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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暗歎月漸銀鉤(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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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嫣傳授王冀武藝,已有旬日;然王冀資質平平,於武學一道,似缺靈犀一點。每日習練,隻見張嫣眉頭緊鎖,時而跺腳,時而氣急,情態宛若姐姐督責幼弟課業一般,煩惱與無奈並存,此等場景,屢見不鮮。王冀見張嫣授藝於己時,一副“長姐如母”之態,總是暗自啼笑。

而王冀授張嫣以文學之道,竟是出奇順暢。那詩詞中的“對仗之工整、用典之精妙”,於張嫣而言,仿若明燈照途,一點即透。故而,王冀便將心力多傾注於向張嫣細述典故之上,自司馬遷《太史公自序》之深沉,至駱賓王《討武氏檄》之激昂,娓娓道來,引人入勝。

這一日,韓德讓的書房——沁心居內,王冀持卷踱步間忽見案頭紫檀戒尺,戒尺上“紅蘊嫣然”四字映著雪光躍入眼簾。

“此物倒是雅致……”

張嫣正伏案臨《報任少卿書》,聞王冀之言,說道:“這戒尺,原是家母遺物,專用來打嫣兒屁股的。聽說另有一柄刻著‘堂前驚燕’的戒尺,如今落在江南國後周娥皇的妝奩裡。隻是聽聞那周國後自幼體弱多病,想是用不上此等物件。”

王冀拿起戒尺,道:“且將‘人固有一死’那段誦來!”

“人……人固有一死,或重於……於……”

見張嫣背誦生澀,王冀道:“昨日分明允諾要背熟,今日倒連首句都吃緊。”

“公子可是要懲戒嫣兒?”

“請姐姐伏於晚生膝頭,晚生要儘為人師之責……”

王冀本是玩笑,張嫣卻依言照做。王冀道:“太史公文章字字泣血,偏你這皮肉不長記性。”

“請公子便去儘那為人師責,重些才好……”張嫣話到半截,卻已呼痛,原來戒尺已落於張嫣臀上。

王冀道:“昨日背《鄭伯克段於鄢》,是誰把‘黃泉’二字唱成《踏搖娘》曲牌?分明是故意討打!”

“輕些……呀!”張嫣嗔道:“《詩經》雲‘靜女其姝,貽我彤管’,公子這般辣手,可比齊僖公伐楚……”忽而,驟痛打斷嬌嗔,原是戒尺又在張嫣臀上又留下了“驚鴻一瞥”。

張嫣起身,揉著痛處嫣然一笑,後坐至書案,足尖伸向王冀,在王冀懷裡勾出“既見君子,雲胡不喜”八個字。

“公子看……”張嫣翻開案頭上的一本《吳越春秋》,道:“阿青授藝時,不知是否也是這般景象?”話未說完,張嫣又挨了三記戒尺,戒尺打在張嫣臀上,仿佛奏出了《陽關三疊》的調子,疼的張嫣“花枝簌簌”。

“背!書!”

“《楚辭》有雲‘傷靈脩之數化’,公子這戒尺……到底要教嫣兒背書背到什麼時辰?”

王冀笑道:“背完這篇,晚生替姐姐揉開淤痕可好?”話音未落,忽聞院中喧囂四起,人聲鼎沸:“‘東兒’回來了……‘東兒’回來了……”

王冀心生好奇,問道:“東兒是誰?”

張嫣輕啟朱唇,緩緩道來:“東兒乃耶律休哥之隨身侍衛也。據傳,此人昔日身世淒涼,孤苦無依,幾近餓斃之絕境。一年前,其臥病於道旁,奄奄一息,恰逢耶律休哥路過,心生憐憫,出手相救,並將其收留於府中。耶律休哥見其心思機敏,行事乾練,口齒伶俐,遂常遣其傳遞公文信函,乃至饋贈朝中重臣之禮,亦多由他經手。”

王冀聞言,微微頷首,沉吟道:“原來如此……我欲一見此人,可否?”

張嫣輕搖螓首,勸道:“公子不必刻意見他。東兒出身契丹,不通漢語;既是言語不通,恐怕難以交談。”

時至晌午,宴飲之際,王冀終得見那名為“東兒”之人。但見他身著獸皮縫製之衣,頭梳雙辮,一派契丹裝扮。東兒以契丹語向王冀致意,經耶律休哥從中譯解,二人方得展開對話。

原來,耶律斜軫遣書於耶律休哥,言及遼帝耶律璟欲興兵征伐“烏古”部族,所選主將乃樞密使“雅裡斯”。更兼耶律璟頒下詔令,召耶律休哥即刻入朝覲見……

韓德讓聞言,憂慮道:“大哥,久聞陛下性情喜怒無常,殘暴不仁,常妄殺左右……此番召見,吉凶難卜啊!”

耶律休哥長歎一聲:“我亦無計可施;然陛下旨意,豈敢不從?若抗命不行,恐有滅頂之災矣……”

韓德讓沉吟片刻,道:“不如我等一同謀劃,對陛下或將問及何事揣測一二,也好未雨綢繆,免得奏對之時失言惹禍……”

王冀插言道:“天心難測,豈能如楊修那般,恃才放曠,自取其咎呢?”

韓德讓聞此,默然不語;耶律休哥卻心生好奇,問王冀道:“楊修乃是何人?”

經多日相處,王冀已知韓德讓學識淵博,耶律休哥則不然。耶律休哥雖對李煜詩詞鐘愛有加,然除此之外,他鮮少涉獵古書。王冀無奈,隻得將曹操誅殺楊修之事娓娓道來,耶律休哥聽得津津有味,忘卻周遭一切……

韓德讓憂心忡忡地道:“然而,陛下終歸是位嗜殺之主呐!”

耶律休哥沉吟道:“若論及國事,我心懷坦蕩,有何可懼?唯恐陛下召我飲酒作樂……一旦陛下醉意上頭,我這顆項上人頭,隻怕難保啊!”

王冀曾在史籍中研讀過遼穆宗的種種行徑,深知其好酒貪杯,醉後更是嗜殺成性,於是說道:“不妨讓我與張嫣同行!我二人喬裝為侍從,緊隨大哥入宮,也好有個幫襯!”

耶律休哥連忙拒絕:“怎能讓你們陷入險境?”

韓德讓道:“算上我一份!我也偽裝成侍從!憑我這劍法,若有不測,保大哥安然脫身,絕非難事!”

耶律休哥幾經推辭,終究難以推卻,隻得應允。

就在眾人閒談之際,王冀不經意間瞥向東兒。東兒自始至終默不作聲,依張嫣所言,他對漢話一竅不通。然而,每當韓德讓與王冀言談至關鍵之處,東兒或是“眸光一閃”,或是陷入沉思之態……王冀心中頓時明了:東兒實則精通漢話!

“既然如此,東兒緣何要佯裝不通漢語呢?”王冀想到了自己曾經的上司,亦曾揚言不通英語,然而同僚之間用英語譏諷於他時,他卻聽得真切……“如此說來,東兒莫非是個細作?”

王冀心中又浮現出金庸先生筆下《倚天屠龍記》中的一幕:小昭潛入明教之時,亦是偽裝成落魄孤女。東兒眼下之態與金庸陛下的小昭何其相似?皆是深藏不露,暗藏玄機。

念及此處,王冀不禁暗自揣度:“東兒究竟是何人派遣至耶律休哥身旁的細作?今日我等一番言談,勢必難以逃過他的耳目,他又會將此消息遞送至何人手中?倘若落入耶律璟之手,那可真真是禍從天降。且不論背後非議君主已是犯下不赦之死罪,單憑妄圖冒充耶律休哥的隨侍,意圖混入宮中,便是謀逆大罪,足以令人頭落地了!”

王冀凝目望向東兒,東兒亦以眼神回應,王冀嘴角微揚,舉杯示意,隨後豪飲而儘,心中暗讚:“這‘東兒’委實城府深沉!”

酒宴散去,王冀與張嫣漫步於庭院之中。王冀忽而問道:“嫣兒姐姐,試想一位身懷武功之人,能否巧妙掩飾,使自己看似凡夫俗子?”

張嫣輕搖螓首,道:“難矣!學武之人呼吸綿長,步履生風,此等特質,猶如烙印,難以抹去。除非如慕容龍城那般,武功超凡入聖,方能隨心所欲,調整呼吸吐納,不露痕跡……”

王冀聞言,心中對慕容龍城生出無限遐想:“姐姐可曾親眼目睹慕容龍城的風采?”

張嫣苦笑:“慕容公子神秘莫測,世人皆未得見真顏。他行蹤不定,出現時總以麵具遮麵,自稱大燕皇族後裔,矢誌複國。奈何人丁單薄,隻得混跡江湖,難成帝王霸業……又有人說那毓秀山莊之中,收留了各國的陌路才士、落魄英雄,然因慕容公子並無僭越之舉,江南朝廷便始終漠視毓秀山莊的存在。”

王冀對張嫣道:“嫣兒姐姐,你是我異世之旅中唯一信賴之人,我欲報耶律將軍與韓公子的結義之情,姐姐可願助我一臂之力?”

張嫣疑惑:“公子有何事相求?”

王冀壓低聲音道:“幫我暗中留意東兒,我隱隱感覺,他或為細作……”

張嫣聞言,微微頷首,眼中閃過一抹笑意。

夜色如墨,王冀與張嫣皆未入眠。張嫣尋得兩件緊身夜行衣,二人更衣已畢,匿身於素心齋庭院一隅,目光炯炯,緊盯著東兒所居之“下人房”。

那“下人房”,雖不簡陋,卻也是四人共室,以通鋪而眠。故而東兒若有所圖,必出室外為之。

時至深夜,月光乍隱乍現。微風拂過,枝葉搖曳,沙沙作響。忽聞“吱呀”一聲,下人房門扉輕啟,東兒身影悄然走出,步履輕盈,似怕驚擾了夜色。

隻見那東兒鬼祟而行,穿越跨院,直抵正門,渾然未覺王冀與張嫣如影隨形,暗中尾隨。東兒輕輕推開院門,猶如一縷輕煙,瞬間消失於夜色之中。

王冀與張嫣緊隨東兒,來到河畔密林。東兒止步,模仿鳥鳴,聲音清脆。刹那間,一人自樹上躍下,輕功了得,悄無聲息。

“幸得我等跟得不緊,否則必露行藏!”張嫣壓低聲音,對王冀私語。

王冀耳聞東兒與那神秘人交談,卻不明其意,遂問張嫣:“你可聽懂他們所言?”

張嫣搖頭:“他們說的乃是契丹話,我對契丹話卻是一竅不通……”

王冀又問:“你觀東兒可會武功?”

張嫣沉吟片刻:“東兒或許不通武藝,但與他交談之人,必是高手!”

王冀問道:“你能否勝他?”

張嫣道:“當然!”

王冀點頭,道:“好!東兒離去之後,我等便尾隨那神秘人。待東兒遠去,便將他攔下!”

張嫣疑惑:“不再追蹤東兒了嗎?”

王冀解釋道:“東兒細作身份已露,暫且穩住他,勿使其自知暴露。但絕不能讓他傳遞消息出去!故而,要攔下這神秘人!”

張嫣握緊了手中的“碧水劍”,蹙眉道:“你要殺人滅口?”

王冀搖頭:“非也,我想知道東兒傳遞了何等重要消息!即便他不願說,或聽不懂漢語,也要留他活口,交由耶律休哥審問!”

張嫣聞言點頭。不久,東兒沿反方向返回,王冀與張嫣隱匿得當,東兒竟未發現二人。待東兒身影消失於夜色深處,張嫣身形一閃,施展輕功疾馳而出。王冀雖緊隨其後,卻已氣喘籲籲,難以跟上。

待王冀趕到張嫣身旁時,隻見張嫣已與那神秘人激戰正酣。

那神秘人,手握一柄冷光熠熠的彎刀,潑風九斬、裹挾碎瓊亂玉而來。而張嫣素履踏殘枝,三尺青鋒恰合上弦月方位。

神秘人潑風刀卷起千堆雪,一招“玉門斬”劈斷三根冰淩,刀勢如李賀詩中“吳鉤霜雪明”,周身卻滿是破綻。張嫣則劍走“素心劍法”第十九式“月漸銀鉤”,此招本應如薑夔《踏莎行》“淮南皓月冷千山”之境,劍鋒當分三疊:初如新月乍現,劍光隱於袖;次似弦月盈虛,寒芒織九宮;末若望月渾圓,劍氣罩八荒。然張嫣內力不濟,第三變時檀中穴微滯,劍尖顫抖如病鶴梳翎。

又拆幾招,但見碧水劍劃出半道銀弧,恰似李商隱“青女素娥俱耐冷”之句,劍脊映月成雙影。神秘人橫刀欲架“天狼吞月”式,卻被劍尖點中小腹,神秘人倒地不起,隻在地上掙紮。

王冀見此人再難起身,便走向前去,問道:“兄台可會說漢話?”

那神秘人猶自以契丹語喋喋不休。張嫣與王冀目光交彙,無奈之色溢於言表,隻得輕輕搖頭。此刻,韓德讓之聲忽至:“他是在讚歎嫣兒劍法超群……”

言畢,韓德讓自一株參天古木之上翩然落下。張嫣問道:“師父怎會在此?”

韓德讓對二人道:“我聞院內異響,又見你二人尾隨東兒,心生好奇,遂尾隨至此。”

王冀向韓德讓詳述白日推測及方才所見;韓德讓遂以契丹語質詢那神秘人。原來,此人自稱乃大遼皇帝耶律璟之密探副總管,又言耶律璟於每位朝臣身邊皆安插眼線,東兒便是潛伏於耶律休哥身旁之人;而這些密探,需將朝臣每日言行悉數上報耶律璟。

韓德讓問王冀:“三弟,依你之見,當如何處置此人?”

王冀道:“此人既已暴露,若令其返回向耶律璟稟報,咱們大哥恐怕難逃一死!”

韓德讓聞言,陰冷的說道:“既然如此,那就取他性命!”

王冀連忙阻止道:“此人已然負傷;畢竟各為其主,勿傷其性命,暫且囚禁如何?”

韓德讓道:“那便讓他在素心齋養傷吧!”

言罷,韓德讓點中神秘人穴道,一來令其無法動彈,二來助其止血,隨即扛起神秘人,朝素心齋行去。

而後,韓德讓忽而麵色一沉,對張嫣道:“嫣兒,你可知錯?”

張嫣怯懦的說道:“弟子不該擅自出外與人動手……”

韓德讓笑道:“我非指此!我是說,你方才那招‘月漸銀鉤’使得笨拙至極!所幸今日遇非高手……明日,去找你大師姐,自領板,好銘記此招要領!”

張嫣緩緩說道:“是!徒兒領罰!”

王冀笑道:“未曾想,二哥竟有嚴師的風采……”

韓德讓苦笑道:“教不嚴,師之惰。為師者,自當儘責,重罰徒兒,亦是無奈之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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