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06鴛鴦膾(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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簷角的殘雨滴落至青石磚,驚起樹枝雀鳥三兩隻。

鳥兒扭著脖子四處張望,似是好奇與探究。

賀星芷也如這樹枝上的鳥兒一樣,好奇又疑惑地打量著周遭的一切。

屋內安靜得連窗外的蛉蟲叫聲都聽得真真切切。

賀星芷咽了咽唾沫,扭頭看回坐在自己對麵的宋懷景。

他端坐著,低頭慢條斯理地醒茶。剛剛走來時步履匆匆連衣裳與發絲都沾上了濕氣的人,現下已理得乾淨利落。

在小賬房時,宋懷景與陸決明交代幾句後,幾位高個壯漢當著賀星芷的麵將屍體抬了出去。

在賀星芷的強烈要求下,他們一行人並沒有驚動到酒樓的其餘人。

緊接著在歌舞的喧囂聲中,賀星芷被帶至審問處。

未料審問她的不是陸決明,而是宋懷景。

她現在並不在衙署也不在大理寺審問廳,而是被請來了縣衙對門公家開辦的茶坊包間。

證人審問大多會用這樣溫和的手段,賀星芷確實清白,所以她才坐在這算的是茶坊最好的包間被人審問。

甭說清白不清白,賀星芷甚至壓根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

先是險些被害,又是有人當著她的麵要自儘,毫無準備地觸發了劇情點。

這怎麼也算是賀星芷人生第一次被審問,她心底有一種莫名的不安,不過比起不安,更多的是疑惑。

什麼案子需要大理寺卿和參知政事一齊出動。

她抬起頭,靜悄悄地打量著麵前的人。

賀星芷確實快十年沒學曆史了,但她也有常識,參政參政,光是這個官名聽起來就不像負責查案的官職,頂天了也是那種高官犯事可能讓他來審查。

她一遵紀守法的好公民,彆說殺人放火,賀星芷的金禧樓連隔夜菜都不敢放到第二日售賣,她能犯上什麼事讓宋懷景親自來審問她。

參知政事哪有那麼閒的……

她眨眨眼,指尖揪著裙子垂落的絛帶,棉質的衣裙快要被她搓出皺巴的痕跡。

“賀星芷。”

“我在。”賀星芷挺直腰板,嗓音不自覺放大。

宋懷景端起茶杯的手頓住,客氣笑道:“賀姑娘,莫緊張,隻是公事公辦按照流程尋你問些事。”

他看著她,用著安慰的口吻同她說話,少了些冷漠,但哪怕笑了卻還是帶著公事公辦的嚴肅。

宋懷景將熱茶倒在杯中,遞到她麵前。

“茶還熱著,賀姑娘遲些喝,這裡有溫水,若是渴了,先喝水罷。”

賀星芷抿唇,端起麵前的茶杯,細細地喝了幾口。

趁她喝水之際,宋懷景從懷中掏出了枚錢幣,放在桌上,食指輕推,將錢幣推到她的麵前。

賀星芷眯起眼,看不清他手裡拿著何物。

直到他開口道她才知曉這是一枚銅錢:“想必賀姑娘定是對今夜之事感到不解,煩請你先看一眼這枚錢幣。”

“我可以碰嗎?”

“嗯。”他簡短應道。

賀星芷拿起來看了幾眼,“這是個銅錢,怎麼了?”

“這是枚私鑄銅錢。”

“啊?是假錢?”賀星芷仔細打量銅錢,“從我酒樓流出去的假錢嗎?”

宋懷景呷了一口熱茶,雖對於賀星芷這樣敏銳的反應感到略微驚訝,但他搖搖頭。

“並不是,但這私鑄假錢是從一經常在金禧樓來往的胡商隊那流出的。”

“宋大人的意思是說有胡商借著我的地盤行不法之事?”

“嗯。”宋懷景輕放下茶杯,與聰明人說話,總歸是輕鬆的。

這群私鑄錢幣的胡商甚至與鑄錢司甚至刑部的人可能有關,這案件不隻是私鑄假幣那麼簡單。

他簡單地同賀星芷講了事情的來龍去脈。

這下賀星芷總算是搞明白整個事情的經過了。

大抵是近幾月來,不僅京城,整個昭朝出現了不少假錢。

緣是胡商與朝中官員勾結,私鑄的假錢不僅為斂財,更意在攪亂百姓民生,打破昭朝好不容易從動亂中恢複的生氣。

今夜他們擒獲的黑衣男子本是個關鍵,從他口中或許能問出幕後指使的那位官員,可惜他是死士,寧願死也不願被他們生擒,線索就此斷絕。

“我們知你對胡商假錢案並不知情,是清白的,但近日需要你協助本官。”

賀星芷放下銅錢,這錢幣做得極真,連她都區分不出,一想到金禧樓可能也收到假錢,她就按捺不住心底的怒意。

錢錢永遠不會背叛她,可是到底還是人心險惡啊!

“好……但我能做些什麼?”

“賀姑娘,你是南洲縣人,初來京城不久?”

賀星芷對於宋懷景突然轉移話題這事感到略微疑惑,她微不可察地蹙起眉頭,但還是點頭回話:“對,但往後我可能會久居在京城。”

宋懷景目光落在她的身上,在今夜之前,他早就把她調查清楚了。

“好巧,本官也是南洲縣人,你我也算是老鄉。”

“啊,是好巧誒。”她驚訝道。

畢竟賀星芷對宋懷景的了解僅限於從紅豆以及崔汐真口裡說出的傳言。

隻知道他是個好官,隻知道他有個說不清的亡妻。

“賀姑娘,不必緊張,現下我隻是循例需核錄賀姑娘身份詳情,需要簡單了解你的名姓、年齒、籍貫並家中親眷簡況。”

說罷,賀星芷便瞧見宋懷景拿起筆,在紙上寫了幾字。

“賀姑娘生於景和六年驚蟄,算來至今,賀姑娘可是二十四了?”

賀星芷點頭,遊戲中的年齡設置與她現實的年齡相同。

宋懷景執筆記錄的手卻頓住,“生辰年齡可有記錯?”

“沒有記錯啊,今年確實是二十四。”

賀星芷記不住這些皇帝的年號,但她二十四歲這件事她自己總不能記錯吧。

宋懷景的長睫輕顫,暖黃的燭火將眼睫映在他的臉上,像蒙上了一層陰霾。

他的阿芷是景和三年生人,若還活著,今年應是二十七。

宋懷景不禁想起第一次見到阿芷時,她不過十三四歲,那時她矮矮瘦瘦的,和小豆芽似的。

從年少到現在近乎三十而立,他都同外人說,阿芷與他年少相識,是青梅竹馬,實則不然,十三四歲才相識,有些晚了,哪算得上青梅竹馬。

隻是宋懷景總希望世上能留下一點與阿芷有關的痕跡,總希望自己與阿芷的關係更親近些。

宋懷景抬頭望著她,哪怕雙瞳被燭火照得發亮,也幽深的像一池深潭,思念、希望與執念交織過後,又是失望的落寞。

可是賀星芷像她,太像她了……名字相同,長相身形、就連說話的嗓音都這般像,唯有不同的是年紀。

賀星芷拿起宋懷景剛剛泡好的茶,茶涼了些總算是能入口,她靠在杯口試探般地呷了一口,完全沒有發現宋懷景的異常。

宋懷景握緊筆,將她望向他時淡漠的眼神收入眼底。

麵前的這個賀星芷或許不是不記得他了,是她壓根就不認識他。

宋懷景抑住心底無法言喻的執念,語氣平緩地繼續問道:“令尊令堂早亡,你是家中孤女?”

“嗯,父母在十年前便過世了。”

“洛陽的知味閣也是賀姑娘名下的產業?”

“對的。”知味閣與金禧樓是賀星芷最大的兩家酒樓。

“賀姑娘是前兩月才來到京城的,近日一直住在金禧樓?你先前說到想要在京中久居,還未有在京中置辦府邸的打算?”

賀星芷現在意識到自己真的是在被審問了,宋懷景的問題一個接著一個拋向她,問得她快要應接不暇了。

她都有些害怕他問到自己遺忘的玩家設定了。

“對的,金禧樓後院很大,環境也好,住在那也方便我工作,我又孤家寡人的,就不打算另外再置辦府邸了,要好多錢呢。”

賀星芷下意識吐槽道,果然無論哪個時代的首都,房價都貴得飛起。

“賀姑娘說笑了,何人不知曉我朝出了名舉國聞名的富商呢。”

賀星芷抿了抿唇有些尷尬地笑道,她摸了摸鼻尖,“嗐,總之金禧樓的後院也夠我住了。”

她與宋懷景說的可不是假話,但還有一個她沒法說出口的解釋……遊戲設定裡玩家用錢財隻能購置簡陋的房子,更好的房子隻能用積分或者氪金。

賀星芷任務都沒做多少,哪來的積分買豪華宅院啊。

而且那些簡陋的房子還不如金禧樓後院住著舒服呢,還不如住後院。

“賀姑娘,尚未婚嫁?”宋懷景提筆,又在冊子上記錄。

“沒呢。”她抬頭悄悄打量他。

在賀星芷的印象裡,眾人對宋懷景的評價貌似都不錯,就連聖上都格外恩寵他。

今夜的審問雖秉著一副公事公辦的態度,但也不帶一絲官商階級差異的輕視,是實實在在的好官。

連問她話的語氣都算得上平和,賀星芷本有些疑惑又擔憂的情緒徹底被抹去,加上夜晚的疲憊,讓她放鬆下來,本來正襟危坐的姿勢也變得有些懶散。

他依舊低著頭執筆寫字。

賀星芷歪著頭目光直勾勾地落在宋懷景的身上。

從第一次見到他時,賀星芷就總覺得他的麵相看起來有些奇怪,五官臉型與戀愛線的男主們都是頂頂好看的,但身上總有些與其他人不大相同的氣質。

哪怕沒有近距離看著他的臉,但賀星芷總覺得他笑的時候不像笑,但又不像是假笑。

夜晚的涼風裹著剛剛雨後的潮濕從窗外溜進,將桌上的火焰吹得一顫,連帶著他映在臉龐上的眼睫陰影跟著顫動。

賀星芷想了許久,靈光乍現一般想到了一個詞,鰥夫。

宋懷景渾身上下散發著一種死了妻子的鰥夫氣質。

鰥、寡、孤、獨,好似人間最徹骨的孤獨。

看來他未婚妻已亡合該是真的……

賀星芷想著覺得莫名心虛,前兩日她還在宋懷景背後說他的八卦。

“近日想必私鑄假錢的胡商還會來到金禧樓,賀姑娘的金禧樓隻需如常待客,其餘的交予本官即可。”

宋懷景想起她今夜望著死屍的神情,沒有過多的害怕,但難免帶了些驚詫,他接著道:“會有人保護你的安全,本官儘量保證不在金禧樓發生命案。”

賀星芷連連點頭,“好,我明白了。”

說罷,她控製不住困意,打了個哈欠。

“賀姑娘可是倦了?”

宋懷景說話的聲音也輕了些,提筆翻動手下的冊子,手中發出紙張的輕響。

正想著回去要怎麼和紅豆說今夜的事,走神的賀星芷被宋懷景的聲音拉回,她從鼻腔發出一聲疑惑的輕哼聲。

“啊,不好意思,剛剛沒聽清您說什麼?”

聽到她的話,宋懷景怔愣一瞬,隻是多年習以為常的喜怒不形於色讓他勉強維持住自己的麵上的神情。

她說話的口癖與昭朝百姓多有不同,“不好意思”這句話他還未曾在除了阿芷以外的人口中聽聞過。

曾經為了找到阿芷,宋懷景遊走過昭朝的所有州郡,甚至去往不少外邦之地,對多處言語了解甚多。

但宋懷景也未見哪個地方有這樣陌生的詞。

此次調查胡商假錢案,也是因為他是朝中最熟知波斯、大食以及突厥的語言,聖上才讓他與大理寺卿共同查案。

起初,宋懷景便覺得賀星芷說話與常人有些許不同,隻是想著她是南方人,也不一定特意學過官話,有些許口音以及方言詞彙也是正常。

隻是他明明也是南洲縣人,但未曾聽聞哪處村莊有這般說話的方式。

而且她也與阿芷那樣,雙目短視,會因看不清事物不自覺地眯眼,緊張時雙指會控製不住地蹂躪自己的衣裙。

宋懷景起身,收起卷宗。

“不早了,耽擱賀姑娘多時,先請回吧。有些事過兩日會再來尋你。今夜我會派大理寺的女官與侍衛護送你回金禧樓。”

“好。”賀星芷拍了拍衣裙跟著站起了身。

在她毫無察覺時,宋懷景目光如炬,端詳著她的臉龐。

宋懷景並不是因著案件才調查賀星芷,早在一月前,他便開始查她了。

阿芷,阿芷,是你,是你對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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