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蓬萊(五)(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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側頭時少年垂落的黑色碎發掠過她的頸側,有一點輕微的癢意。

青蘅覺得極不舒服,往旁邊移開一步,同時躲開他按住自己腦袋的手。

“不關你事。”

儘管被捉住偷摸乾壞事,在這人麵前她卻一向理直氣壯,回答完就不再理他。

可是剛踮腳回到窗台邊,她又被按著腦袋壓下去,背後的少年再輕聲問:“你在偷聽什麼?”

青蘅再次甩開他,懶得回答,專注於做自己的事,抬起手去撥窗台底下的結界,手腕卻被人一把攥住。

洛子晚骨節清晰的手指握住她的腕,她動一下,他扣得更緊,幾乎把她的腕整個攥進手掌心裡。

發絲不高興地跳了下,她回過頭,不耐煩道:“你好煩。”

雙方都捏著彼此的無數個把柄,青蘅知道洛子晚不會揭發她偷聽的事,因此在他麵前也沒什麼顧忌,毫無耐心地解釋了句:“玉衡真人和太玄長老在談下山曆練之事,我要提前知道曆練的內容和分組情況。”

說完她又踮起腳去撥結界,不打算再和此人多說一句話。

“我就知道你露出那副表情是要乾壞事。”耳邊傳來很輕的一聲嗤笑。

靠在背後的少年鬆開手,他清冽如碎雪的聲線帶著幾分輕蔑與不屑:“倘若曆練分組結果不合你的意,你必定又會在背地動手腳。”

“關你什麼事?”青蘅輕哼,“反正我絕對不會跟你分到一組。”

“我也絕對不會跟你一組。”洛子晚冷淡地說。

這時結界倏地晃動了一下。

青蘅立即收回手,背後的洛子晚按住她的腦袋往下壓。

兩人同時躲過一道結界咒發出的探測靈力。橫掃過來的靈力波堪堪擦著發梢而過,隻差毫厘就要探查到他們的所在。

“喂,師妹。”

撐著手肘背抵在窗台下,這次洛子晚說話時帶著一絲譏諷,“剛才你幾乎被發現了,還差點把我拉下水。”

“你閉嘴。”青蘅頭也不回,“要不是你在這裡,我怎麼可能被發現。”

等到那道靈力波掃過去,她再次踮起腳站在窗台底下,一隻手撥開結界側耳去聽。

背後的少年按著她腦袋的手不動,每當再有探測靈力出現的時候就把她摁下去。

這對死對頭就這麼默契地一起鬼鬼祟祟偷聽師長對話。

也許因為兩人出於同樣不懷好意的目的,此刻的畫麵居然意外地有種莫名的和諧。

偷聽完了曆練的具體內容,又開始聽下山分組的情況,青蘅聽見撫著白胡須的玉衡真人聲音朗朗:“說到曆練分組一事,我常聽問劍閣那個老家夥說新收的小徒弟和她小師兄關係甚好……”

“這次兩人都要下山,”老人笑道,“正好可以分在一起。”

青蘅差點一口氣嗆著。

背後的少年顯然也動作頓了一下,橫掃過來的靈力碰到了青蘅的發絲,他沒能完全壓下她的腦袋。

“什麼人在外麵?”察覺到結界外的靈力波動,屋內的太玄長老一聲低喝。

洛子晚一隻手按著青蘅的腦袋迅速向後撤,青蘅飛快地掐了一個巨大的隱匿訣把兩人罩在裡麵。

膨脹的靈力罩壓著他們往後倒在竹林間,落地的聲響被偽裝成風卷起竹葉的沙沙聲。在外人看來這裡什麼都沒有,隻是一片空蕩蕩的、鋪滿竹葉的地麵。

木屋的窗戶“吱呀”開了一道縫,太玄長老推開窗朝他們所在的方向看過來。

藏在靈力罩下的兩人同時屏息。

鼻尖抵著鼻尖,散亂的衣袂交纏在一起,青蘅一隻手撐在洛子晚的頸側,整個身體近乎壓在他身上,她垂落的發絲掃過他的眼瞼,些許溫熱的氣息灑在他的唇角,極輕,像是撩動。

被壓在下麵的少年乾脆閉上眼,無聲地撥動了一下手指。

被風卷起的兩片竹葉幻化成兩隻撲躍的貓,一前一後往竹林深處躥了進去。

太玄長老凝視著那兩隻貓的背影,片刻後,合上了窗。

“洛子晚——”太玄長老一消失不見,青蘅就要指名道姓和小師兄算賬,這家夥不但打擾她偷聽還害她差點被抓住。

開口時卻被對方以指尖抵住嘴唇。

少年冰涼的指尖按在她的唇瓣上,稍稍下壓,極輕地抹了一下。

“噓。”他輕聲說,“太玄長老可能還聽得到。”

“我放了訣還聽得到?”青蘅放輕聲音,手上加強了靈力罩,摒絕掉一切可能傳出的聲音。

“他應當看出了我那兩隻貓是靈力幻化的。”被壓在身下的少年撥了下手指,收回靈力,歎口氣,“這下好了。他們知道了有人偷聽,想要再動手腳應當不容易了。”

“都怪你。”青蘅瞪著他,“倘若不是你突然出現,我早就把什麼都解決了。”

“你偷聽的辦法太笨了,師妹。”洛子晚撐著一隻手坐起來,歪著腦袋,指出,“倘若不是你插手,我本來也有辦法提前得到消息。”

“不過要是下山曆練時當真和你分在一組……”

坐在地上的少年忽地又偏頭,微笑,“我可能會忍不住殺掉你哦。”

“那你也最好做好準備。”

青蘅轉過臉笑容燦爛,“師兄要是不慎遇害受傷快要不行了什麼的,我會放任你死掉的哦。”

她清晰地咬住“不慎”兩個字,露出一副威脅的模樣。

這番劍拔弩張的話說完,兩個人都不想再搭理對方。

等到確認周圍的環境安全了,青蘅收起靈力罩就準備離開。

走之前,腦袋頂被人敲了一下,她不高興地扭頭,對麵的少年靠在竹林間,看也不看她一眼,道:“下山分組的事你彆插手,我會處理。”

“好哦師兄。”青蘅輕輕盈盈地應。

然後在心裡下定決心當晚就要去弟子堂修改下山分組的木牌。

應完話,她抱著劍再回身要走,走了幾步又被拎著後衣領拽回來,正要惱火,背後的少年語氣平靜地指出:“走反了。”

“長老堂在那邊。”

他轉過頭,往另一個方向指一下,“二師姐說你會迷路,果然是真的。”

青蘅臉黑了一下,轉瞬間又仰起臉,笑得明媚:“那就麻煩師兄給我帶路啦。”

兩人一前一後走進長老堂的時候,除了外派出山和身負要職的幾個人,大部分內閣弟子都已經落座了。

長老堂坐落在太一閣最高處,俯瞰著蓬萊三十三閣。白木搭建的議事堂極為寬闊,堂內擺開數十張案幾與竹簞蒲團,案上各自奉以茶與香爐,角落裡擺著一盞銅座連枝燈,下麵點了一方博山爐,嫋嫋的白煙自爐中流溢,連枝燈上白鶴展翅欲飛。

最中間的長老席上,玉衡真人端著盞茶在慢慢悠悠地喝,旁邊的太玄長老則神情肅穆一動不動地坐著。

雖然知道這位長老什麼時候都是這麼一副冷冰冰要人命的表情,但是想到就在前不久差點被他抓到偷聽,青蘅私底下還是有一絲緊張,特意落了一步綴在洛子晚的身後。

暗暗想著:倘若長老要發作,也要先拿這家夥擋在前麵。

走在前麵的洛子晚當然不知道她在想什麼。

他領著師妹在幾個長老麵前行過弟子拜禮,又同已經落座的師兄師姐們一一見禮。

青蘅乖乖地跟著他一一行禮,偏頭時看見站在身側的少年微微笑著,一襲白衣燦若日月,態度不卑不亢,行禮如儀。

少年在滿座白衣勝雪之中也依然皎潔出塵,如金如錫,如圭如璧。

她在心裡輕嗤:這王八蛋好會裝。

“小青蘅,坐這邊,”行完禮,背後有個笑盈盈的聲音喊她,“來師姐這裡。”

喊她的人是二師姐師風玲。青蘅坐過去,整理衣袍坐得端正,再轉頭問師姐:“大師兄怎麼不在?”

他們的同門大師兄也是內閣弟子。師父名下幾個徒弟全都進入了內閣,在蓬萊宗也是極為罕見的事,足見這一門弟子的出色。

“你大師兄有任務提前下山了。”師風玲托著臉答,漫不經心玩著一縷頭發絲,“沒他在也是挺無聊的。”

這時,太玄長老敲了敲玉牌,沉聲道:“議事。”

這次內閣議事主要討論的是昨夜歲星異動之事。

內閣長老會進行的議題複雜、繁瑣且冗長,青蘅是第一次參加內閣集會,年紀最小、資曆也淺,整個議事過程裡隻能旁聽,沒有發言的機會。

到最後她實在無聊,側過臉開始盯死對頭小師兄。

洛子晚像她一樣坐在席末,很少說話,安安靜靜坐著,看起來極為專注,乾淨挺拔的側顏在陽光下如同白玉雕琢。

然而隻有從青蘅的角度,可以注意到少年烏而濃的眼睫微垂,他的目光落在閣樓外一株白梨木的樹梢上。

這家夥根本沒在聽。他在發呆。

白梨木的樹梢上堆著雪,停落一隻白羽的短尾雀,毛茸茸的一團,專心地啄羽。

在滿座三十三閣長老與內閣弟子們嚴肅地討論天下蒼生劫數之時,這個驚才絕豔、天之驕子的少年隻是安安靜靜地對著一隻圓滾滾的小鳥發呆。

隻不過他偽裝的實在太好,甚至偶爾有人提到與他的職責相關之事時,也能微笑著接話回答。

青蘅百無聊賴地想,她又抓住小師兄一個把柄了。議事會開小差的事倘若給太玄長老知道,說不定會罰小師兄擦地板。

她真的很想看小師兄擦地板。

不過就算沒有看見小師兄擦地板,這一日對青蘅來說還是十分滿足的一日。

辰時前闖過天機陣,午時見過長老會,下午則於三十三閣弟子的見證下行了入內閣禮,從玉衡真人處領到一塊白玉鏤金的弟子牌,正式成為了內閣弟子中的一員。

然後在當天晚上,她去了負責分配曆練人員的弟子堂。

寅時三刻,守堂的弟子靠在門柱前腦袋一低一低地打著瞌睡,沒注意到一道影子悄無聲息地越過門廊,翻進了掛滿明燈的內堂。

翻進內堂的青蘅踩著滿地燭光,經過堆滿一室的卷軸,走到最儘頭的長桌前,調換了其中幾張木牌的順序。

結束這項行動,她滿意地回到宗門裡,睡了很踏實的一覺。

這種滿足感結束在次日晨課後。

每日晨課在日出時分撞鐘聲響起時開始,又在撞鐘聲之中結束。三十三閣弟子一齊前往演武場,在督學的指導下進行日複一日的晨練,直到巳時的鐘聲響起,再各自前往自己所屬的學堂。

踩在“當啷”的撞鐘聲裡,隻睡了半宿的青蘅早晨時仍有些意識迷糊,打著嗬欠,結束晨課後抱著劍跟著魚貫而出的弟子們走往講經堂,半路上被來自算星閣的好友扯住了袖子。

“等下要公示下山曆練的名冊。”白黎蘇一臉神秘兮兮拉著她,從寬大的袖子底下摸出一把蓍草,“要不要我給你算一卦?”

“反正我肯定在名冊上。”青蘅很篤定。

“那我這一卦幫你算算下山後的凶吉如何?”白黎蘇不放過任何一個卜卦的機會,倒了把蓍草放在地麵上就開始擺卦象,嘴裡念念有詞。

青蘅抱著劍靠在樹下打嗬欠,有一搭沒一搭地聽著。

“感。艮下兌上,柔上而剛下,二氣感應以相與,止而說,男下女……”

算完這一卦,白黎蘇念叨一陣卦辭,忽而抬頭,正色,望過來。

“怎麼了?”青蘅被她嚴肅的神情弄得也認真起來。

“卦象是艮下兌上,艮為山為陽,兌為澤為水。”白黎蘇說。

“什麼意思?”

“就是會發生陰陽交合之事的意思。”白黎蘇嚴肅說完。

青蘅極慢地眨一下眼,反應過來,音調都拔高了幾個度。

“等一下。”

“什麼陰陽交合之事?”

“誰和誰?”

這邊話還沒說完,那邊下山曆練名冊公示出來了,從各處演武場出來的內外弟子們都擠著去看。其中有與青蘅關係要好的弟子朝她遠遠招手,指著金箔紙上的一串名字,大喊著讓青蘅過來瞧一眼。

灑金的紙頁上麵以靈力寫滿了遒勁的大字,其中一行並列著兩個挨在一起的名字:

問劍閣掌門第四徒、第三徒。

青蘅、洛子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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