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3年8月,克什米爾山穀的清晨。
第一縷陽光剛剛越過雪山峰頂,將金色的光芒灑向這片被冰川融水滋養的穀地。工作隊隊長趙衛國推開臨時駐紮點的鬆木門,發出"吱呀"一聲輕響。他深吸了一口帶著鬆木清香和晨露濕氣的空氣,呼出的白氣在朝陽中緩緩消散。他的皮靴踩在鬆軟的草地上,發出輕微的咯吱聲,驚起了不遠處幾隻正在覓食的雪雀。
"老張,把地圖再核對一遍。"趙衛國回頭對帳篷裡喊道,聲音在寂靜的山穀中格外清晰,"今天咱們要去南邊的三個村子,聽說路不好走。"
副隊長張大山揉著惺忪的睡眼鑽出帳篷,手裡攥著一卷已經磨出毛邊的軍用地圖,地圖邊緣還沾著前幾天的雨水痕跡。他一邊打著哈欠一邊說:"早核對三遍了。古爾瑪村、鬆木村、還有達拉克村,都在南邊山坳裡。"說著從兜裡掏出半塊壓縮餅乾啃了起來,餅乾碎屑掉在他皺巴巴的軍裝上,"聽說達拉克村的人還保持著吐蕃時期的習俗呢,連語言都是古藏語的變種。"
工作隊一行十二人分乘三輛貓貓車出發了。這些經過501廠改裝的全地形車在崎嶇的山路上如履平地,寬大的越野輪胎碾過碎石時發出清脆的聲響。車身上"人口普查"四個鮮紅的大字在朝陽下閃閃發光,車尾還插著一麵小小的五星紅旗,在晨風中獵獵作響。趙衛國坐在頭車的副駕駛位置,膝蓋上攤開著嶄新的登記表,鋼筆插在胸前的口袋裡,隨著車身晃動輕輕敲打著他的胸口,留下一道淺淺的墨水印。
古爾瑪村坐落在半山腰上,幾十棟石砌房屋錯落有致地分布著,褐色的石牆與周圍的山岩幾乎融為一體。屋頂上曬滿了金黃的青稞,在陽光下泛著溫暖的光澤。貓貓車的引擎聲驚動了村裡的狗,此起彼伏的犬吠聲中,幾個包著白色頭巾的老人拄著拐杖走出屋子,布滿皺紋的臉上寫滿警惕地望著這些不速之客。
"老人家,我們是夏國人口普查工作隊的。"趙衛國用剛學會的幾句當地話打招呼,聲音儘量放得輕柔。他從磨損的公文包裡掏出一疊印著雙語的通知,紙張在乾燥的高原空氣中發出脆響,"來登記戶口,還要問問大家的意願。"
村長的胡子已經花白,像一叢枯草般垂到胸前。他接過通知,眯著渾濁的眼睛看了半天,突然用帶著濃重口音的漢語問道:"你們真的讓我們自己選?"他的手指在通知上輕輕顫抖,指甲縫裡還留著勞作的痕跡。
"當然。"趙衛國指了指通知最後一行的條款,那裡蓋著鮮紅的公章,"想留下的就是夏國公民,享受所有公民權利;想走的我們負責送到白象那邊,還會發放安家費。"說著,他示意隊員小王打開隨車攜帶的木箱,裡麵整齊碼放著嶄新的戶口本和糧油供應證。
村長渾濁的眼睛裡閃過一絲詫異,轉身對圍觀的村民大聲說了幾句土語,聲音沙啞卻有力。人群頓時騷動起來,幾個年輕人交頭接耳,有個抱著嬰兒的婦女突然哭出了聲,淚水在她被高原陽光曬得黝黑的臉上留下閃亮的痕跡。
登記工作從早上持續到傍晚。趙衛國坐在村長家的石階上,石階被歲月磨得光滑如鏡。他一筆一劃地記錄著每個家庭的選擇,鋼筆在紙上沙沙作響。讓他意外的是,大多數村民都選擇了留下,在"意願"一欄按下的紅手印像一片片紅葉般醒目。
"為什麼?"他忍不住問一個會說漢語的年輕人。那年輕人穿著半舊的羊皮襖,腰間彆著一把精致的藏刀。
年輕人撓了撓頭,露出憨厚的笑容:"白象的官兒從來不到我們這兒來你們是第一個問我們想法的。"他指了指遠處正在給孩子們發水果糖的工作隊女隊員,那些五顏六色的糖紙在陽光下閃閃發光,"而且你們不一樣。上次打仗時,我阿爸受傷,是你們的軍醫救了他。"說著,他從懷裡掏出一張皺巴巴的紙條,上麵歪歪扭扭寫著幾句感謝的話。
九月的西裡古裡走廊悶熱潮濕,空氣中彌漫著泥土和植物的氣息。
工作隊隊員李紅梅擦了擦額頭的汗水,她的藍色工作服後背已經濕透,緊貼在身上。眼前這個叫塔姆的錫金老人已經糾結了整整一個小時,還是拿不定主意。老人的小屋昏暗潮濕,牆上掛著的銅製酥油燈投下搖曳的光影。
"老人家,不急。"李紅梅又給他倒了杯酥油茶,茶香在狹小的空間裡彌漫,"您再想想。明天我們才離開這個村子。"
老人布滿皺紋的手摩挲著粗陶茶杯,指節粗大變形,顯然是常年勞作的痕跡。他的眼睛望著牆上泛黃的舊照片——那是他年輕時在甘托克拍的全家福。照片裡,年輕的塔姆穿著傳統的錫金服飾,腰間係著銀飾腰帶,背景是已經消失的錫金王宮,宮殿的金頂在陽光下閃閃發光。
"我兒子在白象軍隊。"老人終於開口,聲音沙啞得像砂紙摩擦,"去年打仗時沒了。"他說著,從褪色的木箱裡取出一枚生鏽的軍功章,上麵刻著白象的圖案。
李紅梅的手頓了一下,輕輕放下擦得鋥亮的銅茶壺:"對不起"她的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
"不怪你們。"老人搖搖頭,花白的發辮隨之擺動,"是那些大人物總是要打仗。"他深吸一口氣,胸膛劇烈起伏,然後在登記表上按下了手印,紅色的印泥在他拇指上留下痕跡,像一滴凝固的血,"我留下。這裡才是家。我兒子的魂也在這裡。"
走出老人家時,夕陽已經西沉,將天空染成絢麗的橘紅色。李紅梅看到幾個工作隊的小夥子正在村口空地上教孩子們打籃球,歡笑聲回蕩在暮色中。更遠處,一群婦女圍著她同事小王,好奇地翻看著帶去的搪瓷臉盆和暖水瓶——這些是給選擇留下的家庭準備的生活用品,上麵都印著"夏國製造"的字樣。一個小女孩緊緊抱著剛領到的熊貓玩偶,笑得眼睛眯成了兩條縫。
十月底,克什米爾開始飄雪,整個世界仿佛被裹上了一層白色的絨毯。
趙衛國裹緊棉大衣,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在達拉克村的雪地上,積雪沒過了他的小腿。這是最後一個需要普查的村落,坐落在海拔4000多米的雪山深處,四周的雪峰像利劍般直插雲霄。他的臉頰被寒風吹得生疼,呼出的白氣在眉毛上結了一層霜,連睫毛都變成了白色。
村裡的喇嘛親自出來迎接,紅色的僧袍在白雪中格外醒目。老喇嘛的額頭上有一道深深的皺紋,像用刀刻出來的一般。寺廟的大殿裡點著數十盞酥油燈,溫暖的光線映照著古老的壁畫,那些曆經千年的色彩依然鮮豔如初。
"我們查了典籍。"老喇嘛的漢語出人意料地流利,他說話時,手上的佛珠發出輕微的碰撞聲,"達拉克在唐朝時就歸中原管轄。"他顫巍巍地指向牆上斑駁的壁畫,指尖幾乎要觸碰到那些古老的顏料,"看,這是文成公主進藏的場麵,這是鬆讚乾布迎接她的場景。"
普查結束後,喇嘛帶著全寺僧人做了隆重的法事。悠長的號角聲中,低沉的法鼓震動得酥油燈的火焰都在搖曳。老喇嘛將一份用黃綢包裹的古老地圖交給趙衛國,綢布上繡著精美的蓮花圖案:"這是我們的選擇。從今往後,我們的經文上會多寫一句'為夏國祈福'。"
回程的路上,趙衛國的貓貓車陷在了雪地裡,車輪空轉激起一片雪霧。附近的村民聞訊趕來幫忙,有個小夥子甚至脫掉羊皮襖墊在車輪下。當引擎重新轟鳴起來時,村民們發出了歡呼,有人跳起了傳統的舞蹈。趙衛國注意到,他們中不少人已經換上了工作隊發放的棉衣,有個孩子還戴著印有"夏國"字樣的絨線帽,在雪地裡紅得耀眼。
1963年11月9日,四九城。
國務院會議廳裡座無虛席,空氣中彌漫著印刷品和茶水的氣味。民政部長正在宣讀《關於設立蔥嶺省和哲孟雄省的決定》,他的聲音通過老式擴音器傳遍會場,偶爾發出刺耳的電流聲。主席台上,巨幅地圖展示著新省份的疆域:蔥嶺省包括原克什米爾地區和藏南地區,哲孟雄省則由原錫金和西裡古裡走廊組成。地圖上的紅色邊界線像一條動脈,將這片土地與祖國緊密相連。
"在充分尊重當地民眾意願的基礎上"部長的聲音堅定有力,"兩省將實行民族區域自治,保留當地傳統文化和宗教信仰"他的講話不時被熱烈的掌聲打斷,照相機閃光燈亮成一片,像夏夜的螢火蟲。
與此同時,在蔥嶺省臨時政府駐地,一場簡單的掛牌儀式正在進行。當地藏族群眾自發跳起了鍋莊舞,長袖翻飛中,"蔥嶺省人民政府"的銅牌在陽光下熠熠生輝。幾個老人圍著牌子轉經,手中的轉經筒發出規律的嗡嗡聲,嘴裡念念有詞。一個小喇嘛好奇地摸著銅牌上凸起的國徽圖案,被老喇嘛輕輕拍開了手。
而在哲孟雄省甘托克,曾經的錫金王宮前升起了五星紅旗。穿著傳統服飾的錫金人好奇地看著新安裝的路燈——這是501廠生產的風光互補路燈,白天蓄電,晚上自動點亮。一個小孩指著燈杆上的徽標問:"媽媽,這是什麼字?"
"那念'夏'。"母親摸了摸孩子的頭,幫他整理了一下嶄新的紅領巾,"以後我們就是夏國人了。"她的眼裡閃著淚光,看向遠處正在修建的新學校,那裡傳來孩子們朗朗的讀書聲。
傍晚時分,趙衛國站在達拉克村外的山坡上,看著夕陽給雪山鍍上一層金邊。他手裡拿著剛送到的《人民日報》,頭版刊登著兩省成立的消息,油墨的香氣在寒冷的空氣中格外清晰。報紙在高原的寒風中嘩啦作響,像是也在為這個曆史性的時刻鼓掌。
"隊長!"張大山氣喘籲籲地跑來,軍裝口袋裡還插著一支鋼筆,"快回村裡,老鄉們要慶祝,殺了兩隻羊!還煮了青稞酒!"
村裡的空地上已經燃起了篝火,鬆木燃燒發出劈啪的響聲。村民們穿上了節日盛裝,婦女們的銀飾在火光中閃閃發光。見工作隊來了,老喇嘛親自端來盛滿青稞酒的銀碗,碗壁上雕刻著精美的花紋:"從今往後,我們就是一家人了。"
趙衛國接過銀碗,一飲而儘。烈酒順著喉嚨燒到胃裡,卻讓他感到無比溫暖。篝火旁,幾個工作隊的小夥子正和藏族姑娘學跳鍋莊,笨拙的舞步引來陣陣善意的笑聲。更遠處,村裡的孩子們舉著新發的課本追逐打鬨,封麵上"蔥嶺省教育廳"幾個燙金字在火光中熠熠生輝。一個小女孩蹲在角落,認真地用粉筆在地上練習剛學會的漢字:"夏國"。
夜深了,繁星如洗,銀河像一條閃亮的絲帶橫貫天際。趙衛國躺在臨時宿舍的木板床上,聽著外麵隱約傳來的歌聲和歡笑聲。他想起臨行前首長說的話:"記住,我們不是去征服,而是去回歸。那裡的人們,和我們流著同樣的血。"床頭放著一盞煤油燈,火苗輕輕跳動,在牆上投下搖曳的影子。
窗外,一顆流星劃過夜空,消失在連綿的雪山背後。明天,新的太陽將會升起,照耀這片古老而新生的土地。在遙遠的山穀裡,一座新建的小學正在舉行開學典禮,五星紅旗在湛藍的天空下迎風飄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