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墨,可知是何人將這荷包送來的?”
宋墨躬身。
“是個大字不識的小丫頭,估摸才十歲出頭,方才宋硯已攔下那小丫頭在審問了,不過她說是街上一個男子托她將荷包送來參政府的,手裡還有那男人送她的糖葫蘆,可能也問不出什麼……”
“咦,這荷包裡怎的還有個銅錢。”紅豆本準備將剛剛翻出來的荷包內裡塞回去,卻有個銅錢掉到她的掌中。
“銅錢?讓本官看看。”
宋懷景接過紅豆手中的銅錢,細細打量一陣,眉頭依舊緊鎖著,但他已經猜測到是何人帶走了賀星芷。
“可是有些奇怪。”
紅豆嘀咕道,又心急著想要幫忙找到賀星芷,也不管宋懷景有沒有允她繼續說下去,她用著所有人都聽得到的聲音道:
“東家的荷包裡極少會放銅錢,一般都是放些金葉子金餅的。她平日鮮少出門,帶荷包也隻是習慣,若是要買什麼小的零碎的物什,一般都是使我身上帶的銅錢。”
宋懷景將銅錢握在手心中,“嗯,這個本官知曉,這枚銅錢確實不是賀星芷的。”
剛開始調查假錢案時,知曉假錢的人並不多,隻是近日假銅錢已在京城鬨得沸沸揚揚,所有人都知曉官府在調查假錢案一事。
在場眾人均與假錢案沒有乾係,宋懷景便也沒有再隱瞞。
“此枚銅錢外表大小雖與昭朝通寶看似一致,然其邊緣未銼,且重量略輕,正是近日流入市中的贗品銅錢。”
宋懷景抬頭示意宋墨,宋墨馬上遞來一個真的銅錢。
“可見假錢與真錢上的錢文也有略微不同,假錢的錢文明顯不及官府鑄錢這般精細。”
“之所以道這並非賀星芷的銅錢,是與本官近日查辦的假錢一案有關,早在上月,就有流出假錢的胡商隊伍在金禧樓私下交易,故而本官因此案一直與賀星芷有交集。此次她的失蹤極可能與假錢案的幕後黑手脫不了乾係。”
“所以現在是那些壞人故意將阿芷姐姐身上的荷包取下來送到參政大人麵前,還特意放了枚他們鑄造的假錢。”
燕斷雲騰地一下站起了身。
“嗯……”宋懷景輕歎一聲氣。
“賀星芷被綁,無非因她身上有利可圖,金禧樓賬目龐雜魚龍混雜,若有人妄圖借她之手洗假錢,再合適不過。又或者……”
宋懷景眯起眼,疲憊抵不過他身上的威嚴,“亦或者是有人想借她性命,威脅本官在假錢案上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宋墨,去請大理寺卿來,備轎,我需去尋國師一趟。”
“諾。”宋墨躬身行禮,身子一輕,迅速在眾人眼前消失。
紅豆與燕斷雲大眼瞪小眼,倆人麵麵相覷,怔愣在原地。
“你們且在這等著,我先尋國師與大理寺卿商議事宜。”宋懷景頓了頓,“本官會用性命保證賀星芷的安危。”
紅豆不安地掐著掌心,望著宋懷景匆匆的步伐。
門外如墨的夜色一寸一寸褪成青灰色,東方初升的晨曦宛若利刃,割破夜幕。
天光總會大亮。
隻是現在困住賀星芷的房間什麼都看不見,即使有窗,但顯然被動過手腳,用深色布料遮擋住。
賀星芷哭了。
嘿,她裝的。
她望著剛剛被關得震天響的門,有些無語地攤了攤手。
賀星芷挪著身子坐在塌邊,揉了揉自己酸痛的手腕,以及剛剛被掐過的脖子。
她膚白,脖頸上很快就留下了晃眼的紅印,甚至有一道泛起皮的傷口。
不過她其實一點也不疼,早在那幾人進屋之前,賀星芷就在積分商城裡翻道具了,還正巧給她翻到了一個痛感屏蔽藥劑。
為了讓玩家更沉浸式進入遊戲世界,遊戲設計之初便加入了十分先進的痛感技術。
但考慮到玩家自身身體素質問題、月事腹痛、因遊戲模式玩家會受傷等原因,痛感屏蔽藥劑是最基礎的道具。
而且所需的積分很少,初初醒來之時,賀星芷想著自己現下可是麵對還未知的危險,便麻溜地兌換了這個藥劑用了下去。
好在那些人目前並沒有傷害她的想法。
賀星芷翻了翻身上的衣裳還是昨日去生辰宴時的打扮,隻是燕斷雲給的那把短刀與錢袋都不在身上了。
看來已經有人在她昏迷時搜了她的身,身上除了衣物之外的物件都被拿走了。
賀星芷左摸摸右摸摸,發覺藏得很深的荷包也被拿走了,她頓感晴天霹靂,這下她真的有些想哭了,她放了好些金葉子在裡頭呢!
她倒在床上,欲哭無淚,生無可戀,萬念俱灰,饑腸轆轆……
賀星芷摸了摸自己近乎凹陷下去的腹部,餓得她快有些受不了了,很快就將自己沒了一袋子金葉子這件事拋之腦後,坐起身,想著趕緊吃些東西。
按照遊戲的套路,要不就是她自己逃出去,要不就是男主們也會來救她。
她摩拳擦掌,事已至此,先吃飯吧。
她眯著眼看著那一盤看不清是什麼的食物,先喝了半碗水,再端起另外一碗看起來白色粘稠的玩意,雖味道聞起有些奇怪,但她餓極了,不管不顧地吃了一口。
“噦!”
賀星芷砰地一下將碗放到盤子上,瓷碗落地,清脆一聲響。
她抱起剛剛裝著清水的碗猛地飲了幾大口,將剛剛充斥在口腔中那說不清道不明的奇怪味道衝散。
隻是賀星芷依舊感覺喉嚨裡泛著一股惡心的氣味,又忍不住乾嘔了一聲,這玩意比鯡魚罐頭還要嚇人哩。
賀星芷的指尖抵在喉嚨處,還是很想吐,又乾嘔了一陣,嘔得她滿目通紅,涕泗橫流。
她覺得自己再乾嘔一陣便真的要吐出來了,隻好渾身乏力地靠在床邊緩一緩,緩了一陣後,賀星芷突然猛地打了個噴嚏,習慣性地脫口而出,“誰在罵我?”
與此同時,國師府邸的書房中。
國師下了枚棋,“宋大人,該您了。”
“翊玄,可有法子算出賀星芷的方位?”
翊玄是國師的字,他並非漢人,名字也與漢人的大有不同,無論是皇帝還是與他關係相熟的同僚,往往隻稱他的字。
國師抬起頭,“宋大人,您與八九年前,真是大有不同。”
昔日的宋懷景何曾信這些?
連帶那些所謂的八字占卜更是半點的都沒碰過。
唯一一回還是為了合婚庚帖,第一次如此虔誠地捧著自己與阿芷的八字,甚至去寺裡燒香求了簽。
這世間哪有忽然就信了玄學之人,不過都是被天命壓著,尋不到答案解釋的可憐人。
顯然,宋懷景就是這般可憐人。
宋懷景落下一子,很快會意,無奈笑道:“何人不知,人總是會變的。”
“翊玄莫要再笑話吾了,人命關天……”若非迫不得已,宋懷景也不會尋到國師這兒來。
國師總算是朝著宋懷景的方向伸出手,“可有她貼身之物,亦或者是經常使用之物,以及發覺賀星芷消失的具體時辰地點,越具體越好。”
宋懷景將那荷包遞了出去,又說了昨日發覺她不見的時辰與岐王府的地址。
賀星芷愛財,出街喜歡帶著荷包,裡麵裝著滿滿當當的金子銀子但是不會使掉。荷包合該算是她的貼身之物。
“唔……還有她的生辰八字,這個宋大人可知?”
宋懷景拿起筆,在紙上有些猶豫地寫下她的八字,寫的是阿芷現在的這個八字,即景和六年生的那個八字。
“可能算出?”
“方位理應在京城以南,不過四十裡,臨水而困。嘶……”
國師忽地頓住,指尖摸起一顆棋子,兩指摩挲著飽滿的棋子。
宋懷景抿著唇,高挺的眉骨壓著雙眼,顯得格外嚴肅,“如何?”
“她現下貌似不是很好,卦象顯示胃脘受煞,嘔逆難安……”
“嘔逆難安?”宋懷景指尖不受控地輕顫,“莫非是他們對她用了刑?”
“宋大人莫焦急,卦象又顯示賀星芷應無大礙。”
香薰的青煙升起,國師額角落下兩滴汗,“恕某無能為力,隻能算出這些,再多的無法窺探。”
“不過四十裡之地,臨水而困,臨水……”
宋懷景輕叩著案幾,忽而想起前幾日細作來報的幾處私鑄假錢窩藏地,記憶中有三兩處正巧依水而建。
宋懷景站起身,朝著國師謝道。
“宋大人可是有頭緒了?”
宋懷景點頭。
國師倒有些懶散地身子一歪,靠坐在一旁,“某覺得有些奇怪。”
宋懷景以為他說的是賀星芷被綁走這件事還有蹊蹺之處,他又坐回國師的對麵,“何處奇怪?”
“宋大人,您很緊張這件事?”
“賀姑娘因我才受到牽連,我不緊張倒不正常了。”宋懷景扯起嘴角的一絲弧度,笑得卻有些勉強。
“某覺得宋大人有些奇怪……賀星芷身上是不是些宋大人未告及某的秘密。”
他頓了頓,望著棋盤,“可是與你至親之人有關?若宋大人不想同某說,便不用告知某。”
國師對著宋懷景,說話向來直白。
他對這位金禧樓的東家倒是有印象,一月前,他與她在寺中有過一麵之緣。
但不知為何僅僅隻是那一麵之緣,就讓他記住了她,甚至總覺得她身上有著不可告人的秘密。
就像宋懷景,也有很多無法說出口的秘密那樣。
宋懷景眼睫掃下,眼瞳微顫。未想到國師竟如此敏銳。
他扶在案幾邊,明明早就知道天機不可泄露,但他還是想要告訴國師,他好像找到阿芷了。
他微張著唇,輕點了下頭,但看似像是用儘了全身的力氣。
他想說,原來阿芷真的會回來,原來阿芷日日就在自己眼前。
宋懷景微啟薄唇,瞬時,喉嚨間卻似是被一隻無形的手扼住,舌尖不過才觸及齒關,心口猛地一陣刺痛,似千萬根針刺來。
疼得他扶在案幾上的指尖不受控地深深嵌入,連同呼吸都一滯。
“賀……”不過說出一字,宋懷景便感覺五臟六腑似是被火灼燒,冷汗頃刻浸透衣裳。
“宋大人,宋大人!”
國師見狀猛地站起身把住他的脈,好在並無大礙,“莫要再說了。”
宋懷景搖搖頭,卸了力倒在榻上。
說不得,就連賀星芷是阿芷這事居然也說不得。
就與當年他每每寫下賀星芷三字時,星芷二字總是瞬時就在自己眼前消失那般……
“宋大人,先彆想這事了,救賀東家這事才是迫在眉睫。”
宋懷景勉強地扯出了個笑,點頭起身。
正巧有三處臨水而建的據點,他、陸決明與燕斷雲李知晦兵分三路。
他本還想著等自己派去的細作再搜集多些證據,一舉毀掉整個假錢團夥,再將其幕後推手抓出,來個全軍覆沒。
可現在他等不了了,隻能將整個計劃都提前。
隻是四十裡地快馬加鞭最快也要大半個時辰,更何況前往這三處地兒都不是一路的平坦官道。
宋懷景隻能快些,再快些。
日近中天,驕陽似火,卻無人敢懈怠。
被困在屋裡的賀星芷也熱得滿頭轉。
又餓又熱……賀星芷感覺自己餓得沒了一半的靈魂。
早晨時,她本想著吃飽飯再想法子逃出去,或者等待陸決明他們來接應,畢竟這是與陸決明有關的劇情線,近日她也因為案件與他有過不少交集。
但她不想等了,再餓餓,她要暈倒了!
更何況賀星芷本來也沒多認真地玩這個遊戲,此時何必還要仔細走劇情,還不如直接上外掛。
可惜之前她在商城中並沒有找到食物。
她決定在自己餓暈之前用積分換點厲害的外掛,趕緊逃離這裡。
正在打量著要換什麼道具最好時,門倏然被打開。
那三人又走了進來。
胡須男依舊裂開嘴露出滿口黃牙,“賀東家考慮得如何了,若是沒問題來這畫押吧。”
他展開一張紙,用賀星芷的語言來說,這應該是一份她答應與鑄造假錢團夥合作的合同。
她皺起眉,“我可從未答應與你們合作!”
高個子男厲聲道了幾句,隨即轉身望向身側的女子。
女子隻點了點頭,手裡依舊端著一個盛著碗的盤子。
不過這次她徑直拿起了碗,看似細嫩的胳膊卻格外有力地鉗住賀星芷的下巴,強迫她將這碗藥給她灌了下去。
賀星芷不知這是何藥,隻覺得藥效猛得很,不過堪堪下肚,就感覺腦子一陣昏沉,整個大腦的記憶變得極其模糊。
很快地,她看不清麵前的場麵,隻感覺腦子中忘記了的、還沒忘的畫麵混雜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