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句話把剛才那一刹近乎錯覺般的靜謐徹底打破了。
對麵的洛子晚頓了一下,似乎在嘗試使用自己的耐心,而後,他偏了偏頭,說話的語調沒什麼情緒:“為什麼解不開。”
儘管用的是提問的句式,但他顯然沒有提問的意思,兩人之間的氛圍再次變得極為緊繃,看起來下一刻就要打起來。
“她給我們下的是母蠱。”
此刻比起和洛子晚打一架,青蘅更想揍一頓趙小時,她也在很努力地控製自己的脾氣,說話的聲線極為清晰,語調平靜地解釋:
“這種情蠱有很多子蠱,但是母蠱隻有一種,曆經數十年而製成,分為兩半,各自沒入中蠱者體內後,不存在其它解蠱的可能,緩解情蠱發作的方式和傳言中一樣。”
“也就是說——”
她停頓一下,冷靜地往下說:“情蠱發作時雙方必須得產生親密接觸。”
他們的對話進行到這裡的時候,正在偷聽的罪魁禍首趙小時意識到自己可能要被揍。
她轉過身想逃跑,還沒溜出去半步,腦門上挨了一張符紙,被提拎著後脖頸抓回來。
一回頭,對上了穿嫁衣的少女一雙盛滿盈盈笑意的漂亮眼睛。
想起不久前剛聽過的死亡威脅言論,小女孩鬼一下子眼睛變得淚汪汪,說話亂糟糟的,試圖給自己犯的事找補:“我攢了很久才做出這麼漂亮的紅線,每一根都是經過仔細考慮才用的,隻是想要牽線給最合適的新娘子和新郎官……”
她聲音變得很小很小:“我覺得你們兩個最般配了。”
“你是說……”
背後傳來一個被氣到顫巍巍的聲音,趙小石舉起坐在地上的小豬仔的一隻前蹄子,瞳孔顫抖著問:“我和豬也很般配?”
因為害怕被打,小女孩鬼閉了嘴,“噗”一聲變成了一隻很小的黑色團子,掉在地上,滾了滾,不敢動了。
“我可以踩它一腳嗎?”趙小石震聲問,語氣憤懣。
趙小石還沒動手,對麵的青蘅已經撿起那個小黑團子,揉麵團一樣上下左右地狠狠揉了好一會兒,再拉長又按壓了好幾下,才勉強算是泄了憤。
再抬起頭時,她又笑容燦爛,語氣輕快:“好了。我們走吧。”
趙小石盯了一會兒那個差點沒氣了的小黑團子,再看向對麵的少女笑意盈盈的天真模樣,心裡悄悄打了個寒戰,暗自慶幸自己從來沒有惹到過她。
“你們去哪裡?”這時,蔫巴巴的小鬼物發出一句很小聲的提問。
“先送這些人離開這裡。”青蘅回答,拍了拍手,把這隻鬼物拎起來,“然後帶你一起去找洛清塵。”
“真的帶我去找洛清塵嗎?”
趙小時眼睛亮了一下,轉瞬間又黯淡,聲音低落:“可是你們說過,他很可能已經死了……”
“喂,我說。”
靠在牆邊的洛子晚忽然開口,歪著頭,似乎有點好奇的樣子,“倘若他沒死,隻是丟掉你了呢?”
“畢竟養你這樣的鬼物,真的很麻煩。違反宗門規定,乾涉生死之事,要付出很多代價。”
他指出,毫不留情麵,“也許洛清塵隻是突然不想要你了,隨便把你丟掉就離開了,讓你在這裡等了很多年。”
“換我的話大概會直接丟掉。”
他撐著下巴想了會兒,代入一下,“為了什麼人付出那麼多努力,這種事對我來說根本不可能。”
“洛清塵不會丟掉我的。”
小女孩鬼搖著頭,一點也不被他的判斷影響,很篤定地說:“除非遇到了什麼事情回不來,他一定會趕回到我身邊。”
靠在牆邊的少年看她一會兒,回想了一下之前看到的記憶片段,似乎開始覺得她說得有道理。
“好吧。剛才的話隻是假設。”他說,“洛清塵應當是死了。”
這話說得如此肯定,弄得趙小時一時間傷心欲絕。小小一隻黑色團子快要碎掉了,直到被麵前的少女用手指戳了一下。
“那家夥嚇你的。”
青蘅瞪了洛子晚一眼,再回過頭,對趙小時解釋:“宗門弟子都在長生閣留了一盞命燈,燃燒在燈裡的是一縷分離的魂絲,燈在人在,燈滅魂滅。”
“不久前,山上弟子來過傳信,”她繼續說,“洛清塵的命燈亮著,應該沒死。”
“有可能隻是沒死透。”前麵的少年漫不經心地補充。
青蘅真想試著抹一下看看他嘴上是不是淬了毒。
隻是聽到洛清塵的命燈還亮著,趙小時就已經很高興了,從剛才沒氣了的狀態恢複過來,鼓成一隻圓滾滾的小團子,軟趴趴地呆在青蘅的肩頭,甚至還嘗試著調動鬼氣幫他們找出口。
不過她的力量太弱小,連很稀少的鬼氣都控製不了,大部分時候還是要靠青蘅和洛子晚。
整座月老廟底下都是洶湧紊亂的鬼氣,到處昏暗一片,暗流湧動。
青蘅點亮一張火符,照亮了前方的路。身側的少年以數道劍氣不斷斬開撲麵而來的鬼氣,剩下的人一個接一個跟著他們的身後。
八旬老太太扶著拐杖一邊走一邊念佛,攙著她的砍柴人一臉緊張兮兮,兩個外鄉人從頭到尾都抱在一起瑟瑟發抖。
走在最後的趙小石抱著他的豬,每走一步都左顧右盼,生怕自己撞上什麼可怕的東西。
然而,很不幸地,“哢嚓”一聲,他一腳踩到了什麼東西。
那是一塊死人的頭骨。
趙小石閉了一下眼,希望自己看到的是幻覺。
再睜開,踩在腳下的還是那顆麵目猙獰的死人頭骨,兩個黑洞洞的眼睛正對著他。
也許是因為太害怕而產生了錯覺,趙小石恍惚間覺得那顆死人頭骨對他笑了一下。
然後……那顆死人頭骨真的咧起嘴,陰森森對他笑了一下。
“我我我發誓我看見的不是幻覺……”
趙小石說話結結巴巴,“我我我剛剛真的看見那個死人對我笑了一下……”
話還沒說完,倏地,無數洶湧的黑色霧氣從那顆死人頭骨裡湧出來,轉瞬之間暴漲成大片的鬼氣,迅速覆蓋了整個空間。
緊接著,“滴答”、“滴答”的聲音從頭頂上方響起。那是水聲,有什麼液體掉了下來。
趙小石一摸臉,摸到一把掉下來的血。
“怎怎怎麼回事……”他整個人抖得快變成篩糠了。
最前麵的少年幾乎在一瞬間就反應了過來,甩開的劍氣猶如利刃般切割開所有湧向這裡的翻騰的鬼氣。他另一隻手以掌心抵在撞來的鬼氣前方,張開一個龐大的靈力罩。
靈力籠罩住背後所有人的同時,他回過頭。
“師妹,”他輕聲說,“捏碎玉牌。”
下山前內閣給他們發的白玉牌放在青蘅那裡。玉牌上刻有一個特製的傳送陣法,在捏碎的瞬間會把範圍內的人傳送到附近的安全地帶。
因為能承載的靈力有限,玉牌隻能傳送一次,不到迫不得已時不能使用。
此刻洛子晚讓青蘅捏碎玉牌,顯然是判斷情況已經到了迫不得已的時候。
翻湧的黑色霧氣正在瘋狂衝撞著靈力罩,最前方的少年幾乎站在狂亂的鬼氣之中,不在玉牌的傳送範圍之內。
此時捏碎玉牌的話,青蘅會帶著剩下所有人走,隻留下洛子晚一個人在這裡。
不過她也不在乎這家夥是不是會一個人留下。
白玉牌以最快的速度落在她的手上,運轉的靈力點亮了正中心的一道刻印。隨即,遊動的靈力絲線迅速蔓延開來,聚攏向玉牌上的那道傳送陣法。
被捏碎的玉牌片片破裂,傳送陣上的靈力嗡嗡作響。
然而下一刻……什麼都沒有發生。
“用不了。”青蘅低聲道,“傳送陣法無法啟動……被什麼東西壓製住了。”
“看來已經來不及了。”站在前方的洛子晚輕聲道。
翻湧的狂風卷起少年的衣袂和發絲,他抬起頭,注視著上方如瀑布般嘩啦啦墜落的血雨,從四麵八方撲來的鬼氣正在一下又一下撞擊著靈力罩,發出轟然如雷鳴的巨響。
越來越多的血水流淌到地麵上,無邊的猩紅色仿佛一張裂開的血盆大口,要把此地的所有人連同靈力罩全部吞噬。
“有什麼結界一樣的東西正在張開……”
青蘅和洛子晚一樣抬頭注視著上方潑天的血雨,這種程度的暴雨明顯已經超過了幻象的極限,絕對不是一隻鬼物就可以製造出來的,“那是什麼?”
“看來我們遇到的正是當年洛清塵遇到的東西。”洛子晚輕聲回答,“一個正在打開的秘境。”
話音落下的同時,漫天的血雨湧了上來。地麵震動,天幕也被撕裂,轟隆隆的巨響之中,靈力罩內的所有人都體會到了天旋地轉般的感覺,周遭所見的一切正在扭曲和破碎。
湧來的血色在一瞬間淹沒了整個靈力罩,連帶著裡麵的人一起落入了打開的秘境。
意識到自己正在被強行卷入一個未知而恐怖的秘境之中,有的人試圖掙紮著站起來,卻在劇烈的搖晃之中摔倒。
站在最前方的少年沒有動。他以掌心支撐在靈力罩的正中心,任憑漫上來的血雨撲向他,微垂的黑色額發被雨水浸得濕透。
隻是在落入那個秘境的同時,他手指極輕地蜷了一下。
情蠱……要發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