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撈魚的在河裡發現一隻行李箱,以為得到什麼寶貝,打開一看,是半截人的屍體,嚇得魂不附體,於是立刻報警。
等郝比趕到現場,一條長長的警戒線已經將整個河堤路攔住。
幾個警察與一個孤零零的黑色拉杆箱杵在那裡。
郝比微屈上半身,鑽進警戒線,也鑽進新案子之中。
又有大案子發生了。
每每此時就像一場大考,每個警員都拉滿了弓,全身的肌肉都繃得很緊。
現代刑偵技術如此地發達,技術人員從各個角落收集證據,判斷推理,形成一個勾稽擴張的邏輯圖,一個優秀的偵查員,他要學會兩腳踩在這張圖的中心點上。
二郎神活到現在,一定是個偉大的偵破專家,因為他有邏輯,兩腳一直踩在天地間的邏輯中心點上。當孫悟空上天竄地,無所不能,在二郎神眼中,那隻是一隻猴子。
孫悟空迷信神力,二郞神相信邏輯。
一個黑色拉杆箱倒扣著,拉鏈打開,箱底露出人的軀乾和頭顱,箱子裡竟然還有一尊彌勒像。
岸邊吹過一陣風,屍臭來襲,風咀嚼著一種惡果,呈現著一種惡毒,幾名民警捂住鼻子作躲避狀。
臭味是不講邏輯的,這在這樣的邏輯場域裡,實在是個搗亂分子,它所掀起的滾滾滔浪,呈現出世界之外的世界,給案子又增加了一個維度。
郝比聽人說,看多了屍體的人生不出兒子。這生兒子的事情肯定與屍體無關,刑警一生過目的屍體肯定沒有朱元璋那樣多,朱皇帝動用如雲美女,播下萬千種子,最後生出二十六個兒子。
此時蒼蠅四散,蒼蠅看到的屍體比朱皇帝多,蒼蠅也是兒孫興旺的家夥。
刑警是要用證據說話的,這就是證據,所以看多了屍體不生兒子的謬論不攻自破了。
觀察這具女屍發現,因為屍體腸道內的細菌大量分裂繁殖,代謝產生的氣體使小腹膨脹。
這具女屍的嘴裡,耳朵都蠕動著蛆蟲,這符合蒼蠅產卵的特殊性,它喜歡在人體的體竅處產卵,比如嘴、鼻子、眼睛、耳朵等處,屍體上出現蛹殼,現在是春天,推測死亡時間兩個月以上。
蛆蟲能分泌一種溶解蛋白質的液體,使屍體軟組織溶解消失,而蛆則從中吸取營養逐漸長大,變成蠅蛹,屍體能被蠅蛆吃儘軟組織,剩下骨骼。
郝比把屍體軀乾包好,幫著大家小心翼翼地裝進黑色裹屍袋。
錢慕堯、蔡紅芳案件至今查無結果。專案組反複調查了錢繼淵、錢林同最近交往的人員關係,並未發現他們有特殊的交往對象,沒有證據鎖定他們成為案件凶手,這個案件難道就要成為無頭案,活著倒黴的錢慕堯死了也要倒黴一把,由他認領這起案件,背負殺妻縱火的凶手惡名麼?
經常將案件比作迷宮,今天才知道這樣的比喻是不恰當的,迷宮裡至少你有路可走,找不到出口,人可以一直走動下去,隻要你行動著,就不至於太驚慌,因為畢竟存在這樣一種可能,出口在你腳步的前方。可今天接觸案件才知道,一些案件根本不給你走迷宮的資格,而是將你死死地鎖在原地,根本挪不動步子。
這眼前這半截女屍,赤裸著,找不到一件佐證身份的東西,看來情形也好不到哪兒去。
辦公室越來越靜。
隻有不遠處的電磁爐持續發出“咕嘟咕嘟”聲。一股股白色蒸汽喧囂而起,滿是不安。
鍋裡煮的,是從屍塊裡取出的骨頭。
先用洗衣粉水煮掉屍體一小塊骨頭上的肌肉和軟組織,再觀察表麵凹凸溝脊,這是常用的確定死者年齡的辦法。
白色水汽繼續升騰,彌漫。
法醫小王握著銀色手術刀,刀尖輕觸屍體皮膚的瞬間,他的手頓了下。
他感到了屍體皮膚尚存的柔軟。
郝比警院刑偵專業出身,實習時曾經去過凶殺現場,死者血跡未乾,離開現場才知道沾上了死者的血,半個衣袖都是紅的,那衣袖竟然成了他在同學麵前的一種炫耀,好幾天都舍不得洗它,直到它發暗變臭。
比起其他證物,血跡更像幽靈,滴落在凶手的慌亂處,血跡溶解了時間的分秒,將凶手的行跡拉長,長成一片赤色,無數個點與線,將凶殺的形跡放大了,邏輯了,鮮紅的血跡是對偵查員的最好饋贈。
而陳屍再無血跡可尋,隻剩下殘破的皮肉和骨骼。
解剖刀從屍體頸部正中切入,刀尖在黑綠色的皮膚上緩緩下劃。
第一根肋骨還沒有骨化。
刀尖繼續向下,一字切開胸腹,脂肪不多,沒有手術疤痕。
刀尖在作著解讀。
刀尖深入腐朽之中,刀尖接觸到骨頭,這些嬌貴的骨頭,受到層層包裹護佑,如今它們袒露出來,刀尖可以觸碰它們,它們疼嗎?
骨頭會作出回應。
死者年紀應該不大。
她四肢斷開的地方,長骨參差不齊地從烏黑的肌肉中支棱出來,異常突兀。
分屍的手法相當粗暴,這種創口表明凶手既沒有經驗,也沒有耐心,或許是時間不足,或許是空間有限,還可能是焦慮所致。
第一現場也許就是某個簡陋的出租屋,郝比心中暗暗想。
這是一塊上半身人體軀乾,死者為女性,大約二十歲左右。
冷光照射,解剖台上,女屍安靜如初。
郝比想象著她的麵容,對案發情形進行著拚圖。
法醫小王稍稍用力破開她的胸腔兩側,膨隆的肺露了出來。
輕輕撚動肺葉的邊緣,細小的氣泡散布著,肺葉間還有一些深色淤血,這提示法醫,肺部有嚴重氣腫。
是窒息死亡嗎?
剪開了心包,左心室表麵同樣散布著幾個針尖樣的出血點。
口罩下,法醫小王抿緊的嘴唇鬆了下來。要判斷是否窒息,心臟有無出血點是很關鍵的一環。
一個畫麵在郝比的腦海裡閃現。
憤怒的凶手用力掐住她的喉嚨,凶手很快發現,碎屍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因為女屍創口上布滿刀痕。
箱子裡發現一尊彌勒相,彌勒手指上纏縛著人的指紋。
屍體已經高度腐敗,法醫小王像剝手套一樣輕輕將屍體的十指表皮剝下,取下指紋。
經過技術處理,彌勒手指上的指紋與女孩的指紋相同,但指紋庫中並無記錄。
由於沒有發現任何相關證據,也沒有相關失蹤線索,一時死者身份成謎。
因地處偏僻地帶,沒有監控探頭,給破案帶來了難度。有人認為凶手在當地作案,然後拋屍河邊;也有人分析是凶手在彆處作案,拋屍到河裡,行李箱是順著河水漂流而來的。
眾說紛紜,莫衷一是。
還有女屍的下半身沒有發現,應該也被拋入這條河中,而且凶手在拋屍過程中,也有可能會將死者的遺物一起拋入河裡。
將發現箱子的一段河水抽乾後,果然在河底發現了一隻女式包,是隻棕色底白圓點的手提帆布包,包上帶有黑斑,包內有一部手機。
包內的手機遂成為破案的亮點。
經過技術分析,手機裡麵有一位女子的生活照片。這是個女的,背景是個公園,鮮花盛開,微笑燦爛,她可能就是被害人。
經過追蹤偵查,手機主人姓蔣。
郝比試著打手機主人的號碼,沒想到對方竟然接了,是個女人的聲音。
郝比以為死人複活了,驚訝地問:“你是手機的主人嗎?”
對方坦然地說:“是的。”
“你沒死?”
“你才死了呢。我活得好好的怎麼說我死了。”
郝比又問:“你在哪裡?”
女人說:“我在廠裡上班。”
郝比徹底蒙了,以為是地獄裡傳來幽靈的聲音,愣怔地說不出話來。
女人不耐煩地問:“找我有什麼事?”
郝比還算反應快,抑製住驚慌說:“有點事想當麵了解一下”
看來,這個案子比錢慕堯的案子好多了,走進迷宮,腳步有路可尋,走著走著,就可能一步步接近目標。
郝比立刻驅車,將她接到刑警隊。
來到刑警隊後,郝比便開門見山地問蔣女士:“我們找到一個布包,裡麵有你的手機,請你解釋一下,為何你將包扔到了河裡。”
蔣女士平靜地解釋說:“年初我丟了一個布包。那天晚上吃完飯後,老公騎電動車帶我去廠裡上班,我將包放在後車架上。五分鐘後,發現包沒了,我讓老公先走,自己回去找包。走到門口,見樓下的一名男鄰居站在樓梯口,神色慌張,那人是個老混混,多次被公安局抓過,經常偷我們東西,我便問他是否看到一個棕色的包,他閃爍其辭,我就上樓回家尋找,還是沒有,我懷疑是他拿走了。”
於是刑警隊又將視線對準了那個神色慌張的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