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文台的旋轉樓梯在錄野峰腳下發出垂死的。他每向上邁一步,工裝口袋裡的銅戒指就發燙一分,與蘇婉瑜掌心那枚的共鳴聲在穹頂下回蕩,像兩柄相撞的青銅劍。距離觀測台還有三級台階時,整座樓梯突然逆向折疊,他眼睜睜看著自己與她的距離在星軌中被生生撕開百米鴻溝。
“婉瑜!” 錄野峰的嘶吼震落穹頂的銅屑。蘇婉瑜的身影在觀測台邊緣閃爍,她的白色連衣裙正在退化成民國旗袍,發間的珍珠發卡變成銀質步搖 —— 時空紊亂開始了,星軌引擎的反噬正在篡改他們的存在形態。
“抓緊懷表!” 蘇婉瑜的聲音穿透時空裂縫傳來。她將銅製懷表拋向他的瞬間,表盤突然炸裂成十二塊,每塊碎片都映出不同時空的她:修鐘鋪裡穿工裝的她、礦洞裡染血的她、海溝中化星的她。碎片在半空組成道星芒門,門後湧出的不是星光,是林公子帶著青銅麵具的臉。
“歡迎來到記憶煉獄。” 林公子的機械臂從星芒門中伸出,觸須上的吸盤吸住錄野峰的腳踝,將他拖向裂縫深處。無數銅製星辰在裂縫中旋轉,每個星核裡都嵌著蘇婉瑜的哭臉,“知道嗎?你們每逆轉一次時間,就會給星核多喂一口執念,現在它終於足夠強大,能吞噬整個雙星命盤了。”
錄野峰的銅戒指突然刺入掌心。劇痛中他看見所有碎片裡的蘇婉瑜同時做出相同的動作 —— 咬破舌尖。十二道血線從星芒門中射出,在他胸口組成完整的星圖,圖中天狼星的位置正在滲出金色液體,與他的血混在一起,燙得像熔化的銅水。
“星核怕純粹的愛。” 瞎眼老牧民的聲音從懷表碎片中傳出。他的虛影手持青銅板站在裂縫中央,板上的朱砂符咒正在燃燒,“用雙星血畫禁咒,讓它永寂!”
觀測台的地麵在此時化作沸騰的銅海。蘇婉瑜的旗袍下擺與海浪融為一體,她看著錄野峰在裂縫中掙紮,突然想起初遇那天他遞來的銅星 —— 原來從一開始,他們的命運就被星核攥在掌心。她解下發間的步搖,銀簪刺破掌心的瞬間,血珠在銅海中化作無數柄小劍,齊齊刺向星芒門。
“不!” 林公子的麵具在劍雨中崩裂。他的機械臂突然自爆,無數銅絲纏繞成巨大的繭,將星芒門與裂縫完全封閉,“我要你們陪著我,永遠困在這!” 繭殼上突然浮現出所有雙星戀人的臉,每個表情都凝固在最痛苦的瞬間,“看,這才是愛情的真相!”
錄野峰在繭殼閉合前的刹那衝出裂縫。他撲到觀測台時,蘇婉瑜的身體已經半透明化,旗袍的盤扣正在變成銅製星辰,一顆接一顆墜入銅海。“婉瑜!” 他抓住她的手腕,卻發現自己的手指正在穿過她的皮膚,“我們不是說好要一起看星星嗎?”
“我記得。” 蘇婉瑜的嘴唇泛著銅綠色,她抬手撫摸他耳後的痣,指尖留下道金色的痕,“在碼頭看漁船卸貨,在閣樓吃烤紅薯,在天文台等流星雨……” 她的聲音突然斷在喉嚨裡,銅海的浪濤卷著她的身體往星芒門的方向拖,“錄野峰,忘了我。”
“我做不到!” 錄野峰將半枚銅戒指按在她眉心。星圖的光芒突然暴漲,他在強光中看見最終的真相:林公子不是人,是星核凝聚的怨念,而瞎眼老牧民,才是第一對雙星戀人中的修鐘匠,他用永恒的失明換來了乾預輪回的權利。
銅海在此時掀起百米巨浪。蘇婉瑜在浪尖上對他微笑,旗袍徹底化作星軌,她的發間飛出無數銅製蝴蝶,每隻翅膀上都刻著他們的記憶。“記得嗎?你說星星不會因為有人看不見就停止發光。” 浪濤吞沒她的瞬間,所有蝴蝶突然撞向繭殼,發出玉石俱焚的脆響,“現在,換我做你的星星。”
錄野峰的嘶吼被浪濤淹沒。他看著繭殼上的禁咒正在蘇婉瑜的血中生效,所有戀人的臉開始消散,唯有民國修鐘匠與旗袍女子的影像在最後時刻朝他鞠躬。星芒門的裂縫發出淒厲的慘叫,林公子的怨念正在被徹底淨化,而代價是 —— 蘇婉瑜的存在正在從所有時空裡被抹去。
“不要!” 錄野峰撲進銅海,掌心的半枚戒指突然與她遺落的那半合二為一。完整的星芒結在他指間爆發出最後的光芒,銅海開始逆向倒流,他順著浪濤往回奔跑,穿過星芒門,穿過時空裂縫,最終停在老城區的梧桐樹下。
2019 年 6 月 17 日,雨天。
穿藍工裝的少年蹲在修鐘鋪前修自行車,褲腳的泥點在雨水中暈開。他總覺得心裡空落落的,口袋裡的銅製星星燙得像團火。偶爾有穿白裙的女孩從樹下經過,他都會抬頭張望,卻想不起自己在等誰。
天文台的觀測台在百年後坍塌。考古隊在廢墟中發現塊特殊的銅製星盤,盤中央鑲嵌著兩顆糾纏的心臟,左邊的那顆刻著 “野”,右邊的那顆刻著 “婉瑜”,兩顆心臟的血管由銅絲纏繞而成,最終彙聚成天狼星的形狀。
星盤被送進博物館那天,突然在深夜發出微光。監控顯示,道穿藍工裝的虛影在展櫃前徘徊,他的左手始終保持著握拳的姿勢,掌心似乎握著什麼珍貴的東西。黎明時分,虛影化作無數銅屑,在星盤上拚出句話:“我好像忘了很重要的人。”
城市的另一端,位白發老婦人每天都會去老城區的梧桐樹下坐會兒。她的口袋裡總裝著半枚銅戒指,每當雨天就會拿出來摩挲,看著雨水在地麵畫出模糊的星圖。鄰居說她年輕時是位千金小姐,後來突然瘋了,總說自己在等一個修鐘的少年。
某個暴雨夜,老婦人的銅戒指突然發燙。她跌跌撞撞跑到天文台廢墟,在坍塌的穹頂下,看見塊露出地麵的青銅板,上麵的朱砂符咒已經褪色,隻留下兩個模糊的名字。雨水衝刷過的地方,突然滲出銅綠色的液體,在泥地裡拚出顆完整的星星。
“錄野峰。” 老婦人的聲音像生鏽的門軸,她顫抖著將半枚戒指按在星上,“我想起來了。”
青銅板在此時發出最後的光芒。老婦人的身體在光芒中逐漸透明,她在徹底消散前,仿佛看見穿藍工裝的少年站在梧桐樹下對她微笑,右耳後的痣在雨幕中亮得像顆星。而她自己,正穿著潔白的婚紗,朝著他奔跑,裙擺上的珍珠在陽光下閃成條銀河。
第二天清晨,考古隊在青銅板旁發現兩縷纏繞的頭發,一縷烏黑如墨,一縷花白似雪。有人試著將它們分開,卻發現發絲間纏著根極細的銅絲,彎成顆小小的星星,星尖的棱角早已被歲月磨平,像個被反複親吻的秘密。
博物館的星盤展櫃前,永遠站著位穿藍工裝的年輕修鐘匠。他每天都會來擦拭玻璃,指尖總會在刻著 “婉瑜” 的心臟位置停留許久。同事說他耳後有顆奇怪的痣,像顆沒長亮的星星,而他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每次修古董鐘時,總會在齒輪間多纏半圈銅絲,彎成個笨拙的星芒結。
某個深夜,修鐘匠在整理舊物時,發現隻褪色的帆布包。包底藏著半枚銅戒指,與星盤上的那半正好吻合。當他將戒指拚完整的瞬間,整座城市的銅製器物突然同時鳴響,老城區的梧桐樹上,不知被誰刻了個新的愛心,裡麵並排躺著兩顆星星,一顆亮得耀眼,一顆暗得溫柔。
而在北緯 30 度的星空下,天文學家發現天狼星的伴星正在逐漸黯淡。他們說這是宇宙的自然規律,卻沒人知道,在遙遠的過去,有對戀人用彼此的存在,換來了星軌的永恒安寧。每當有流星劃過夜空,老人們就會說,那是雙星在偷偷約會,他們的吻落在人間,會變成銅綠色的雨,打濕每個等待愛情的靈魂。
修鐘匠最後一次見到星盤,是在博物館閉館前。他站在展櫃前,看著兩顆糾纏的心臟,突然覺得左眼有些發癢。抬手去揉時,指腹觸到片溫熱的液體 —— 是淚,從他自己都不知道什麼時候濕潤的眼眶裡落下,滴在玻璃上,暈開的水痕正好遮住 “婉瑜” 的名字,像個遲到了太久的擁抱。
閉館的鈴聲響起時,他轉身離開,帆布包裡的銅戒指輕輕跳動,與遠處天文台廢墟下的青銅板產生共鳴。夜風掀起他的工裝衣角,露出裡麵彆著的枚銅製星星,星尖的棱角雖然磨平,卻依然固執地指向天狼星的方向,像個永遠不會失效的約定。
城市的霓虹燈逐漸亮起,在夜空下織成片虛假的星空。修鐘匠的影子被路燈拉得很長,長到能觸到老城區的梧桐樹下,那裡的泥土裡,藏著兩縷糾纏的頭發,和根彎成星星的銅絲,在月光下閃著微弱的光,像段永遠不會被遺忘的,碎玉般的愛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