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閣樓與霓虹
蘇婉瑜把銅絲鐘擺藏在梳妝台的絨布盒裡時，窗外的梧桐葉正被晨雨打濕。她對著鏡子扯了扯校服領口，珍珠發卡彆在耳後顯得格格不入 —— 這是母親特意讓管家準備的，說下周見林家公子時要 “有大家閨秀的樣子“。
早餐時父親突然提起：“陳叔說那隻座鐘修得不錯，叫那個年輕人再來看看書房的落地鐘。“
蘇婉瑜握著銀勺的手猛地收緊，粥碗裡的熱氣模糊了眼鏡片。她聽見自己的聲音帶著刻意的平靜：“哦，就是那個 錄野峰？“
“記性倒好。“ 父親沒抬頭，翻動財經報紙的指尖戴著枚碩大的翡翠戒指，“讓司機送你去取他的聯係方式，順便看看市井風貌，彆總待在象牙塔裡。“
跑車駛出彆墅區時，雨絲正斜斜地織著網。蘇婉瑜把導航目的地設在陳叔給的地址 —— 老城區的修鐘鋪，車窗外的景象從修剪整齊的草坪變成斑駁的磚牆，梧桐樹葉上的水珠滴落在積灰的窗台上，像誰在低聲啜泣。
修鐘鋪藏在條窄巷深處，木質招牌上 “鐘記“ 兩個字被雨水泡得發脹。蘇婉瑜站在青石板路上，看著穿藍色工裝的錄野峰正蹲在門口修自行車，褲腳卷起露出的小腿上沾著泥點。他的帆布包扔在旁邊的台階上，拉鏈沒拉嚴，露出半截銅製齒輪。
“錄野峰。“ 她的聲音被雨聲打碎。
錄野峰猛地回頭，手裡的扳手哐當落地。他慌忙站起身時帶倒了身後的工具箱，各種型號的螺絲刀滾了滿地，其中一把正好停在她的白色帆布鞋前。“蘇小姐？“ 他的頭發還在滴水，額前的碎發粘在皮膚上，“你怎麼來了？“
蘇婉瑜踢了踢腳邊的螺絲刀：“我爸讓你去修書房的鐘。“ 話一出口就後悔 —— 這謊編得太拙劣，她甚至沒帶司機來。
錄野峰顯然也聽出了破綻，卻沒戳破。他彎腰撿工具的動作頓了頓，指節在潮濕的空氣中泛著青白：“鋪子下午關門，我 我自己過去就行。“
“我等你。“ 蘇婉瑜脫口而出，隨即看見他眼裡的驚訝，臉頰騰地燒起來，“我是說，反正順路。“
窄巷深處飄來餛飩攤的香氣。錄野峰把自行車推進鋪子裡，出來時手裡多了塊抹布，笨拙地想擦她沾了泥點的鞋尖。蘇婉瑜往後躲了躲，卻不小心踩進積水裡，白色襪子頓時暈開片深色。
“跟我來。“ 錄野峰突然拉起她的手腕。
他的手心比上次更燙，帶著機油和雨水混合的味道。蘇婉瑜被他拽著穿過吱呀作響的木板橋，橋下的汙水泛著泡沫，倒映著兩人交疊的影子。最終停在棟老式居民樓前，牆皮剝落的地方用紅漆寫著大大的 “拆“ 字。
閣樓的樓梯陡得像懸梯。錄野峰走在前麵，帆布包帶每晃動一下，就有細碎的金屬零件從縫隙裡掉出來。蘇婉瑜扶著積灰的欄杆往上爬，校服裙擺掃過台階上的蛛網，驚起一片飛蛾。
“到了。“ 他推開門的瞬間，陽光突然從天窗漏下來，照亮了滿室的齒輪和發條。
閣樓裡堆滿了修好或待修的鐘表，滴答聲此起彼伏像某種神秘的心跳。角落裡支著張行軍床，床單洗得發白，枕頭邊放著本翻卷了頁腳的天文學雜誌。錄野峰從鐵皮櫃裡翻出雙乾淨的布鞋：“先換上吧，我媽以前的，沒穿過幾次。“
藍布布鞋上繡著褪色的薔薇花。蘇婉瑜坐在床沿換鞋時，看見他正蹲在地上擦她的白鞋，動作輕柔得像在修複珍貴的古董。窗外的雨不知何時停了，霓虹招牌的光透過天窗照進來，在他專注的側臉上投下片流動的彩。
“你喜歡星星？“ 她指著那本天文學雜誌。
錄野峰的動作頓了頓：“嗯，以前在鄉下能看見銀河。“ 他從床底拖出個木箱，裡麵裝滿了自製的星圖，最上麵那張用紅筆圈著顆星，“這是天狼星，最亮的那顆。“
蘇婉瑜突然想起昨晚宴會上的水晶燈，那些冰冷的光從來照不亮人心。她看著錄野峰指尖劃過星圖的樣子，突然說：“我能看看你修鐘嗎？“
他眼睛亮起來，像被點燃的星火。工作台前的錄野峰完全變了個人，捏著鑷子的手穩得驚人，黃銅齒輪在他掌心旋轉，仿佛有了生命。蘇婉瑜坐在旁邊的小板凳上，看著陽光從他睫毛間漏下來，在齒輪上投下細碎的光斑，突然覺得校服領口沒那麼難受了。
暮色漫進閣樓時，錄野峰從烤箱裡拿出兩個烤紅薯。焦黑的外皮剝開，金黃的瓤冒著熱氣，甜香混著機油味漫了滿室。蘇婉瑜咬了一口，燙得直呼氣，卻看見錄野峰盯著她的嘴角笑，指尖懸在半空，像是想替她擦掉沾著的薯泥。
手機在這時不合時宜地響起，是母親的電話。蘇婉瑜走到天窗下接起，聽見母親的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嚴厲：“林公子臨時提前過來，你馬上回來，穿我給你準備的禮服。“
掛了電話，她看見錄野峰正把那雙擦乾淨的白鞋裝進紙袋。“要走了？“ 他的聲音很輕，像怕驚擾了什麼。
蘇婉瑜點點頭，突然想起什麼，從書包裡掏出本嶄新的天文圖鑒：“這個給你。“ 那是她早上特意讓司機去書店買的。
錄野峰接過書的手在發抖，指腹反複摩挲著燙金的封麵。他突然從工具箱裡拿出樣東西：“這個送你。“ 是枚用黃銅打造的天狼星吊墜，鏈條是用自行車鏈條改造的，粗糙卻閃著光。
蘇婉瑜把吊墜戴在脖子上，藏在校服領口。她踩著藍布鞋下樓時，錄野峰突然在身後說：“明天晚上七點，我在你家後門等你，給你送鞋。“
跑車駛回彆墅區時，霓虹在後視鏡裡碎成光斑。蘇婉瑜摸著領口的黃銅吊墜，金屬的涼意透過皮膚滲進來，卻燙得她心口發疼。她知道這場偷來的時光像易碎的琉璃，可當她看見閣樓窗口亮起的那盞昏黃的燈，還是忍不住在心裡默念：明天見。
而她沒看見的是，錄野峰站在閣樓窗前，手裡捏著那本天文圖鑒，直到書頁被指尖的汗浸濕。遠處拆遷隊的探照燈掃過牆麵，那個大大的 “拆“ 字在光裡泛著冷白，像道提前寫下的判決。
當晚宴上的林公子舉杯向她微笑時，蘇婉瑜的指尖反複摩挲著領口的吊墜。水晶燈的光芒落在林公子精致的領帶上，她卻想起閣樓裡的滴答聲，想起那個藏在藍布布鞋裡的、快要被遺忘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