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處的海麵正被落日染成熔金般的顏色,海風卷著鹹濕的氣息掠過礁石,帶來幾分傍晚的涼意。
沈青嶼望著林可馨的背影消失在人群裡,她手裡握著那支掛飾,走幾步就回頭往這邊望上一眼,帶著少女般的羞怯,目光撞進他眼裡時,還會彎起嘴角一笑。
“沈先生以前是做什麼的?”
宋玟玟的聲音帶著試探打斷了他的思緒,她正由孟萌扶著調整坐姿,傷口被重新包紮過後,看起來不再那麼瘮人。
“做了點生意。”
沈青嶼含糊帶過,他不習慣在這種境況下談論過去的身份。
那些談判桌上的輸贏、財報上的數字,在眼下的狀況裡,輕得像海風裡的沙塵。
“我猜也是。”
宋玟玟笑了笑,眼角的細紋裡還沾著未拭淨的沙粒。
“在船上見你總帶著筆記本,以為是搞金融的。”
她頓了頓,聲音突然低了下去,尾音裹著不易察覺的哽咽:“以前總嫌我先生滿腦子都是錢,說他不懂浪漫,現在倒是覺得……能跟他拌嘴都是好的。”
孟萌在一旁削著根樹枝,聞言抬頭安慰道:“宋姐彆擔心,你老公說不定也像我們一樣衝到這裡來了,就等我們找過去呢。”
沈青嶼聽後,沉默以對,之前的災難畫麵,讓人打心底的恐懼,如果不是運氣使然,他們這些人誰敢說就一定能在那樣的變故下存活下來?
三人正說話間,林可馨抱著個鐵皮盒子回來了,身後跟著三男一女。
幾人看著都在二十四五歲上下,除了衣衫沾著些泥汙,倒沒見明顯的傷口,氣色比他們這些受了傷的好上不少。
“蔡東找到的急救箱!”
林可馨蹲下身,把被撞得凹陷變形。印著船徽的盒子放在地上。
“裡麵有繃帶還有消炎藥,夠處理些小傷口了!”她指尖劃過一排排小藥瓶,眼裡閃著慶幸的光,“能找到這些,已經算運氣很好了。”
“我們還搜到了些吃的。”
說話的是個留著寸頭的高個男子,身量約有一米九幾,嗓門洪亮。
他和另一個同伴正抬著半隻變形的行李箱,裡麵堆著幾罐未開封的水果罐頭,還有幾袋被海水泡得發軟的麵包。
寸頭男抹了把臉上的汗珠,衝沈青嶼幾人揚了揚下巴:“我叫蔡東,以前是萬弘科技的經理。”
“彆聽他瞎說。”
孟萌適時拆台,她手裡的樹枝往地上一磕,說道:“他就是萬弘科技的太子爺,在船上跟我吹了一路‘自家公司有多厲害’。”
蔡東被戳穿,撓著後腦勺嘿嘿笑起來,曬得黝黑的臉上露出點少年意氣的窘迫。
經他倆這一鬨,氣氛鬆快了不少,另外三人也跟著熟絡地介紹起身份來。
提著方便袋的男女是一對情侶,男生何青個子清瘦,手裡緊緊攥著半袋餅乾類食物,女生李曉寧則眼裡帶著點好奇的打量著沈青嶼和宋玟玟。
剩下那個長相俊朗的男生站在稍遠些的地方,目光總不自覺地往林可馨身上飄,帶著毫不掩飾的愛慕,他自我介紹時聲音溫和:“我叫羅雲,是個無業遊民。”
眾人相互認識後,宋玟玟也鬆了口氣,看著那些食物,緊繃的肩背終於舒展了些,至少今晚,不用餓著肚子挨過去了。
沈青嶼也望著那些簡單的物資,又看了看林可馨被汗浸濕的額發,忽然覺得,這荒島的暮色裡,總算透出了點讓人踏實的暖意。
“你們誰帶火了?”
孟萌忽然出聲問道。
“不抽火,誰帶煙?”
蔡東挑眉接話,話剛說完他就被孟萌扔過來的樹枝砸中胳膊。
“你是一天不被抽,皮子就癢是吧?”
孟萌狠狠瞪了他一眼,語氣裡卻沒帶什麼火氣。
“天馬上就黑了,這裡都是傷員,沒有火,夜裡肯定熬不住!”
沈青嶼目光掃過營地裡的其他人,也沒見哪裡生起火星,眉頭也不由皺起。
荒島的夜晚想必會很寒冷,沒有火不僅難捱,恐怕還會引來野獸。
“哎呀!看你們愁的。”
蔡東慢悠悠地拖著長腔,臉上掛著狡黠的笑容,變戲法似的從褲兜裡摸出個銀灰色、帶著磨砂質感的金屬防風打火機。
“哥們兒早說過了,有我在,啥事沒有!”
“要死啊你!一天到晚的,真是讓人受不了。”
孟萌被他耍得跳腳,撿起地上的碎枝又要扔過去,卻被蔡東大笑著躲開。
看著這對活寶打鬨,沈青嶼實在插不上話,索性站起身:“那我去撿些柴火。”
“我跟你一起去!”
幾乎同時,林可馨清脆的聲音在身後響起。她幾步就追了上來,手裡拿著一把,不知從何處翻出來的小型折刀握在手中,動作顯得異常熟稔。
“那邊的枯枝應該不少,我幫你一起收拾。”
沈青嶼的視線在她握著刀柄的手指上停頓片刻,那手指纖細白皙,指節卻扣得很穩,沒有絲毫抖動,低聲提醒道:
“小心點,彆傷到自己。”
夕陽的光輝落在林可馨的睫毛上,投下淺淺的陰影,她偏頭衝沈青嶼微微一笑,道:
“你也是。”
兩人並肩往叢林邊緣走去,海風穿過枝葉,把遠處孟萌和蔡東的笑鬨聲吹得忽遠忽近。
沈青嶼彎腰撿著枯枝,指腹蹭過粗糙的樹皮,聽著身邊林可馨折樹枝的輕響,心頭像有片羽毛在輕輕掃過。
他頓了頓,終究還是沒抑製住那一絲微妙的好奇,裝作隨意地開口,問道:“那羅雲……是你對象?”
話音剛落,就見林可馨手裡的樹枝“啪”地斷成兩截,她抬眸看了過來,眼神裡帶著點詫異,隨即漾開輕鬆的笑意:“怎麼會?他是蔡東的朋友。”
說著,她把斷枝扔進沈青嶼懷中的枯枝堆裡,語氣隨意得像在說件無關緊要的事情。
“我們坐遊輪的時候才認識,算起來,也就才半個月吧?”
沈青嶼隻覺得懷裡的枯枝突然變得滾燙,他低頭踢了踢腳下的石子,耳尖不受控製地有些發燙:
“哦……這樣。”
林可馨像是沒察覺到他的那一絲慌亂,蹲下身去撿樹縫裡的枯枝,發尾掃過肩頭,帶著點草木的清香:
“他總說自己是無業遊民,我看不像。之前聽他跟人打電話,說什麼‘項目資金’‘風險評估’,倒像是你們做生意的。”
沈青嶼聽後挑了挑眉,剛才羅雲自我介紹時那副雲淡風輕的樣子,確實藏著點刻意的低調。
他沒再多問,隻是往林可馨身邊湊了湊,幫她夠到高處一根垂落的枯枝:“這個乾得透,好燒。”
“謝啦。”
林可馨接過來,用折刀削去枝椏,動作利落得不像個嬌慣的姑娘。
“你呢?”
林可馨忽然抬起頭,眼裡閃著晶瑩的光。
“在船上總見你一個人待著,還以為你不喜歡跟人說話。”
“隻是不太習慣吵鬨。”
沈青嶼把枯枝抱得緊了些,“以前開會開多了,反倒喜歡清靜。”他頓了頓,補充道,“不過……跟你一起來撿柴火,倒也不覺得煩。”
林可馨的臉瞬間浮現出一片紅霞,低下頭去擺弄著手裡的折刀,刀刃在暮色裡閃著細碎的光。
海風卷著遠處的浪聲過來,把兩人之間的沉默烘得有些發燙。
“該回去了……”
林可馨率先打破沉默,聲音裡有點不易察覺的緊繃。她站起身,拍打著褲腿上沾染的草屑和塵土,“再不回去,真要找不到路了。”
沈青嶼“嗯”了一聲,伸手想接過她懷裡的枯枝,卻被她側身躲開:“不沉,我自己能抱。”
她往前走了兩步,又回頭等著他,白色的身影在漸濃的樹影裡格外顯眼。
“走快點呀,蔡東肯定在偷偷拆罐頭了。”
……
兩人回到那塊依托巨大礁石形成的小小避風營地時,眼前的景象讓沈青嶼微微一愣。
蔡東幾人不知從哪裡拖來了一個巨大的皮筏子!他們將它割開、平鋪在礁石最避風的內角處,大大延伸了眾人可坐臥的乾燥區域。
中央處,用碎石壘成了一個簡陋的火盆,裡麵已經鋪好了易燃的乾草和小枯枝。
“我們回來了。”
沒一會兒,羅雲與何青也同樣各自抱著捆柴火走了過來。
“正好!就等著你們點火了!”
蔡東哈哈笑著,和孟萌一起將乾樹枝搭在火盆裡,隨著刺啦一聲,營地中心瞬間竄起一團火苗。
眾人的目光也隨之被眼前的溫暖攫住,火光映照在每一張年輕而疲憊的臉龐上,在周遭飛速漫湧的夜色裡,發出如釋重負的呼吸。
八個人圍坐一團,感受著火焰貪婪地舔舐著乾燥燃料所散發出來的熱意,悄悄驅逐了些許壓在眾人心頭的那種無助感!
“先吃點東西,好好休息一晚,明天再看看這裡到底是什麼地方。”
孟萌分發著罐頭食物說道。
其他人見狀,紛紛彼此露出笑意。
“我們……能跟你們借點火麼?”
就在這時,兩個女人扶著一男人,湊了過來。
那三道人影在暮色裡瞧著有些單薄,為首的女人聲音發顫,懷裡還緊緊攥著塊看不出原色的布,想來是裹著什麼要緊物事。
被扶著的男人臉色蠟黃,額角沁著冷汗,半邊褲腿沾著深褐的汙漬,不知是血還是泥。
沈青嶼目光掃過他們凍得青紫的指尖,率先開口:“火夠旺,過來坐吧。”
蔡東剛咬開的罐頭停在嘴邊,見沈青嶼應了,也跟著招呼起來:“正好有多的樹枝,添兩把火更暖些。”
那兩個女人對視一眼,像是鬆了口氣,扶著男人慢慢挪了過來。
離得近了才看清,那男人褲腿卷著,小腿上露出道深可見骨的口子,血已經半凝,沾著沙礫,看著觸目驚心。
“他……他之前船翻時被鐵片劃到的。”年紀稍輕的女人紅著眼圈解釋道:“我們的船翻得急,什麼都沒剩,連塊乾淨布都找不著。”
孟萌聞言,立刻從一旁拿出急救箱,“我幫你處理一下吧,以前學過急救。”
她蹲下身,先用清水小心衝掉傷口周圍的泥沙,碘伏棉簽擦過的時候,男人疼得悶哼一聲,卻死死咬著牙沒再出聲。
火光劈啪跳動,將新來的三人影子投在礁石上,忽明忽暗。
年紀稍長的女人叫周芸,年輕些的是她侄女周小雅,受傷的是她丈夫張誠。
他們本來是另一艘觀光船上的乘客,船翻時被浪卷到這片島域,已經在林子裡躲了大半天,若不是遠遠看見火光,恐怕撐不過今夜。
“你們也是從那艘大郵輪上下來的?”周芸捧著孟萌遞來的熱罐頭,指尖終於有了點暖意。
“不是,”沈青嶼搖頭,“我們是小型科考船,昨天下午遇到的風暴。”
周小雅忽然吸了吸鼻子:“那你們……有看到過穿藍條紋襯衫的男人嗎?大概四十歲,帶著副黑框眼鏡。”見眾人搖頭,她眼裡的光暗了下去,“那是我爸,翻船時我們被浪衝散了……”
火堆邊霎時靜了靜,蔡東把自己那罐肉罐頭推了過去:“先填肚子,明天天亮了,咱們一起在島上找找看。”
張誠這時緩過些勁,啞著嗓子道:“這島有些不對勁。我們剛才躲的林子,有好多奇怪的腳印,比人的手掌還大……”
話音未落,遠處忽然傳來幾聲怪異的嘶吼,像是野獸,又帶著點說不清的淒厲,在夜霧裡蕩開,聽得人後頸發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