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2年12月7日淩晨3時27分,羅布泊核試驗基地。
戈壁灘上的寒風像刀子一樣刮過,發出淒厲的呼嘯聲。陳樾裹緊已經洗得發白的軍大衣,站在半地下觀測點的水泥台階上。他嘴裡呼出的白氣在防寒麵罩內側結了一層薄霜,不得不時不時用手套擦拭。遠處,代號"東風"的導彈發射架在探照燈的照射下泛著冷光,彈體上凝結的露珠反射著微弱的光芒,像撒了一把碎鑽。
"陳工,喝口熱茶暖暖身子。"一個臉頰凍得通紅的技術員小跑過來,遞來一個掉漆的搪瓷缸。缸壁上還留著幾道茶漬,像是記錄著主人熬夜的次數。陳樾接過茶缸時,兩人的手套都沾滿了沙塵,在搪瓷缸上留下幾道灰撲撲的指印。
"各單元最後檢查完畢!重複,各單元最後檢查完畢!"對講機裡傳來沙啞的報告聲,電流雜音中夾雜著呼呼的風聲。陳樾注意到技術員的手指在發抖——不是因為寒冷,而是緊張。這個年輕人可能還沒意識到,他正在參與一個將載入史冊的時刻。
陳樾看了看腕表——5點30分。這塊蘇聯製造的機械表是他在莫斯科留學時買的,表盤已經有些發黃,但走時依然精準。距離預定發射時間還有四個半小時。他轉身走向中央控製室,靴子踩在結霜的沙地上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每走一步,都能感受到刺骨的寒氣透過靴底傳來。
中央控製室裡,錢學深教授正在和幾位工程師低聲討論。他們圍著鋪滿圖紙的木桌,煤油燈的光亮在每個人臉上投下跳動的陰影。錢教授的眼鏡片上反射著計算結果,鏡架的一邊用膠布纏著——這是上周搬運設備時不慎摔壞的。
"錢教授,氣象組的最新報告。"陳樾遞上一份文件,紙張在傳遞過程中發出清脆的聲響,"高空風速有所下降,但仍在臨界值附近波動。建議再等等。"
錢學深推了推眼鏡,這個動作讓他看起來更像一位鄉村教師而非頂尖科學家。他的棉襖袖口已經磨得發亮,左手無名指上還留著長期握筆留下的繭子。"再等等。"他的聲音很輕,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邱小姐的'嫁妝'必須萬無一失。讓三號觀測站再確認一次風向數據。"
陳樾點點頭,目光掃過控製室。牆上掛著的溫度計顯示室內隻有零上五度,幾個年輕的技術員正搓著手取暖,他們的軍裝看起來都大了一號——這是長期高強度工作導致體重急劇下降的結果。角落裡,一台老式電報機滴滴答答地響著,報務員的手指凍得發紅,卻依然準確地記錄著來自全國各地的監測站數據。
上午9點45分,發射進入最後倒計時。
陳樾站在觀測窗前,防彈玻璃上結著一層薄霜。他用手套擦了擦,透過玻璃看向遠處的發射架。陽光照在銀白色的彈體上,反射出刺眼的光芒。控製室裡鴉雀無聲,隻有電子儀器發出的嗡嗡聲和倒計時器的滴答聲。某個角落裡,有人不小心碰倒了茶杯,清脆的碎裂聲引得所有人都轉過頭來。
"十分鐘準備!"廣播裡傳來指令,聲音因為緊張而略顯尖銳。陳樾注意到控製台前的操作員們不約而同地挺直了腰背,像是等待檢閱的士兵。
錢學深走到主控台前,他的背影在巨大的儀表盤映襯下顯得格外瘦小。陳樾注意到,這位科學家的手在微微發抖——不是出於恐懼,而是連續72小時不眠不休的工作導致的生理性顫抖。錢教授從口袋裡掏出一塊手帕,輕輕擦拭著發射按鈕周圍的灰塵,動作溫柔得像在擦拭一件珍貴的瓷器。
"五分鐘準備!"
技術員們各就各位,有人開始小聲報出各項參數:"燃料壓力正常製導係統就緒遙測信號良好"這些聲音在寂靜的控製室裡顯得格外清晰。陳樾深吸一口氣,冰冷的空氣刺痛了他的肺部。他想起三個月前在501廠秘密車間裡,和工人們一起組裝這顆原子彈核心部件的情景。那時正值盛夏,車間裡熱得像蒸籠,工人們光著膀子乾活,汗水滴在精密儀器上立刻被擦乾。一位老師傅中暑暈倒,醒來後第一句話卻是問"那個密封圈裝好了沒有"。
"一分鐘準備!"
錢學深的手放在了紅色發射按鈕上。控製室裡安靜得能聽見彼此的呼吸聲。陳樾下意識攥緊了拳頭,指甲深深掐進掌心。他注意到牆上時鐘的秒針似乎走得比平時慢,每一秒都被拉得無限長。
"十、九、八"
倒計時的聲音在空曠的戈壁灘上回蕩,通過揚聲器傳遍整個基地。遠處崗哨裡的哨兵們不約而同地轉向發射架方向,有人下意識地摘下了帽子。
"七、六、五"
幾隻被驚起的沙狐倉皇逃竄,在沙地上留下一串細小的腳印。基地廚房裡,炊事班長停下了切菜的動作,菜刀懸在半空;醫務室裡,護士手中的針管微微顫抖;通訊室裡,所有報務員都摘下了耳機。
"四、三、二"
錢學深深吸一口氣,眼鏡片後的眼睛閃爍著堅定的光芒。他的手指懸在按鈕上方,像是在等待一個神聖的時刻。
"一,發射!"
他的手指穩穩按下按鈕。
刹那間,大地震顫。導彈尾部噴出熾熱的火焰,滾滾濃煙騰空而起。巨大的轟鳴聲震得觀測窗的玻璃嗡嗡作響,陳樾感到胸腔都在共振。東風導彈緩緩升空,拖著長長的尾焰,像一柄利劍直刺蒼穹。控製室裡的燈光忽明忽暗,有人不自覺地捂住了耳朵。
"一級分離正常!"
"遙測信號接收良好!"
"速度達到預定值!"
控製室裡爆發出第一陣歡呼,但很快又歸於平靜——所有人都知道,真正的考驗才剛剛開始。陳樾緊盯著雷達屏幕。代表導彈的光點正以驚人的速度向東移動,很快就要飛出陸基雷達的監測範圍。接下來,就要靠事先部署在太平洋上的監測船接力跟蹤了。
"泰山號報告,目標進入預定軌道!"
"花轎狀態良好!"
錢學深終於鬆了一口氣,他摘下眼鏡,用衣角擦了擦鏡片。陳樾注意到,這位科學家的眼角有淚光閃動。控製室裡,有人開始小聲啜泣,那是壓抑了太久的情感終於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數小時後,太平洋某無人島。
"轟——"
一道比太陽還要耀眼千百倍的光芒突然照亮了整個海平麵。巨大的蘑菇雲騰空而起,衝擊波在海麵上掀起數十米高的巨浪。遠在數百公裡外的監測船上,水兵們都被這驚天動地的景象震撼得說不出話來。強光過後,有人發現自己的手表停在了爆炸的那一刻。
"成功了!我們成功了!"船上的科學家們抱在一起,有人放聲大哭,有人跪地祈禱。老船長顫抖著手點燃煙鬥,卻發現自己的手抖得太厲害,怎麼也點不著火。一個年輕的水兵呆呆地望著遠方的蘑菇雲,手中的望遠鏡掉在甲板上都渾然不覺。
1962年12月8日,太平洋某無人島。
泰山號驅逐艦緩緩靠近被炸得麵目全非的小島。陳樾穿著厚重的防護服,站在甲板上望著那片焦土。防護麵具讓他的視線有些模糊,呼吸也變得沉重起來。海風掀起細小的浪花,拍打在艦體上,發出有節奏的聲響。
"輻射值在安全範圍內。"身邊的監測員報告道,聲音通過無線電傳來,顯得有些失真。他手中的蓋革計數器發出規律的哢嗒聲,像是某種奇特的節拍器。
登陸艇放下後,陳樾和科研小組踏上了這片被原子彈洗禮過的土地。沙灘上的沙子已經玻璃化,踩上去發出清脆的碎裂聲。他們小心翼翼地收集著各種樣本:變形的岩石、熔化的金屬、被衝擊波扭曲的植物殘骸每一個樣本都被仔細編號,裝入特製的鉛盒。陳樾注意到,有個年輕的研究員在收集一塊奇形怪狀的珊瑚時,手抖得幾乎拿不穩鑷子。
"看這個。"一位物理學家指著一塊奇形怪狀的石頭,聲音裡帶著難以掩飾的興奮,"爆炸中心溫度超過一千萬度,把沙子都熔成了石英玻璃。"他用鑷子輕輕敲擊石麵,發出清脆的聲響。
陳樾蹲下身,用鑷子夾起一小塊閃著奇異光芒的結晶。在係統的掃描下,這塊結晶的內部結構清晰地展現出來——這是人類迄今為止創造出的最極端環境下的產物。他小心地將它放入樣本盒,盒子裡已經收集了各種形態的熔融物,每一件都是這場驚天動地爆炸的見證者。
"所有數據都超出預期。"回程的船上,錢學深翻閱著初步報告,疲憊的臉上終於露出笑容。他的眼鏡片上反射著數據圖表,手指在某個數值上輕輕點了點,"邱小姐的'嫁妝'比我們想象的還要豐厚。"窗外,海鷗在艦尾盤旋,似乎也被這不同尋常的航行所吸引。
1962年12月12日,四九城。
陳樾坐在外交部的一間會議室裡,橡木會議桌上擺著一台老式收音機。機器裡正播放著bbc的新聞,播音員用刻板的英式英語報道著各國對夏國核試驗的反應:
"毛熊表示理解夏國維護國家安全的努力鷹醬國國務卿呼籲保持克製約翰牛國外交部發表聲明"陳樾注意到,這些往常用詞強硬的聲明,這次卻罕見地帶著幾分謹慎。
窗外,長安街上人來人往。賣糖葫蘆的小販吆喝著走過,幾個戴著紅領巾的小學生追逐打鬨,一切都那麼平常,仿佛世界並沒有因為幾天前太平洋上的那場爆炸而改變。但陳樾知道,一切都不同了。他想起今早路過新華書店時,看到門口排起了長隊——人們爭相購買刊登核試驗消息的《人民日報》。
他翻開當天的報紙,頭版刊登著錢學深等科學家的合影。照片上的科學家們笑得有些拘謹,但他們眼中的光芒卻無比明亮。文章旁邊配發了一篇社論,標題是《捍衛和平的堅強盾牌》。社論的鉛字印得很深,手指摸上去能感受到微微的凹凸。
"在想什麼?"張軍長推門進來,手裡拿著兩份熱氣騰騰的包子。紙包上已經滲出了油漬,散發著誘人的香氣。
陳樾接過包子,感受著麵皮傳來的溫暖:"在想邱小姐的嫁妝夠不夠豐厚。"他掰開包子,裡麵的肉餡冒著熱氣,香味頓時充滿了整個房間。
張軍長大笑起來,臉上的皺紋舒展開來:"夠豐厚了!今早收到的情報,白象方麵已經悄悄撤回了邊境線上的兩個師。"他咬了一大口包子,肉汁順著嘴角流下來,"連鷹醬的航母戰鬥群都往後撤了200海裡。他們的偵察機現在隻敢在外圍轉悠,再也不敢靠近我們的領海了。"
陳樾望向窗外。冬日的陽光透過玻璃窗照進來,在地板上投下一片明亮的光斑。在這片光暈中,似乎能看到無數人的身影:501廠徹夜加班的工人、羅布泊風餐露宿的科研人員、冒著輻射危險采集數據的戰士他們共同編織了一張無形的網,網住了和平的希望。
陳樾輕輕翻開那本已經有些泛黃的筆記本,指尖在扉頁上摩挲了片刻。鋼筆在紙麵上沙沙作響,他認真地寫下:"1962年12月,邱小姐出嫁了。她的嫁妝,是一個民族的尊嚴。"字跡因為激動而略顯顫抖,墨水在紙上微微暈開。
他凝視著這行字,仿佛透過紙麵看到了羅布泊上騰起的蘑菇雲,看到了監測船上歡呼雀躍的科研人員,看到了無數個不眠之夜裡的燈火通明。窗外,郵遞員的自行車鈴聲漸漸遠去,隻留下筆記本上這一行見證曆史的文字。
"啪"的一聲輕響,陳樾合上筆記本。他拿起桌上已經涼了的包子,麵皮因為放置太久而有些發硬,但咬開後,裡麵的肉餡依然冒著熱氣,散發出濃鬱的香氣。他慢慢地咀嚼著,感受著這平凡而又珍貴的滋味。
遠處,火車的汽笛聲隱約傳來,像是這個古老國度正在向世界發出的新聲。那聲音穿過冬日的空氣,帶著某種振奮人心的力量。會議室的門縫裡,食堂炒菜的香味混合著油墨和舊紙張的氣息飄進來,為這個載入史冊的日子增添了幾分人間煙火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