團第13聯隊指揮部內,煤油燈在青灰色的晨光中顯得愈發黯淡。聯隊長岡本大佐的白手套沾滿露水與火藥殘留,他盯著那份墨跡未乾的戰損報告,手指突然不受控製地痙攣起來。
"昨夜皇軍戰死1187人重傷543人"
這組傷亡報告上的傷亡數字像毒蟲般鑽入他的視網膜。這位畢業於帝國陸軍大學的高材生突然覺得呼吸困難,這相當於整整兩個精銳野戰大隊的建製,在理論上已被完全抹去。
"八嘎!"
岡本保之大佐的軍刀"唰"地劈下,上好的青花瓷瓶應聲而碎。瓷片飛濺間,他猙獰的麵容在破碎的釉麵上扭曲變形。他歇斯底裡地咆哮著,刀鋒又橫掃向案幾上的汝窯茶盞。那些昨夜部下們獻上的戰利品,此刻在他的刀下化為齏粉。一件宋代官窯的梅瓶被攔腰斬斷,瓶身緩緩滑落,在榻榻米上摔得粉碎。
雪亮的刀光閃過,最後一尊明代琺琅香爐被劈成兩半,爐中的香灰漫天飛舞,像給這場暴戾的儀式撒下祭奠的紙錢。
"統統都是廢物!"
他喘著粗氣,刀刃深深砍進房柱。那些價值連城的華夏珍寶,此刻不過是他宣泄怒火的犧牲品。指揮部裡的參謀們頓時繃直了脊背。
岡本保之的太陽穴暴起青筋,金陵冬日的寒氣混著血腥味從門縫滲入,讓他想起昨夜此起彼伏的槍聲,那些本該是潰兵零星的冷槍,卻演變成綿延全城的死亡交響。
每處斷垣殘壁後都可能射出複仇的子彈,每條幽深巷弄都像張開的獸口,將帝國勇士一個個吞噬。
通訊兵踏著碎瓷片跑來時,岡本保之正在‘呼呼’地喘著粗氣。電報紙在顫抖中簌簌作響,師團長穀壽敷的字跡如同一記耳光:
"第13聯隊本部:
昨夜進展遲緩,未能按預定計劃控製城區,已嚴重影響全軍作戰節奏。今日務必完成區域肅清,若再貽誤戰機,軍法從事!——第6師團部"
城中又一聲槍聲傳來。岡本保之的瞳孔收縮成針尖大小,恍惚看見金陵城的街道在眼前扭曲變形。那些看似潰散的支那守軍,此刻在他腦中化作無數個從瓦礫中爬起的幽靈。
"諸君"
他轉身時軍靴碾碎了地上的瓷片渣,聲音冰冷:
"自即刻起,實施特彆掃蕩條例。各中隊以機槍組為前導,配屬火焰噴射器分隊。"
參謀們發現聯隊長的眼白布滿血絲,仿佛有地獄之火在眼底燃燒:
"凡視線所及之活物:無論軍人平民,無論男女老幼,儘數殲滅!我要讓這座城"
窗外突然傳來一陣清晰的漢陽造步槍響聲,驚起滿樹寒鴉。岡本的嘴角扯出猙獰的弧度:
"永遠記住大日本皇軍的威嚴!"
金陵城,中央銀行金庫,455團指揮部。
一盞煤油燈在潮濕的空氣中搖曳不定,昏黃的光暈將顧家生瘦削的身影拉長在斑駁的牆麵上,如同他此刻緊繃的神經。
他修長的手指間夾著一支繳獲的日本"金蝙蝠"香煙,煙頭明滅間,青灰色的煙霧在他棱角分明的麵龐前繚繞。(顧老四也要改善一下夥食不是?)那雙眼睛,正死死盯著桌上那張城防圖。
"報告團座!"
通信兵掀開浸滿硝煙味的防毒簾布,軍靴踏地的聲音在空曠的金庫裡激起回響:
"昨夜各部傷亡統計完畢,我軍昨夜共陣亡787人,重傷342人,輕傷不計"
顧家生指尖的煙灰微微一顫,這個傷亡數字比他預想的要好得多,至少還能繼續打下去。他抬眼看向通訊兵,目光灼灼:
"小鬼子那邊呢?"
"據各個防區彙報,光是我們正麵之敵,日軍第13聯隊就死了至少一千多人,屍體堆得跟小山似的!"
顧家生深深吸了口煙,尼古丁的辛辣在肺裡打了個轉,那股灼熱仿佛要把連日來的疲憊都燒成灰燼。舒坦~~~~他緩緩吐出煙圈,看著它在潮濕的空氣中扭曲變形。(兄弟們要來一支先嗎?小後生此刻已經點上了。)
"李天翔的工事連成片了嗎?"
顧家生轉向身旁的顧小六,聲音裡帶著幾分期待。
"回四少爺!連成了!"
顧小六眼睛發亮,布滿硝煙的臉上難得露出笑容。
"李營長帶著弟兄們乾了一整夜,把夫子廟到中華門這段的防禦區都連成片了!連下水道都全打通了。現在我們的弟兄能在城裡神出鬼沒,鬼子根本摸不清我們在哪。剛才補充七連還從下水道繞到鬼子屁股後麵,端了他們一個機槍陣地!"
顧家生點點頭,手指在地圖上標紅的區域輕輕敲打,發出沉悶的聲響:
"潰兵整編情況呢?"
"又收攏了一千六百多人,大多是87師和88師的,還有部分憲兵隊和教導總隊的。"
顧小六翻開那本沾著血跡的筆記本。
"按您的命令,全部編為預備隊,已經補充了彈藥,正在中山北路的下水道待命。有幾個老班長說"
窗外突然傳來一陣沉悶的爆炸聲,震得金庫頂部的灰塵簌簌落下,幾粒碎石砸在地圖上。顧家生和顧小六同時抬頭,那是日軍150毫米重炮的怒吼,距離不超過三公裡。鬼子的大炮已經抵到了金陵城的咽喉。
"天亮了!"
顧家生將煙頭狠狠掐滅,聲音低沉。
"小鬼子要開始總攻了。"
他大步走向通訊處,軍靴踏過散落的彈殼發出清脆的聲響,抓起那野戰電話:
"接三營,王鐵栓!"
電話那頭傳來震耳欲聾的槍炮聲,間雜著王鐵栓沙啞的吼聲:
"團座!小鬼子開始炮擊下關了!他娘的連燃燒彈都用上了!"
"三營長,你聽著。"
顧家生的聲音無比堅定,每個字都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
"白天繼續渡江,有多少船走多少船,優先送老百姓過江。婦女兒童先上,重傷兵次之。"
"可是團座!"王鐵栓的聲音幾乎被爆炸聲淹沒,"鬼子的飛機已經來了三波,我們我們損失很大!"
"沒有可是!"顧家生厲聲打斷。
"執行命令!"
放下電話,顧家生轉向顧小六,眼中燃燒著決絕的火焰:
"傳令各部,今天白天放棄外圍陣地,全部收縮到第二道防線。告訴弟兄們,放鬼子進城打巷戰,老子要把他們的火炮和空中優勢廢掉!讓他們每前進一步都付出血的代價!"
顧小六剛要轉身,又被叫住。
"等等!"
顧家生突然壓低聲音。
"你再去下關碼頭那邊,把潰兵重新整編成連、排建製。特彆注意把87、88師和教導總隊的老兵和班排長挑出來,讓他們當骨乾,把潰兵編成突擊隊,隨時準備支援前線"
當顧小六的身影消失在防毒簾布後,顧家生獨自站在地圖前,金陵城內的每一道防線都是血肉鑄就的生死線。
老祖宗說打仗要天時地利人和。如今金陵城上空飄蕩著無數華夏英魂,這是便天時;放鬼子進城打巷戰,廢掉他們的重火力優勢,憑借早已準備好的工事之利,這是地利;而城中他就是最高指揮官,下關碼頭有渡船,弟兄們還有退路,大家同仇敵愾,這是人和。
"報告!"
通訊兵踉蹌著跑來,鋼盔上還掛著未乾的泥水。
"張副座急電,發現日軍第16師團正向中華門方向移動,還有第9師團的戰車部隊出現在水西門!觀測到至少二十輛九五式輕戰車!"
顧家生的瞳孔微微收縮。小鬼子這是要全線壓上了,連看家的裝甲部隊都拉出來了。他看了眼懷表,早上七點十五分,距離天黑還有整整十個小時。
"傳令各部!"
他的聲音異常平靜,像暴風雨前的死寂:
"準備迎接地獄。告訴弟兄們,今天我們要讓小鬼子知道,什麼叫一寸山河一寸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