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蓬萊(四)(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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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光石火之間。

青蘅幾乎出於本能就要掐訣,緊接著意識到兩人此刻在學堂裡不可能打架,指尖凝聚的一點靈力躍起又無聲收回。

恰在此刻,一隻手探過來揉了揉她的腦袋,一道明快的女聲在頭頂響起:“走啦小青蘅。”

青蘅眨眨眼,看清楚來人,立即仰著臉乖巧應一句:“好哎師姐。”

說完才反應過來,又問:“我也要一起嗎?”

“你既然闖過了天機陣,已經算是內閣弟子的一員,自然要一起啦。”

來人笑笑又揉她頭發,彎身時一把柔軟筆直的黑發垂落,露出一張清麗姣好的美人麵,“不過入閣儀式要晚點再辦咯。”

揉她腦袋的人是她的同門二師姐師風鈴,平時愛笑,愛逗弄年紀小的師弟妹。她使一把係著綢緞的若水劍,劍身如水,劍招也如水,使起來的時候如同踏著粼粼水波,攻勢綿綿密密而殺機隱於其中。

青蘅抱著一遝經書站起來,在太玄長老頷首同意後跟著師姐出了門,幾個內閣弟子都走在一起。

沒走幾步,背後有人以卷軸敲了敲她的頭頂,聲線淺淡:“東西落了。”

這一下被敲得很疼,青蘅心裡惱火,捂著腦袋回過頭,果然看見站在背後的小師兄手裡握著一卷竹簡,敲人的時候絲毫不手軟。

她望過來的時候他依然是一副極為無辜的模樣,單手提著竹簡遞過去:“落在你桌子上的。我看見你沒拿,就替你拿過來了。”

青蘅討厭他碰自己的東西,咬牙,伸手去接,卻抽不出來。

對麵的少年捏住卷軸的手指不動,手腕隨意地向上輕翻。竹簡被抖開一角,露出一小片裡麵的筆記,上麵密密麻麻畫的都是頂著他名字的小人,被人惡狠狠地戳了一排紅彤彤的叉。

“以後上課不要開小差。”洛子晚仿佛沒看見,懶洋洋地說完,收了卷軸又敲她一下,才還回去。

青蘅就知道這個王八蛋是看見了這頁筆記後記仇。

“多謝師兄。”她歪著頭微笑,一縷青絲飛揚,笑容明亮粲然,接住卷軸的同時遞了個之前捏好的訣過去,一縷電光劈裡啪啦沿著竹簡悄無聲息地襲過去。

對麵的少年卻猜到她要做什麼,指尖微動,抵住竹簡另一端,電光停在他抬起的指節上。

兩個人隔著一卷竹簡各自無聲地開始較勁。

青蘅在心裡得意地輕哼一聲,知道他中計。那道電光隻是個幌子,真正的惡訣在地麵上,一道黑色的陰影張牙舞爪地借著地麵影子的掩飾飛快地爬過去,這東西可以讓中招的人腹痛七日。

緊接著兩個人的腦袋都被敲了一下,同時悶哼一聲。

“你們兩個乾什麼呢?”

探出頭來的師風玲出現在兩人的後麵,屈著指節給他們一人來了一下。看似溫溫柔柔的動作,實際上手勁卻很大,二師姐總是這樣。

足尖輕踩了一下,青蘅無聲地收回那道惡訣,轉過臉朝著師姐燦爛地笑:“小師兄剛才把我落在講經堂的書還給我。”

“不過剛剛那一下他敲我腦袋敲得好疼。”她捂住腦袋再小聲抱怨。

師風玲立即正色,大力敲了一下洛子晚的頭頂,嚴肅道:“子晚,不要總是欺負師妹。”

“我哪裡敢欺負她。”對麵的少年笑一聲,握著卷軸的手一鬆,把經書遞回給青蘅,順手揉了揉她的腦袋,清楚地知道在二師姐的眼皮底下她隻得不情不願地忍著。

“師妹這麼可愛。”

乾淨的嗓音好似一捧清冽的雪,他微笑,咬字清晰:“我最喜歡師妹了。”

“這才對。”

師姐笑盈盈:“師兄妹之間就是要相親相愛嘛。”

她一雙手展開,一左一右把青蘅和洛子晚摁過來,讓他們額頭挨著額頭碰了一下,沒有注意兩個人極為抵觸的情緒,拍拍手就哼著小調高興地走了。

師風玲一走,火花又起。青蘅和洛子綴在隊列的最後,一路上都在火花閃電地暗中較勁。

直到停在太一閣前,幾個內閣弟子的背影都消失在門裡,站在台階上的師風玲轉過身來,以劍柄敲了敲洛子晚的肩。

溫柔的眼眸彎彎,她輕快道:“小師妹交給你啦。”

剛無聲地屈起指節擋住一道來勢洶洶的惡訣,抱著劍的少年極輕地撚了下指尖,聽見這話側過臉來,緩慢地眨了下眼:“為什麼是我。”

才掐出一道惡訣的青蘅也轉過頭,睜大眼睛:“為什麼是他?”

“你們是同門師兄妹啊。子晚又與你年紀相仿,當然是他帶你入閣。”

師風玲彎著眼睛笑意盈盈,挨個摸了摸兩個小師弟小師妹的腦袋,“當年也是我和你們大師兄帶子晚入閣的。一屆帶一屆,都是這麼過來。”

說完她提著劍哼著歌就走了,飄悠悠留下一句:“好好相處哦。”

青蘅黑著臉轉向麵前的小師兄。

對方顯然也心情不好,抱著劍靠在廊下,掃一眼前方太一閣前運轉不休的一千零八十八劍陣,垂眸,仿佛輕聲自語般地說:“要是可以利用天機陣除掉你就好了。”

這家夥居然直接當著她的麵把計劃說出來。

“那二師姐會先殺掉你。”青蘅冷冷道。

沒有旁人的情況下她也不裝乖了,一張漂亮白皙的臉如同冰封,周身都散著清澈而寒冷的氣息,像是深冬時節半透明的飛雪。

她拔劍,劍身如雪,劍尖指著對麵的少年心口,冷聲威脅:“帶我入閣。”

太一閣天機陣晝夜運行不息,阻擋著試圖闖陣入閣的人,但是要進入其中的內閣弟子不可能每次都花費時間闖陣,自然有一套秘密的進入內閣的簡易方法。

師風玲讓洛子晚留下帶青蘅入閣,就是讓他教青蘅入閣的方法。

“跟緊我。跟不上就丟在裡麵。”靠在廊下的少年淡淡地說,因為心情不好也懶得裝成那個笑眯眯的小師兄,甩下一句話,衣袂掠起,身影消失在原地。

青蘅收劍入鞘,冷哼一聲,足尖輕踩,跟著他掠入天機陣中。

兩道影子一前一後,在無數充滿殺機的劍氣之間快速移動,翩飛起落的衣袂如同兩隻交飛的白鳥。

第一次知道進入內閣還有這樣一條路線,青蘅一路上暗暗記下在心中,寸步不離地跟在小師兄的身後,終於遠遠地看見了劍陣儘頭那扇太一閣的門。

即將推門而入的最後一刻,穿白色弟子服的少年身影倏地不見了。

“洛子晚!”青蘅在心裡惡狠狠罵他一句。

不過早已猜到這家夥會忽然丟下她,她的反應速度極快,頓步的同時飛快地拔劍,迎接急速湧上來的劍陣。

出乎意料的是,四麵八方湧來的劍氣並沒有攻擊她,而是聚攏在她的身側。

旋即,她的麵前緩緩打開了一條路,道路的儘頭是一扇門。

花梨木的門柱,漆金的門麵,垂花柱上雕刻著鑲嵌金絲的木海棠,精致的花絲垂落,末梢細細地刻了一瓣卷翹的花葉。

青蘅微微怔了一下:這扇門和她上次來時完全不一樣。

可是卻有一種特彆熟悉的感覺。

安靜片刻後,她走過去,推開了門。

轟然洞開的門後,一束灑金般的陽光潑下,灑在她的足邊。

眼前是樓台重疊、飛閣流丹,漆金描紅的廊柱之間滿植大花紫株與海棠花,拔地而起的水榭亭台前鋪開大片的水塘,白色的水鳥掠過,翅尖輕點水麵,蕩起微微的漣漪。

陽光如瀑布般傾瀉而下。但見綠蔭千頃,碧梧金井,風吹滿庭花影。

青蘅知道那股熟悉之感從何而來了。

她收了劍,踩過一庭花影,推開一重重金縷小門,走進了最高處那間閣樓。

閣內地板上鋪著一方勾金絲的白色竹簞,幾個蒲團坐墊,四角壓著精致小巧的席鎮,中間一張榧木小幾,上麵一架金箔紙風車吱吱呀呀地轉動。

——這裡是青蘅從前在人間時的閨閣。

“原來是這樣……”她喃喃自語。

此地是可以根據心境幻化而成實景的太虛秘境。

天機陣的背後居然藏著這樣一方由浩渺靈氣構建而成的秘境,想來是一處專門為內閣弟子準備的的私人修煉之地,能夠根據進入之人的心境具象變換為此人最為熟悉的所在。

而青蘅最熟悉的地方當然是她自幼時起足足待了十一年的、坐落於中州城的青氏府邸。

她伸手觸碰著那些堆滿房間的、令人有些懷念的、質地柔軟的綾羅綢緞,忽而想起第一次闖入天機陣時、在門後撞見洛子晚的那一日所見的景象。

為什麼那時的門後是一間下著雪的僻靜小院?

算了。她也不關心。

她收回手,正欲轉身,突然一件白色弟子服兜頭罩下來,把她整個人攏在裡麵。

站在閣樓窗邊的少年以指節叩了叩窗欞,語氣冷淡:“換衣服。等下去見長老會。”

“你什麼時候跟進來的?”青蘅惱火,“這是我的私人領域。”

“我根本不想進來。”洛子晚平靜地回答,“你在秘境裡麵待太久了。二師姐催我把內閣弟子服送進來,等你換好出來後再帶你一起走,以免你在太一閣迷路。”

說完他轉身,“我在外麵等你。”

青蘅抓著那件弟子服,衝著窗外冷聲喊:“不必你在外麵等我。”

“可以啊。”

背抵在窗邊,穿白色弟子服的少年忽地微笑,“師妹想要我在裡麵陪你?”

這王八蛋果真知道怎麼說話最惹她生氣。

“你走。”

青蘅咬字,清清楚楚,一字一句地對他說:“不必你帶我也不必等我。我自己會去見長老會。”

“好哦。”手肘撐在窗邊回過頭來,外麵的少年笑眯眯的,“既然不需要我,那就請師妹自便了。”

說完,很輕的“嗒”一聲,倚靠在窗邊的人影不見了。

看起來這就是這家夥的目的。他根本不想等她也不想帶她。等到她這句話說出來可以跟二師姐交差,這人就直接消失了。

青蘅也不在乎沒有人帶,蹬掉鞋履,換上那件嶄新的弟子服,赤著足踩過木地板,站在一麵巨大的落地銅鏡前,抬著腦袋注視一會兒自己,有點兒得意地翹起嘴角。

鏡子裡穿白色弟子服的少女紮著高高的烏發,編成股的發辮間穿插著青色綢緞,纖細的腰肢用一根極寬的青色帛帶束緊,其間彆一把雪光洌洌的長劍,意氣風發,顧盼間自帶著明劍照霜、玉鋒截雲的少年氣。

像極了她年幼時憧憬的模樣。

如今已成為最年輕的內閣弟子的青蘅,離自己想要的天榜第一隻差最後幾步之遙了。

為此,她要更努力地修煉、更快地破境,並且首先要解決掉那個總是妨礙她的、討人厭的小師兄。

轉過身,推門而出,離開秘境的青蘅,抱著劍在太一閣的樓閣亭台間穿行而過,在沒有小師兄帶路的情況下自己去找長老會。

走著走著,她注意到一處不起眼的所在。

那是一間矮矮的木屋,周圍一圈種著成片的方竹,蔥翠的竹葉交疊著,隱去了一個藏在竹林間的結界。

青蘅提起足尖踩過竹葉,幾乎不發出任何聲音,借著竹葉的掩映,靠近到木屋的窗底下,指尖凝聚靈力,微不可察地輕點了一下結界,就像是撥開一層透明的紗簾。

結界裡隱約傳出對話的聲音。

聽起來是幾位宗門仙長在對話。青蘅想了想,決定偷聽,於是把結界撥得更開了一些。

她以前也常用這個辦法偷聽到一些不為人知的秘密,其中有的十分有用,比如某些不對外門弟子開放的試煉地的位置。

青蘅經常違反門規偷偷去修煉,這件事隻有她自己知道,從來都沒被人發現過。

結界被撥開一道窄窄的縫,對話的聲音變得清晰起來。

裡麵的人似乎在談論有關這次下山曆練的事。

青蘅試著再湊近一些,踮著腳,挪到窗台底下。

這時,忽然頭頂上方一隻骨節分明的手壓下了她的腦袋。

壓下她腦袋的少年貼在她背後,稍稍俯身,湊近她的耳邊說話,說話時微低著頭,離得很近,微涼的氣息擦過她的耳垂,幾乎像是鬼魅。

“喂,師妹。”

他輕聲問:

“想乾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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