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臨序那輛紫檀馬車向來是惹眼,可是現下,宋醒月下了馬車後卻沒見到。
他還沒回來?
宋醒月抬頭看了看天,雨天中,月亮朦朦朧朧地掛在夜空,不那麼真切。
天都已經黑成這個樣子了,謝臨序竟還沒回來嗎。
宋醒月不死心地去問了下人,可下人道:“世子爺回來過一趟,後來又出去了,也沒同我們說是去了哪。”
回來了,又出去了?
宋醒月心裡亂成一團麻,一邊往清荷院回,一邊讓人去打聽謝臨序的去處。
回到清荷院後,果然也沒見到謝臨序的身影,她不再多想,身上臟得有些難以忍受,便先進了淨室之中淨身。
然而在脫衣時候,從身上掉下來了個小物件。
她撿來看,發現是一枚實金墜子,圓月形狀,拿在手上頗有些分量。
宋醒月猜到,這東西大概是季簡昀方才同她拉扯的時候塞的
她想到方才同他說的那些難聽的話,鼻尖猝然有些發酸。
她不肯再被這滾燙炙熱的情緒裹挾,很快就抽出了身來。
淨身過後,她從淨室走出,又在房中一直斷斷續續等到了戌時,竟然還不曾等到謝臨序的身影。
丹萍見她一直坐在銅鏡前等人,心裡頭也不是滋味,她道:“小姐,從回來那會就一直沒用過膳,今是生辰,好歹用碗長壽麵吧。”
這謝府上下,也沒甚人知道今日是她的生辰,就連謝臨序,饒是她早上告訴過他,可他現在也仍舊不見蹤影,不知是去了何處。
宋醒月心裡頭直泛酸水,哪裡還吃得下東西,她無力地趴在桌上對丹萍道:“我不餓,先不吃。”
宋醒月便是這個毛病,心情一不好,胃口便也連帶著不好。
丹萍沒辦法,也不再勸了,就在這時,外頭走進了個侍女,道:“奶奶,李家方才有人過來傳話,說世子爺今夜留宿在那裡了。”
宋醒月有些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麼,她覺得自己似乎已經失去了能夠理解話語的能力。
她看向那個侍女,道:“你再說一遍,他留在哪了?”
侍女也隻得再重複一遍:“回奶奶的話,是留在留在李府了。想來是去看望李老太傅,一時天晚,碰上宵禁絆住了腳,便宿在李家了。”
什麼時候留在李家,哪天留在李家不可以呢,為什麼偏就是今天。
為什麼啊?
早上出門的時候她不是和他說好的,今日是她的生辰嗎。
她不奢求他能一天都陪著他,她也知道他不會應她的,可是,他怎麼能留在李家呢,留在李家一個晚上都不回來。
他到底是把她當什麼了?
宋醒月叫這突如其來的事弄得惡心,本就一直鬱結在心,再沒忍住乾嘔了起來。
丹萍嚇壞了,見她突然吐了起來,忙道:“小姐,你怎麼了這是?”
前些天才來的月信,宋醒月知道,也不可能是有孕,今個兒這番純是叫謝臨序惡心的罷。
她實在想不到,他是出於什麼原因,能在她生辰這一日,留宿於李家。
宋醒月不明白,不明白得幾欲作嘔。
窗外的雨水滴滴答答,吵得人更叫心焦,宋醒月不再嘔了,有些無力,頭疼地躺去了床上,她道:“丹萍,你出去吧,我靜靜,我想一個人靜靜。”
這一夜宋醒月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熬過去的,躺在床上,也不知道是睡還是沒睡著,隻記得,好像聽了一夜的雨,又眼睜睜看到太陽從天邊升起。
昨夜的月不大亮,今日的太陽也不大亮堂。
遍地都是昏沉。
她硬生生就著這滿目的昏沉熬到天亮,寄生在帳下陰影之中,偎在枕上,抱著被子,整個人也蜷成了一小團,屋子裡頭仍舊是以往的模樣,雕花檀木擺件散發著一股沉水香,屋外透進的稀薄日光又被緙絲屏風濾過一層,落在地上成一道斑駁慘淡的暗紋,她躺在黃花梨床中,床頂上懸著一塊鎏金鏤空香球,吐出絲絲縷縷的煙嵐這一夜,宋醒月把這些死物都要硬生生看活了過來。
兩年。
不管謝臨序怎麼對她,她從沒有像這一夜這樣惡心。
她一直知道他看不起她,知道他不喜歡她甚至是厭惡她,她也知道,在他心中,她大概是永遠比不過李懷沁的,可是,他也不該這樣待她。
他難道真就一點心都沒有嗎,難道就真的一點都看不到她嗎?
宋醒月也沒發現自竟這樣愛哭,好像嫁進了謝家之後,眼淚就沒停過。
終於,約莫是卯時吧,宋醒月聽到房門那裡傳來了動靜。
她抬眼去看,發現是謝臨序回來了。
她想起來,今日是旬休日,他用不著去衙門。
宋醒月一夜沒有睡,頭腦昏昏沉沉,她強撐著坐起了身,看向了同樣是一身疲憊的謝臨序。
他在李家,大概也是一夜沒睡,眼底掛著一片青黑,讓平日那一絲不苟的人看著也多了兩分風塵。
宋醒月問他:“你為什麼要不回家。”
不知為何,她的聲音竟帶了幾分顫抖。
是怨恨,是悲憤,是疑惑,是什麼,混在一起,含含糊糊的,已然分不清了。
謝臨序看著她的眼神仍舊是一如既往的深冷,就如這兩年來,他從來沒有對她動容過那般,冷漠刻薄到了宋醒月想要嚎啕大哭的地步。
宋醒月強行壓抑著自己的情緒問他:“我不是說,昨日是我的生辰,叫你早些回家嗎。”
謝臨序反問她:“我回來了,你在哪裡?”
宋醒月馬上伸出她那摔破的手掌心道:“昨日我被李家的小公子撞摔了,雨又落得大,就在上麵耽擱了一會我是回來晚了,這是我不好,可你為什麼不能等等我,你等等我,我馬上就回來了,你等等我,我不會不回來。”
他分明是可以在家裡等等她的,可他非是要去李家。
宋醒月問他:“我做錯什麼了,你要這樣對我?”
她實在是有些不明白了,她究竟是做了些什麼,才會叫他如此怨恨於她。
“做錯什麼了”謝臨序的口中低喃重複了一番宋醒月的話。
她說她做錯什麼了呢。
她做錯的事情難道還不多嗎。
他嗬笑一聲,問道:“怎麼嫁進謝家的,你自己不清楚?”
宋醒月不想他又提起兩年的舊事,他就這樣猝不及防說起,讓她沒有一絲招架之力,可她很快就有了說辭,道:“當初的事是我不好,我不該跟你進屋的,可是,你那藥當真不是我下的。而若我不幫你,你中了藥該怎麼辦呢?你總因那事怪我,你也好沒道理。”
再說,她就算是有天大的過錯,可他也犯不著這番羞辱她。
謝臨序看著宋醒月越說越委屈,說到最後雙眼通紅,蓄滿淚水。
做錯事的分明是她,可她竟能給自己厚顏無恥地將自己摘得乾乾淨淨,到頭來,在她口中,做錯的人反倒是他了?
他冷眼睨著她,眸中似也覆著一層浮冰,他伸出手,白皙修長的手指捏著她的下頜,似想將她的淚看得更加真切。
她哭很傷心。
真的很傷心。
可謝臨序不會再被她蒙騙了。
他輕啟薄唇,清潤的嗓音儘是冷漠,無所謂道:“可這不就是你想要的嗎?若受不了,和離便是。”
既如此難堪忍受不了,那便和離,給她全個體麵,也給他全個體麵。
舍得嗎?
隻是,她舍得嗎。
謝臨序並不信她舍得。
他又留下一句不可能實現的事,接著,繼續自虐似的坐以待斃。
並不希冀再聽她的回答,也不想再聽她張口就是狡辯,他再不看淚流滿麵的她,頭也不回地離開。
屋內陷入一片死寂,宋醒月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麼,竟連哭都喘不上,就像是被人硬生生掐住了脖頸,啞然無言。
宋醒月沒有想到自己竟會落到這樣的地步,悲哀和苦痛到了連話都說不出的地步,她看著他的背影,心口叫囂著嘶啞著想要同他厲聲質問,可那些話竟被死死地堵在了喉嚨之中,直至臉色漲紅呼吸濁重。
他說什麼?
他說,這不就是她想要的,若受不了,和離就是。
總歸他是瞧不起她,不將她放在心上,他也知道,她現在的處境根本就離不得他。
所以,他便可以這番肆無忌憚地羞辱她,他可以在她生辰那日在青梅家中夜不歸宿,也可以輕易說出和離二字
可宋醒月不明白,她到底是圖他什麼了?
她嫁給他後,除了吃穿,除了上次去李家開口問他要一身衣裳,她還問他要過什麼貴重的物件了?謝家的事他們沒讓她插手,她也從不敢多手,她這兩年哄著他,聽他的話,她不要臉麵,不要自尊,他以為她是圖他的錢,圖他的名?
她隻是想要一個家而已,隻是想要一個落腳處,她就想安生過日子,可他到頭來,竟這樣想她。
她帶著自己的所有,一次又一次地投奔於他
對。
就是投奔他不錯了。
可他呢?一次又一次,冷冽地,趕走她。
宋醒月以往還總想著,給謝臨序生個孩子,等他們有了孩子,日子總會好過起來的,她的處境再怎麼也不會比現在還要難堪。
然而,謝臨序今日所做所為所言,讓她意識到,她同他是永遠不可能有以後二字。
她也為此掙揣了兩年多。
可兩年多竟也捂不熱謝臨序的心。
算了
宋醒月想。
還是算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