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慕堯回家前,蔡紅芳就讓周紫潔在家中裝上了,就是將錢慕堯公司安裝的那套東西又挪進家裡來。
顯然對於從精神病院放回來的錢慕堯,這人何去何從,她一時還拿不定主意,當然她不敢掉以輕心,先讓他回家,密切監視他的行蹤,看看他在家中的一言一行,尤其是自己不在家的時候,或深更半夜的時候,看看他是否有異樣之舉。
每天晚上她都要偷偷將一天來的監控圖像看一遍,不過很長時間沒發現問題。錢慕堯回家後乖巧多了,知道按捺怒火了,知道順勢而為了,知道逆來順受了,也不提錢的事情了,不提公司的事了。
那錄像好長時間沒看了,這天蔡紅芳突然想起了這錄像,想著查看一下,不看不要緊,一看讓她大吃一驚。
屋裡空無一人時竟然潛入兩個人來,其中一人是錢繼淵,另一個是誰?不認識。
他們是怎樣進門的,肯定是用鑰匙開的門。
難道是錢慕堯給了他配了家中的鑰匙?二人在客廳裡的沙發上坐著,談笑風生,然後進入臥室在衣櫥裡翻找,找出房產證,一本本地查看,喜笑顏開,然後又將房產證放了回去。
他們竟然能找到那個暗門。
這道暗門是她請人專門製作的,就著櫥壁安放,外人根本看不出來,錢慕堯也不知道這個地方,竟然被他們找到。
她趕快將那道暗門打開,東西都在,不僅房產證,還有一些支票,金銀細軟,一樣都沒丟。
顯然錢繼淵已經把手伸到這個家的最核心地方。
綁架錢林同一定是他乾的,他能進入這個家,他有幫手,要不是這個監控,你還被蒙在鼓裡。
怎麼辦?報警?
可現在報警幾乎沒拿住他們什麼東西,家中財物他們一樣未取,綁架也隻是懷疑,並無確切證據。
告他綁架錢林同,綁架一事八成是他乾的,過去一直懷疑錢慕堯,主要是受那五百萬影響,現在看來,錢慕堯不像。
將錢慕堯送進精神病院,肯定是自己取得的重大勝利。
不僅是公安局能破案,我蔡紅芳也能破案,將錢慕堯關進了精神病院並進行了審問就是破案。當然這個案件還沒告破,但不是沒有進展。在蔡紅芳看來,錢慕堯的嫌疑有所下降,那這事是誰乾的,一定就是錢繼淵乾的了,他肯定想乾這樣的大案,他坐過牢,好人往那裡一送就能變成壞人,就像好人往精神病院一送就能變成精神病人一樣,今天又看到他領著陌生人潛入家中,翻箱倒櫃,這錢繼淵已今非昔比,他已經在乾大事了。
要立刻報警。
不,暫時不能報警,什麼證據都沒有,現在報警打不倒他,他是這個家的兒子,無論是怎樣弄到的鑰匙,他進入這個家都不犯罪,警察不可能據此抓他,反而打草驚蛇。
一定要抓住一些證據,一些破綻,他做下那樣一個大案,難道一點破綻都沒有?
蔡紅芳想,第一,將暗盒裡的財物全部轉移;第二,要正麵接觸錢繼淵,將他灌醉,儘可能套出他的話來。
務必要將此事查個清楚,見佛殺佛,見鬼殺鬼,要是錢繼淵乾了這事情,正好借機讓他下地獄。
蔡紅芳左思右想,讓錢林同靠上去,試探他,查問他,讓他現出破綻。
而錢林同卻大大咧咧,對於綁架的事情早已拋到九霄雲外了,好像什麼事情都沒發生過,這樣不行,要通過對這個案件的偵查,增加他的見聞和家庭責任。
錢林同一直不讚同母親對哥哥的態度和做法,他一心想著快活,不相信錢繼淵會綁架自己,認定是母親的疑神疑鬼,對於母親的叮囑,他自然東耳進,西耳出。
蔡紅芳將他罵得狗血噴頭,這次是真正的發火,真正的痛哭,罵他不成器,不思長進,這樣下去怎麼得了。
蔡紅芳為他定下計來,等他生日那天,約錢繼淵來家,一起過生日,灌他的酒,讓他大醉,如果不醉,再帶他去ktv,繼續灌他的酒,趁醉套他的話。
大計已定,本來在外的生日宴改在家裡。
約錢繼淵過來,蔡紅芳突然想到一個問題,錢繼淵會與周紫潔在桌上碰頭,這樣不行,弄不好會讓四目相對,生出眉目傳情的事情,蔡紅芳將工廠裡的一件事交由周紫潔,安排她出差,避開這場家宴。
他會不會來?他公開來過,公然以兒子的身份進來過,他偷偷來過,像賊一樣地潛入,翻箱倒櫃,如今請他來,請他赴宴,是請一個賊來赴宴,看他將自己當成什麼?看他怎樣偽裝?他公然將自己當成兒子,抑或賊頭賊腦,東望西瞧。
這個富麗堂皇的家,這客廳,這四麵迎光的大屋,哪個角落都值得他研究,就讓他觀察,讓他研究,讓他露出麵目。
錢繼淵來了。
平生第一次有人請他赴宴。
啊,那摞放成堆的宴席啊,那人間的美好,那勾魂攝魄的菜色,那美酒的淋漓儘致,那飄著濃香的肉汁醬骨。我要用一雙手中的筷子去品嘗它們,享受它們。
錢繼淵在門口駐立良久
能不能進去?錢慕堯已經明確告訴他,你綁架了錢林同。
你是罪人,為那罪人準備的宴席就是鴻門宴了,你是來挨刀的,是拎著腦袋來見閻王爺的,他們會不會酒中下毒,藥死了你,裝進行李箱裡將你推出去?
此時你敲開這家門,什麼情況在等著你?
怕他作甚。一切準備停當,他與石小勇各就各位,正等一個時機,這個時機送到麵前,天賜我也。
與石小勇已經訂下大計,乾他一票,正在等一個機會,一個能夠撕開缺口的機會,今日機會果然來了。
他想起第一次認父時地敲門,也是這樣忐忑,心撲撲亂跳。
“篤篤篤。”錢繼淵敲門。
“哥,繼淵哥。”門開了,敲門的果然是錢繼淵。
錢繼淵掃視了一下屋子,蔡紅芳果然在廚房裡切菜,果然將一把刀子像武器一樣的使喚,他目光迅速掃向四周,作案一樣的掃視,他一直擔心在屋裡遇上周紫潔,那樣兩人都會十分地尷尬,會讓整個屋子的氣氛僵硬。還好,周紫潔並未出現,那麼她會不會突然在下一秒出現,他又有些期待,這屋子,如此的陌生冷漠,隻有那個人坐在這裡,才能給出一些溫度。
當然今日是來赴鴻門大宴,鴻門宴拒絕女人,當年如果虞姬出現在鴻門宴上不知會是什麼樣子,若虞姬在場,就沒了項莊樊噲那樣的刀光劍影,虞姬一定長袖輕舞,舞出飄香的醉態。
紫潔在場,讓她來一個胡旋之舞,自己漫步上前,迪斯科迪斯科,鹿巢會的迪斯科,你等睜大眼睛,看我二人舞出那寒光血色,蜜色柔情。
這還是第一次參加這家人的宴席。
劉邦當年赴鴻門宴,應該有個成本收益比,當然是將自己腦袋也當成成本投入進去。
人們的腦袋通常是不參與成本收益計算的,腦袋,這偉大的東西,這沉甸甸地存在,這份精致與巧妙,這淋漓痛快的鮮活,這份對生命的擔當照應,它的成本收益計算,需要動用怎樣的知識體係和價值參照?
當然在殺死悅悅之後,這顆腦袋就與脖子時分時合了。腦袋這東西,它是會離開軀乾,離開這火熱的生命係統,呈現一種莫名的決裂狀,決裂後的腦袋是孤獨,是種真正的孤獨,突然間它不參與生命的合成,不參與世間的芸芸擾擾,它不再是重器。古人殺頭時,一刀砍下腦袋,滾圓的腦袋一邊在地上翻滾,一邊道喝,好刀!那個腦袋早已與身體作決裂狀,因此那一刻它沒有分離的痛苦,它擁抱了砍刀,這讓砍刀歡欣鼓舞,讓殺戮在更高的維度裡沸騰,讓刀片與腦袋瞬間產生了擁抱和契合。
錢林同給他端來一杯熱茶。
錢慕堯正在看電視。
“啊,繼淵,你來了。”
錢慕堯已經麵有紅光,全沒有剛出精神病院時的那種蒼老枯萎,看來錢慕堯回來後,並無枷鎖鐵鏈侍候,而是重拾國民待遇,這不免令人對標於電影裡的那些叛徒漢奸角色。
果然還是一屋簷下的人,一個鼻孔出氣,一丘之貉,一路貨色,一條繩子上的螞蚱。
他與蔡紅芳是敵人,成了敵人沒關係,可以化敵為友,而我與蔡紅芳是仇人,仇人相見,分外眼紅,今生必須滅了這女人!
要以攻為首,引蛇出洞,這是優秀的戰場指揮官謀求勝利的不二法門,所以故意將話題朝那上頭引。
“那天的酒櫃碎了,那個味道,我這輩子聞一次,死也值了。”
“不提那個,不提那個。”錢慕堯說。
錢繼淵認真掃視研究著幾個人的腦袋,想像著它們與刀片契合相擁的情狀。
錢慕堯的腦袋圓滾滾的,油光發亮,這顆腦袋如果從脖子上滾下來,掉到地麵,會像車軲轆一樣滾下去,一直滾到一個找不到的地方。蔡紅芳的腦袋垂直地勾連住脖子,那腦袋仿佛一直要抓取什麼,顯出最舍不得離開脖子的樣子。錢林同的腦袋經過了修飾,像戲場裡的某個道具,像個假貨,隻有放到特定戲文場景裡才能顯出真實的樣子。
當然此時錢林同的腦袋顯示了真實的樣子,今天是他的生日,這一桌的好酒好菜都是為他準備的,讓他那顆腦袋熠熠生輝。
這時錢繼淵的手機突然響了,他掃了一下號碼,是精神病院的小護士的電話。
來的正是時候。
“喂。”錢繼淵“喂”了一聲。
“我是精神病院護士小韓,你爸出院求我給你打電話,我那樣做是違反原則的,你爸說等他出院就讓你與我談對象,他走後鬼影我都沒見到,你們真卑鄙!”
“小姐,請彆打擾我啦,我在工作!”
“流氓!”
“小姐,請彆打擾我,我正在開飛機!”錢繼淵遊腔滑調地說著,然後掛斷了電話。
錢繼淵忍俊不禁,哈哈大笑起來。
“爸爸,你離開精神病院時忽悠了一個小護士,你讓她偷偷給我打電話,還說要讓她與我搞對象,害得人家不斷給我打電話。”
“啊,不提這個,不提這個。”錢慕堯麵露尷尬起來。
“好啊,你要是與精神病院小護士搞了對象,咱家精神病問題不就解決了。”蔡紅芳說。
“精神病這東西像抽大煙一樣,特容易上癮,要是小護士使點手段,讓我得精神病,我可怎麼辦?爸爸對吧?”
“不提這個,不提這個。”
“啊,有這麼多菜啊,阿姨,我這輩子還是第一次上這樣的宴席,第一次見到這麼多的菜。這是雞,這是鴨,這是乳鴿,這是龍蝦,這是鵪鶉蛋,我說的對吧,你們可彆笑話,我這是鄉下人進城了。林同,要是我報錯了菜名你可彆笑話,今天我是鄉下人過年,每樣我都要沾沾味道。”
“哎,怎麼沒有魚?”錢繼淵問。
“一定要有魚。”
錢繼淵說:“古代一個弟弟想當國王,於是準備殺死哥哥爭奪王位,可王宮警衛森嚴,無法近身,但哥哥喜歡吃魚,於是就讓廚師做出最好吃的魚,魚肚子裡藏一把刀子,那是殺人的刀子,弟弟殺哥哥的刀子。林同,你想想那魚一定很大,一個像小船一樣的盤子,殺手端著香噴噴的魚,端著香噴噴刀子上來了,啊,多香的魚!多香的刀子!”
“林同,你猜,萬一那盤魚上不來,弟弟還能殺死哥哥嗎?”錢繼淵問。
見錢林同沒有作答,錢繼淵說:“也是可以殺的。”
錢林同不知所以。
“卡死他!”錢繼淵比劃出卡脖子的動作。
錢繼淵的臉上突然青筋儘露,臉色脹得通紅,全身顫抖,他的兩手合成一個圈,那圈中有一個肉肉的脖子,他在使勁,卡死她!
“啊,見笑,見笑,我這是講故事。”錢繼淵突然醒悟過來。
“哥哥,今天是請你來喝酒的,怎麼會想起殺人?”
“對,對,對,喝酒,我們喝酒,殺人,那是故事裡的事情,我剛才講的,是兩千多年前的故事,那時的人很野蠻也很貪婪,動不動就殺起來,殺起人來刀刀見紅,殺人就像喝烈性酒一樣。林同,咱們喝酒!”
“繼淵,依你看,要是我們不拿出兩百萬,林同能回來嗎?”蔡紅芳突然冷冷地問。
“肯定回不來。”
“剛才你講了弟弟殺哥哥的故事,有哥哥殺弟弟的故事嗎?也講一個給我聽聽。”蔡紅芳問。
“有啊,比如說你們不交那兩百萬,林同肯定就要被人殺了,誰殺的?那就是哥哥殺的唄。”
“繼淵,今天是請你來喝酒的,不是讓你來講故事的。”錢慕堯說。
錢慕堯這是在給自己打掩護,顯然他已經知道了結果,並向他挑明了結果,那麼今天他們是要擺怎樣一個龍門陣,當麵揭穿,然後扭送他去公安局。
看來蔡紅芳也在觀察研究他的腦袋,研究他的腦袋如何與刀片契合問題。
我的腦袋結構合理,搭配適中,方圓有度,凹凸分明,隻是天生缺少了至尊相,後來又將貧酸相弄到腦袋上,將落魄狀掛到腦袋上,又將一股殺氣丟向腦袋,讓這平凡庸碌的腦袋不堪其重,成了自己都怨棄的部份。
當然今日鴻門,是腦袋與腦袋的較量,此時此刻,這腦袋也算可堪大用的東西。
“哥哥,今天是我生日,我們是盛情請你來的,破財消災,那件事情肯定過去了。”
“哥哥,喝酒,喝酒。”
“林同,你陪哥哥多喝幾杯。”錢慕堯笑吟吟地說。
“啊,我喝多了,在講胡話了。”錢繼淵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