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chapter 8(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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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ter 8

薑皙一身臟亂,驚恐地觀察四周,確定沒有第三個人了,才顫聲問:“你……怎麼在這兒?”

許城氣極反笑:“這是我的船!”

薑皙啞口半晌,跟犯錯了似的低下頭:“對不起,我不知道這是你的船。”

他頓了下:“我姑姑的船。”

“對不起,我不知道這是你姑姑的船。”

“……”她講話跟鬼打牆一樣,許城無語至極,嗓門大了,“我問——你怎麼在這兒?”

她原跌落在角落裡沒起來。這下,伸手扒拉著地上那截短小的假肢、鞋子和背包,攏到自己跟前,保持住懷抱膝蓋的姿勢,防備,不吭聲。

遲遲不見回答,許城耐心到了極點,更煩悶。可瞧見她的假肢,最終忍了,他轉過身去不看她,一手叉腰,一手胡亂一掀額頭的碎發,躁道:“嗬,我說怎麼有小偷。”

薑皙立刻辯解:“我沒偷東西,我給了錢的,放在貨架旁邊的櫃子抽屜裡了。”

許城懶得去求證。

她以為他不信,慌忙把假肢穿上,爬起來要去證實。還沒走到側門那兒,許城煩聲:“你走吧!”

薑皙停住,垂下頭,心理建設了幾秒,轉身巴望住他,有些可憐:“我能在船上待幾天……”

“不能!”

船艙內白熾燈昏黃,兩張年輕的臉孔對視著。

時隔一年不見,陌生得像毫無交集。

而許城的眼睛在燈光下陰惻惻的,平生一絲怨恨。

今晚從方家出來時,李知渠說,方信平生前一直懷疑方筱舒的死不是意外。隻因方信平是全江州查薑家查得最狠的一個警察,才遭此報複。而如今,李知渠認為,方信平的死也不是意外。

他眼中的厭惡太過昭彰。

薑皙臉發紅,抿緊唇,羞恥心叫她走,但現實困境讓她語氣卑微,祈求:“我其實一直想走的,但沒找到合適的機會,沒搭上貨輪。或許——”

“搭貨輪?”許城大吃一驚,覺得她簡直荒唐又害人,“你腦子瘋球了!當我這兒走私人口呢?”

她從小沒被人罵過,臉皮漲紅了:“我沒地方去了。能不能就幾天,我可以給你錢……”

“走!——”許城已不耐煩,尾音拖得又長又重,人也快速挪到門口,哐當一下打開艙門。

夜裡清涼的江風湧進來,吹得裡屋的簾子發出輕微的唰唰聲。白熾燈泡吊在繩子上晃蕩,兩人的影子在艙壁上來回移動。

薑皙呆立半刻,接受了。

她環抱著背包,有些跛足地走出門去。擦肩而過時,許城看見她頭發上全是灰塵,t恤肩頭領口也都是臟汙。

這幾天船上熱得厲害,她脖子上長滿了痱子,通紅一片。混著大大小小的蚊子包,和摳癢摳出來的抓痕。

不止脖子,手臂上也全是包,甚至臉上也有。

不知這些天她怎麼熬過來的。

他心煩地挪開眼神,砰地關上了門。

這漫長的一天都他媽什麼事兒!

悶熱的船艙裡,他一下癱坐進沙發,像個泄力的水泥麻袋,閉眼仰頭,疲憊至極。

夜很靜。

薑皙的腳步聲深淺不一,在船廊上回蕩。

許城睜眼,看著白熾燈裡灼燒的鎢絲,才鬆開的眉頭又漸漸皺起:這麼晚了,她一個女孩子……

他終於煩躁地罵了聲:“艸!”

站起身,大步到艙門口,拉開門出去。薑皙剛走到船頭,正打算下船,聽見動靜,抓住救命稻草般立刻回身。

就見許城站在船廊上,燈光和黑夜在他臉上切割出一道分明的交界線。照得他的眉眼一半銳亮,一半陰暗。

“你今天先睡沙發,明天一早走人。”他冷冷撂下一句話,折回去了。

許城拿上換洗衣物去了衛生間,等他洗完回來,去到貨艙的貨櫃,拉開抽屜看一眼,裡頭果然躺著兩百塊錢。

屋內,薑皙背對他蜷縮在沙發上,一隻腳露在外麵,另一條褲腿空了小半截。一隻短小的假肢跟一隻鞋襪擺在沙發邊。

他懷疑她是故意擺一副可憐樣兒。薑家出來的人,能有什麼好東西!

許城黑著臉,把臟衣服扔進藤椅裡,走到灶台櫃那兒,重新拿杯子倒了杯水,不輕不重地放到她腦後的茶幾上。

她沒反應,他也一句話不說。

他看一眼她手臂上到處皆是的蚊子包,擰著眉去超市區拿了盤蚊香拆開,忍著煩躁,點燃了支在沙發旁。又擰開一瓶花露水,滿心厭惡地在她腦勺和手臂上胡亂灑了灑,跟澆花兒似的。

花露水瓶“咚”的一聲擱在桌邊。

隨後扯關了燈,掀開簾子,打開電風扇,揭了蚊帳,倒去床上。

屋裡很安靜,隻有電風扇葉片呼呼轉動的聲響。船艙前後都有圓窗,外頭的夜滲了朦朧的微光進來。

許城想起白天的事,心絞痛到無法呼吸。好不容易氣息調整過來,人又陷入悲傷、空茫。再想起莫名其妙冒出來的薑皙,更覺煩心。

不知怎的,明明沒動靜,他總懷疑薑皙在哭。

許城躺了會兒,風扇漸漸吹掉周身的水汽和心頭的煩躁,皮膚乾爽下來,心也冷定了點兒。

他摸黑起身,就著窗戶裡的一點兒光,將分隔客廳和臥室的那道簾子卷起來,胡亂打了個結。

電風扇推到簾下,摁了轉頭按鈕,人重新倒去床上。

落地扇開始緩緩轉頭,涼風吹到許城身上,又慢慢掉頭,吹去了衣櫃隔斷另一邊的沙發上。風在黑暗中,鼓動了薑皙糟亂的發絲和汗濕的t恤後背。

她甕聲說了句:“謝謝。”

聲如蚊呐,幾不可聞。

他就知道她在哭。

許城不想管她,側翻個身,閉緊了眼。

夜裡,他睡得不安穩。

方信平、方筱舒、模糊的父親、母親的影子在他腦子裡打轉。等到天蒙蒙亮,好不容易睡了沒一會兒,他被關門的動靜驚醒。

薑皙起得很早,關門時儘量輕手輕腳了,但船艙門重,還是發出了砰的一聲。

她走了。

許城皺眉翻身,困倦得要命,身體卻察覺到異樣——電風扇吹來的風定格在了他身上。

他睜開眼,看了眼持續對著他鼓風的風扇,是她剛離開時調整的。

他口乾舌燥,起身想去喝口水,卻見茶幾上多了張紙條。上頭五個秀麗的字跡。

“謝謝你,許城。”

……

薑皙走到船尾,望了望遼闊的江水和身後的碼頭。

夏天早上五點多,天已經亮了。

江邊霧氣重,許城的這艘船停在碼頭最邊角,離出口還有段距離。這時候,碼頭一個人也沒有,隻剩船隻籠在薄霧中,靜得嚇人,像迷霧的森林。

薑皙小心下了船,腳踩上碼頭的鐵板,吱呀作響。

前方霧中突然冒出一個人影。

她遲疑地放慢腳步,可身後也無處能去;想著應是船主或船員,這才攥緊背包,低頭迎去。

老張叔昨夜接了個臨市的活兒,去收一小批水產,今天一大早來開船出門。老遠看見薑皙,他還擔心又撞上瘋子或流浪漢了。走近發現是個臟兮兮的年輕女孩,膽兒就壯了起來。

擦肩而過時,他叫住了她:“你站住!”

薑皙停下,茫然而警惕。

老張叔上下打量她,質問:“你哪兒來的?大清早在這兒乾什麼?啊?!”

“我走錯路了,馬上就走。”

“包裡裝的什麼東西?”老張叔氣勢十足,“碼頭最近鬨賊,有人偷東西,是不是你?把包打開給我檢查!”

薑皙不給:“我沒偷東西。說話要講證據。”

“誰大清早無緣無故來碼頭上走?”

“碼頭又不是你私人的。你管不上。”

老張沒料到她看著瘦瘦弱弱,聲音也小,理由卻一套一套,叫:“這附近很多船上都丟東西了,我看你就像小偷!你不把包給我搜,我現在就報警!”

薑皙頓時噤了聲。

老張迅速判斷她應該是離家出走的問題少女,害怕報警,於是斥責:“還不把包給我?”

薑皙內心掙紮之際,老張叔一把將她背包奪去,扯開拉鏈,掏翻出來幾套換洗衣物,內衣內褲。

薑皙滿臉通紅,要去奪回。他大手一揮,包裡的衣服散落地上,他翻出一摞人民幣:“還說沒偷,我船上掉了幾千塊錢!”

“這是我的!”薑皙衝上去,抓緊錢和背包,兩人扭扯在一起。

“老張叔,”身後一道懶倦而極其不耐煩的聲音響起,“你扯著我妹妹乾嘛呢?”

兩人回頭。

許城站在晨霧裡,背心、短褲、人字拖。他頭發亂糟糟的,整個人帶著可怕的起床氣,一臉沒睡醒的煩躁:“拉拉扯扯你很有意思是吧!”

老張叔一愣,鬆了勁兒。

薑皙飛快奪回背包和錢,又趕忙去撿衣服。她腿腳不好蹲,隻能狼狽跪下。

清晨,江邊的地上全是泥水汽,她的t恤、褲子、內衣內褲上多多少少沾了泥。薑皙也顧不得了,一股腦全塞往包裡塞。

許城看見一滴淚無聲落在她手背上。

老張狐疑:“你妹妹?怎麼大清早在碼頭上跑?”

“昨天晚上吵架,她氣性大,早上賭氣跑了。”因沒太醒,許城嗓音微啞,糙得像某種砂紙,說,“老張叔,你一把年紀了,把小姑娘的包翻得亂七八糟的,合適嗎?”

老張臉一漲,瞧著女孩這細皮嫩肉模樣,逞強道:“她是你什麼妹妹?許城,你怕不是拐了小姑娘藏在船裡做壞事。”

許城靜靜看他,嗓音也平靜:“我就是拐了,又乾你屁事噢。”

老張最是吃軟怕硬,見他沒好臉色,忙笑道:“我開玩笑的。哎呀,這丫頭也不說清楚,她要早說是你妹妹,也不會誤會了。”

許城不理會他的笑,問:“老張叔丟了多少錢呐?”

“沒多少沒多少,應該在彆的地方丟的。都是誤會,誤會。”

“行。”許城說,“誤會解除了,你給我妹妹道個歉,這事兒就算完了。”

薑皙腿腳不便,剛費力地站起身,聽到這話,怔愣地看向他;她眼睫還是濕漉漉的。

許城說這話時,相當平淡,甚至都沒有看她一眼。

老張一臉尷尬,畢竟老油條了,擺起長輩架子,道:“小城,這就沒必要了吧。你張叔還不是操心你們船上丟東西的事。”又看向薑皙,“小姑娘,我都一把年紀了,你彆計較。”

許城看向薑皙,聲音輕了點:“你要不想道歉,就算了。”

薑皙沒講話。

許城於是跟老張叔說:“她不肯,要你道歉。”

“這……你!……也不知道你們較個什麼勁兒。”老張叔咕噥著,徑自就往前走,打算耍賴過去。

沒想到許城插著兜,往左一移,擋住了他的去路。許城雖跟他兒子歲數差不多,年紀輕,但人比他高出足足一頭。

因出來得急,上身隨意套了個背心,少年很瘦,但手臂上精瘦的的肌肉很有力。

他垂眼俯睨著他,眼神已很不善。

老張叔想起,許城才初中的時候,有次跟回江州找他姑姑要錢的大伯打架,把大伯打得屁滾尿流,自己也一頭一臉的血。更不說跟那幫混子一起打架了。

他認慫,轉向薑皙,說了句:“小姑娘,對不起啊。”

人走了。

許城和薑皙還杵在原地。

江水輕輕拍打著碼頭。

許城轉身走了兩步,站在棧道邊,望向水平麵,太陽還沒有出來,江麵依舊霧氣蒙蒙。

許城問:“打算去哪兒?”

身後,沒人答。

許城歎:“跟你說話這麼費勁。”

身後的人動了一下:“……不知道。”

又是沉默。

許城低頭,看看自己的大腳趾和棧道下的江水。

“什麼時候上的船?”

“一號。”

許城吃了一驚,很無語。佩服她居然能在船上藏十天。也得虧姑父姑姑這段時間忙,不怎麼來船上。

“怎麼進的艙?”

“鑰匙在門口的地墊裡……”

許城沒話了。

薑皙望向他的背影,白背心露出他清瘦但好看的背肌。

許城像是忽然想到什麼,回頭,有一絲納悶:“這麼多船,你怎麼就挑中我家這艘?”

薑皙有點難為情,無意識摳摳手臂上的一串舊蚊子包,說:“你家的船塗了青藍色,好看。”

許城:“……”

兩人對視著,一時沒講話。

許城注意到她背包上印著一隻帶粉色耳朵帽子的兔子,拉鏈上還掛了一個同樣的兔子玩偶,有點兒像她。

過了會兒,他說:“你要吃虧在顏控上的。”

薑皙嘴巴動了動,突然蹦出一句:“我不喜歡你了。”

許城眉心輕皺,微微偏了下頭,一臉的莫名其妙:“??”

她說:“我之前隻是因為朋友太少了,所以總是去找你玩。不是彆的意思。”

許城對她這段沒頭沒腦的話沒有任何反應,回了一個字:“哦。”

“反正……就是,一年前,那時我沒什麼朋友,所以表現有點誇張。”

“那你現在朋友多了嗎?”許城說,“恭喜你啊。”

薑皙窘迫地閉嘴了。

他說完,真的困了,打了個哈欠,趿拉著人字拖往船上走,說:“我隻給你住幾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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