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身上冒出的氣就像水燒開的蒸汽,過了一會兒我才意識到,連降落的雨水都在接近我的皮膚時蒸發掉了。
原來如此,我在散發出大量的熱量,怪不得我現在覺得又冷又熱。
我翻了個身,臉頰碰到地上的水窪,混沌的大腦一下子清明了一些,我才發現桀諾不在我身邊。
模糊的視野內他去給安東爾補了個刀,確保他真的死了,才立刻跑了回來,我感覺胳膊被掀起,隨後整個人便落到了桀諾的背上。
“抓緊我,賽麗!”
我的胳膊脫力的往下滑,其實我用力了,但顯然沒有什麼效果。
這幅樣子超出了桀諾的認知,他看上去嚇得不輕,背起我就往醫院狂奔,我垂著頭,臉頰貼在了他的脖頸上,難得這個殺手裸露要害卻沒有應激,我的耳邊有他粗重的喘息聲,還有踢踢踏踏的踩水聲。
對了,他受傷了,此刻是失血狀態。
我含糊的憋出了一句話,“燙……”
桀諾總算聽到我有一句回應了,他在我耳邊嗡嗡嗡的說著什麼,我聽不清,有意識的把腦袋往旁邊挪了挪,能把雨水蒸發的熱量,放桀諾身上和背著塊紅疙瘩有什麼區彆?
“賽麗,前麵就是醫院了,你再堅持一下。”
桀諾大概以為我這個狀態是遭到了安東爾的攻擊,但我就算知道自己是開念了,也完全搞不懂要怎麼做,以及為什麼這麼難受。要問為什麼,因為我爸沒開念。
我爸不是念能力者。
哈哈那當然了,不然來殺他的應該就不是桀諾,而是桀諾他爸或者他爺爺。
我意識到自己的思緒開始亂飄了,現在顯然不是分心的時候,體力的大量流失影響了我的判斷力,我閉上了嘴,也隔絕了桀諾的聲音,一門心思去對抗身體的負麵狀態。
這在桀諾看來就是暈了,他拖著我的腿往上掂了掂,從喉嚨裡悶出了一聲,“可惡……”
突然,桀諾察覺到身後有什麼東西在靠近,他猛地旋身,整個人都轉了180度,並背著賽麗來了一個超高難度的下腰,整體平衡都被雙腿及核心支撐著。
這一下又猛又快,桀諾的表情裡露出了一分吃力,身體輕微的抖了一下,隨後用力拔起,後跳了好幾個大步。
麵前有個人影現身,嘴角帶著戲謔的笑意,“蠻厲害的嘛……”
還沒等他說完,桀諾的瞳孔豎起,身影瞬間貼近偷襲者,手指化為利刃襲向他的脖子。
男人嚇了一大跳,臉色急劇變化,“等!等等等!我沒有惡意!你的脾氣也太差了吧有點兒耐心啊!”
他動作靈敏的躲過了桀諾的攻擊,還是踉蹌了幾步略顯狼狽,桀諾不由分說的攻向他,一次不成就再來一次,且一招比一招凶狠淩厲。
男人稍微掌握了他的攻擊的節奏,話音變得揶揄,“哇哦~你看上去非常憤怒啊。”
桀諾陰著臉看他。
他趁著攻擊的間隙重新穩固了一下想要滑落的賽麗,還脫下外套把她綁在了自己的腰上了。
男人本還想繼續打趣,見他這幅姿態立刻舉手表示無害,“好了,好了,我都說了我沒有敵意了,你的能力可真是了不起,但是再不治療的話,你也會因為失血過多陷入危險哦,哦對了,還有你身後的小姑娘……”
桀諾的表情一滯,終於有所鬆動。
男人亮出了自己的獵人執照,“我是獵人協會派來指導你們念的,這是隱藏測試,你背後的小姑娘現在正是開念的關鍵時期……但是真詭異啊……”
他的表情變得有些凝重,有些忌憚,“她的念量是我至今為止聞所未聞的,簡直像修煉了幾十年的高手一樣渾厚……”
我醒來的時候就像泡在溫水裡一樣舒適。
這導致我雖然醒了,但是不想睜開眼,連呼吸都和睡著時一樣平穩。
我能嗅到空氣裡的消毒水氣味,聽到了房間裡有另一個人的說話聲,刻意壓低的,是桀諾。
他說,“任務失敗了……當然了,我會再試一次的,目前沒什麼問題……我知道,暫時不回去……”
他斷斷續續的說,然後放下電話走到了我的身邊,他的呼吸聲輕不可聞,過了一會兒,我感到他坐到了我的床邊,又小心翼翼的托起了我的一隻手,目光黏著在我身上。
再不睜眼我就要心虛了,然而就在這時,病房的門被打開,一個男人的大大咧咧的響起,“還沒有醒啊,她都睡了兩天了,我的教導什麼時候能開始?”
什麼?兩天了?怪不得我這麼想上廁所。
下一秒,不知道發生了什麼,總之陌生男人的聲音虛了下去,“好了好了知道了,彆用那麼凶的眼神看我。”
他們開門出去了,憑我良好的耳力,還是能聽到他們的談話。
男人說,“彆一副死了老婆的表情,跟你說過多少次了,她沒事,她的天資可真是不得了啊,竟然在完全沒人指導的情況下掌握了纏,她現在應該隻是體力耗儘呼呼大睡而已。”
桀諾:“你才死了老婆。”
男人:“牙尖嘴利的小鬼……你的傷呢?好了嗎?”
桀諾:“隻是一點兒刀傷而已,連要害都沒有傷到,根本沒什麼問題。”
男人:“……”
男人用微妙的語氣說:“你們兩個…可真是像怪物一樣不可思議,到底是何方神聖啊。”
我拔下輸液針,爬起來去上廁所了。
不行,真的憋不住了。
在衛生間裡,我檢查了一下自己的傷,安東爾放出的念好像造成了我的肋骨斷裂,我說我感覺像被大卡車撞飛了一樣。
放下掀起的衣服,我神清氣爽的出來,正好對上了桀諾的視線,他聽到動靜進來看我了。
我們兩個麵麵相覷,他有一瞬露出了驚喜的表情,正想和我說什麼,又突然閉上了嘴,還故作深沉的耷拉下了臉。
我:“?”
我有些不明所以,自然的走上前對他說,“桀諾,你的傷怎麼樣?”
他胳膊手臂上都包著繃帶,臉頰上還貼著一塊紗布,但神情淡淡,“沒什麼。”
語氣也淡淡。
我:“??”
我抓起他的胳膊,想看看他的傷怎麼樣,雖然醫生包紮得很好吧,我看也看不出什麼,但這動作正好表達了我的關心。
桀諾卻輕輕揮開了我的手,錯開我去倒水,“都說了沒什麼事了。”
我說,“我記得我中途暈過去了,後麵發生了什麼,你帶我來醫院的嗎,謝謝你。”
桀諾:“嗯。安東爾已經死了。”
我:“?”
我小跑過去一掌拍在他的肩頭,“多虧了你,桀諾!”
桀諾壓了壓嘴角,“關我什麼事啊?”
我說,“沒有你的話,我們根本不可能打敗安東爾。”
桀諾皺起眉,“打敗他的明明是你、你到底是什麼情況,你的血是劇毒?你知道我把你送來醫院後費了多大的勁才沒有讓醫生驗你的血啊…”
我小聲嗶嗶,“用獵人執照不就可以擁有特權碼?”
桀諾:“…閉嘴。”
我:“……”
他在鬨什麼彆扭?
桀諾一屁股坐在病房內另一張病床上,這還是個雙人間,他前傾身體手肘撐著膝蓋,表情嚴肅到了帶著一絲審問的架勢,“所以呢,你的血是怎麼回事?”
難得他這麼有警惕心,我爸住在偏遠小鎮,從小也告誡我不要到醫院檢查身體。
我胡謅道,“我小的時候被從濕地跑出來的毒蛇咬到了,高燒了三天,奄奄一息,我爸就偷偷溜進濕地…那是隻有獵人和特殊通行證的人才能進去的領地,我爸在裡麵也耗了三天,才把毒蛇的天敵找到,挖了盛滿毒液的內膽給我吃,以毒攻毒。”
我麵不改色的編故事,還對桀諾說,“這違反了我們國家的法律規定,不管是私闖濕地還是殺野生保護動物,都能讓我爸坐幾十年的牢,所以即使我的身體出了這種異狀,我也沒去醫院。”
桀諾說,“那現在呢?你也有了獵人執照,你爸爸……無所謂了,總該檢查一下吧。”
我:“那絕對會很麻煩,牽扯出一堆醫學奇跡。”
這我可沒說錯,我糊弄過去,拉伸了一下肩頸和脊背,“總之我現在感覺非常好,我們出院吧!”
桀諾震驚的睜大眼,他叉起腰,語氣總算有了起伏,“出院?你的肋骨斷了兩根,醫生說起碼要恢複兩個月。”
我在他麵前搖擺上肢,“真的嗎?可是我感覺我已經好了哎~相比起我,你的傷勢才更重吧,但還不是活蹦亂跳的。”
我一邊說著一邊像那個扭動仙人掌一樣亂顫,桀諾看得眉角抽動,“我的身體已經習慣受傷了。”
我:“習慣受傷了又不代表不會痛。”
桀諾沉默了一下。
我說,“話說我們到底是什麼時候被安東爾盯上的,你沒有察覺到他的敵意嗎?你參加獵人考試的時候,考官一直都隻稱呼你桀諾這個名字吧。”
其實我知道,在獵人考試結束的觀光車上,安東爾就帶著恨意念了揍敵客的姓氏。
桀諾對這個話題興致缺缺,“誰知道,可能我們的對話被他聽到了吧。這種人對我們家來說多得是,隻是這次格外背而已。”
我繼續問,“你為什麼會突然躥出來救我?”
這件事怎麼想都很詭異,那個時間段他在工作。
桀諾撇過了臉,停頓了三秒,才含糊的說,“你的手機和我的同款,自帶共享定位罷了,如果你不想這樣的話就關了這個功能。”
我立馬掏出手機來檢查,刻意尋找的話很快就找到隱藏界麵了,“哦~真的!我也可以看到你的位置哎。
說著我在病房內走動進行測試,“現在的手機已經進化到這種程度了嗎,真是稀奇……”
桀諾在身後看著我。
他的目光晦澀難明,隨後垂下了頭,頭發絲遮住了眼睛。
未提前言明的監視和跟蹤,任誰得知了都會感到古怪惡心。
然而賽麗卻一副毫不在意的神情,是不介意還是根本沒把他放在心上?
“誰會和殺手做朋友啊”。
一次又一次,這句話總會從心底的泥潭裡冒出泡翻滾上來,提醒他這人當初是怎麼對外形容他的。
表態,虛偽,真心,難以捉摸。
他是不是有些飄了?
桀諾摩擦著自己的指尖,神色愈顯壓抑。
果然是得意忘形了,他最近的情緒起伏實在是過於大了,獵人考核的朋友遊戲可以結束了,果然感情會影響他的判斷力和效率,如果不是和賽麗胡鬨,他現在已經完成任務回家了……連那麼簡單的一份工作竟然都因為發現賽麗的不對勁而半途終止,他果然哪裡退步了。
思緒轉到這裡,桀諾抬頭,“賽麗,我打算……”
他的話音剛脫口未出,我轉過頭看他,“什麼?”
不知道為什麼,桀諾的嗓子卡殼了,微張著嘴唇顫抖了一下。
病房門在這時被推開,我率先嗅到了食物的香氣,那個和桀諾說話的陌生男人托著一摞披薩包裝盒推門而入,“哦豁~小姑娘醒了~”
他整個人給我的感覺都是輕浮,我向他問好,“我叫賽麗,賽麗緹婭,不要叫我小姑娘。”
說著我盯著他的披薩看。
男人笑了一聲,“吃吧,我想你們該餓了,醫院的夥食可滿足不了你們的胃。”
我歡呼一聲,把桌子推過來,招呼桀諾來吃,桀諾磨磨蹭蹭的,湊到桌邊後吃飯的速度卻還是很快,男人在這時自我介紹起來,“我是門庫,獵人協會委托我來指導你們念,沒想到正好撞上你們狼狽的時候,工作一下子就拖延了好幾天啊……”
他半是調侃半是埋怨的說著,最後卻道,“但是你們看上去非常有天賦!所以我興致大起,來吧!叫師傅!”
我二話不說,“師傅!”
桀諾驚道,“喂!”
我笑嘻嘻的瞥了一眼他。
門庫對我簡單的說了一下這幾天發生的狀況,包括醫藥費都是桀諾付的這件事,他還說,“這小子一開始找了個最近的診所,結果診所的醫生見你們兩個滿身是血的模樣嚇了一跳,不想攤上人命,死死關著門把你們拒之門外,可把這小子氣死了。”
我看向桀諾,桀諾撇開了臉。
門庫還說,我已經自行學會了纏,可以隨時進行水見式測所屬念係,我問道,“桀諾呢?”
門庫:“他的傷不利於開念,學念怎麼說也是一項冷門且高級的修行啊,一不小心會死的。”
桀諾瞪他,“瞧不起誰呢。”
我:“這一點上我的進度比你快哎。”
門庫笑了兩聲,“你要是覺得自己已經準備好了,吃完我就能幫你開念。”
桀諾咬了一口披薩,我覺得他狀態蔫蔫的,門庫繼續說著,“從你們開念到學會四大行,甚至是開發和掌握自己的獨特必殺技,我都會跟著你們哦,這樣算算我們要相處不少時間呢,半年?一年?兩年?”
他摩擦著下巴興致勃勃的說著,桀諾卻放下披薩,聲音帶著有點兒毀氣氛的冷淡,“不用了。”
門庫:“嗯?”
桀諾:“我不打算跟著你修行念,也很快就會離開。”
我奇怪的看著他。
桀諾刻意沒看我,雖然他表現的已經很自然了,但是這些違和的小動作在我眼裡還是很突兀,他說,“等傷再好一點兒我就把工作結束,然後買最近的航班回家。”
我沒聽錯的話,他趁我昏迷時不是和誰打電話,說暫時不回去了嗎?
正眼神放空的桀諾說著說著,不由自主的將眼珠瞥向了我。
我們的視線撞在一起,他愣住了。
他此刻的表情有些動容,就像內心在掙紮,抉擇是件困難的事情一般。
我說,“那太可惜了,我還一直以為桀諾會和我一起修行。”
畢竟一個人修行很無聊。
桀諾的瞳孔劇烈震顫了一下,隨後整個人都繃緊了肌肉,猛地攥緊手收回視線,低頭盯住了桌麵。
我:“?”
所以他在鬨什麼彆扭?
托腮看著我們的門庫眯了眯眼睛。
隨後,他輕飄飄的吹了一聲口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