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九在奶娘的笑聲裡,奪到了一絲喘息,粗糙的手掌緊緊地抓握著杏娃兒乾裂的小手。
杏娃兒被攥著得手,痛到鑽心,可她卻隻是咬牙忍著,用另一隻手抱著趙九,滿臉的心疼。
她不敢說話,不敢動,隻能抱著趙九,隻能哭。
趙九的耳畔是啜泣夾雜著笑。
他透過額角滑落眸子的冷汗,望著走進來的奶娘。
她的腳步輕柔,甚至帶著一種從趙九未見過的優雅。
“都統大人。”
奶娘的聲音帶著一絲譏誚的快意。
她扭動著曼妙的身軀,一步一步地走到了男人的麵前:“想殺你確實是難如登天。若非大人您殺孽太重,因果循環,身上怨念糾纏,露出這等破綻,小女子也斷然沒有這等機會。”
她的聲音不疾不徐,每一個字都像一把刀。
男人沒有理會奶娘,他的目光死死地盯著自己的雙手。
指尖已經完全變黑。
那是一種帶著腐蝕性的,如同墨汁般的黑色,迅速蔓延,已經染黑了整隻手掌,並向手臂蔓延。
黑色透著一股森冷的死氣,如同跗骨之蛆,牢牢地附著在他的血肉之上。
劇烈的疼痛,以及更深層次的,那種深入骨髓的麻木感,此刻才真正侵襲著都統的四肢百骸。
是毒。
都統的瞳孔驟縮,原本英挺的臉,此刻因為極度的憤怒和震驚,而變得扭曲而猙獰,最終目光落在了已經死去多時的嬰兒身上:“你在那個孽種身上下了毒!”
他的聲音如同被撕裂的獸吼,帶著不甘和無法壓製的恐懼:“你是誰!”
“巫峽山。”
她緩緩地伸出那隻纖細的手,仿佛在欣賞一件藝術品。
“落水崖。”
她一步一步地走向都統,手中已多了一把短刃。
“千裡魂勾萬裡家。”
短刃落在了都統的眉心,輕輕地劃過他的臉,最終定格在最脆弱的咽喉處。
“仙人不從門前過,鬼門關裡問天下。”
奶娘嫣然一笑,粉嫩的肩一抖,身上粗糙的麻布衣衫落在地上,袖長的腿跨步而出時,如若出水芙蓉般的豔麗展現的淋漓儘致。
啜泣著的杏娃兒看呆了,不自覺地心裡震驚:“好美……”
“你是……無常寺的……殺手!”
都統的身體開始顫抖,他的臉上寫滿了震驚與難以置信:“多少錢?我給你雙倍!不……三倍!”
他依然在試圖用他最熟悉的手段,來解決眼前的困境。
財富,權力。
“都統大人,你或許懂殺人,卻不懂殺手,更不懂無常寺。”
奶娘輕輕地搖了搖頭,眼底深處,帶著一絲憐憫:“這錢,我拿不得的呀。”
匕首刺入了都統的咽喉。
“啊!”
都統雙目充血,奪命的匕首完全沒入咽喉的那一刻,他突然整個人暴起,緊繃的手臂赫然抬起!
“想殺我?”
他臉色慘白,劇毒已經深入骨髓。
但他還是動了。
他的身體以一種不可思議的速度猛地向後仰去,險之又險地避開了奶娘補上的致命一擊。
同時,他的右手如毒蛇出洞從腰間猛地抽出一把短刀。
漆黑如墨的刀刃一閃而過。
噗!
一聲肉體被刺穿的沉悶聲響。
都統手中的黑刀,精準無誤地刺入了女人的胸口。
抽刀,鮮血如注。
女人的身體猛地僵住。
她的笑容也凝固在了臉上。
那雙原本深邃的眼睛裡,充滿了錯愕與震驚。
她沒想到中了如此劇毒的都統,竟然還能爆發出如此淩厲的反擊。
都統沒有給她任何機會。
他眼神狠戾,毫不猶豫地抽出刀刃,反手一拉。
呲啦!
一聲刺耳的撕裂聲。
女人的身體,軟軟地倒了下去。
鮮血如散開的花,刺鼻的腥味瞬間彌漫了整個房間。
都統大口喘息著,臉色白得像一張紙,身體搖搖欲墜。
他劇烈地咳嗽著,嘴角溢出黑色的血跡。
他知道自己命不久矣。
可是他還有事要做。
他還要活下去。
他一把從懷裡掏出一個小小的筒狀物,用力一拉。
咻!
尖銳的呼嘯聲瞬間衝破窗戶,直上雲霄。
砰!
高空傳來炸裂的巨響,一朵耀眼的煙花,在夜空中猛然綻放,紅色的火光,將漆黑的夜幕瞬間照亮。
信彈。
都統的眼神中閃過一絲瘋狂,他看了一眼地上的箱子,又看了一眼癱倒在地的趙九,以及瑟瑟發抖的杏娃兒。
禁軍的增援很快就會趕到,他必須在他們趕到之前,將箱子藏起來。
他強撐著殘破不堪的身體,大步撲向趙九,一把抄起他。
另一隻手,則死死地抱住那個黑色的木箱子。
他像是扛著麻袋般,將趙九和箱子一起攬入懷中,轉身踉蹌著衝向房門。
他隻跑了兩步。
身體卻猛地一僵。
一股錐心刺骨的劇痛突然從他的肋部傳來。
那是……
他低下頭,瞳孔驟然收縮。
一截斷裂的桌腿,沾滿了血跡,深深地刺入了他的肋部。
桌腿的另一端,是趙九那條顫抖的手臂。
趙九毫無血色的臉上,帶著一股極致的冷靜。
他學到了。
從這個都統身上,從剛才的生死之間,他學到了最重要的一課。
乞求,根本沒有一點用。
慈悲,隻會換來死亡。
隻有力量,隻有殺戮。
才能讓自己活著。
他沒有絲毫猶豫。
噗!
趙九拔出桌腿,又狠狠地刺了進去。
一刀。
噗!
又一刀。
噗!
再一刀。
他像一隻野獸,麵無表情。
每一刀都精準而狠戾,直插他認為那具身體最脆弱的地方。
鮮血如同噴泉般噴湧。
染紅了趙九的雙手,染紅了他的臉頰,染紅了房間裡的一切。
都統劇烈地抽搐。
他張開嘴,發出了一聲聲帶著血沫絕望模糊的嘶吼。
最終,歸於一片死寂。
方才掌控著生死的大山,此刻失去了所有支撐,轟然倒地。
徹底咽了氣。
血肉模糊。
趙九站著,身體因為劇烈的動作和傷勢而搖搖欲墜。
他大口大口地喘息著,胸口的劇痛提醒著他付出的代價。
但是他活下來了。
這是他這輩子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殺人。
他沒有感覺到恐懼和害怕。
他很冷靜。
趙九立刻將手伸入都統的身上開始摸索。
黑色的荷包,裡麵似乎裝著不少東西。
沒有其他的東西了。
趙九快速將荷包塞進自己懷裡,抱起箱子,撕下都統身上的布條,將箱子牢牢固在身上。
“走。”
他的聲音沙啞,抓住一旁徹底嚇傻的杏娃兒。
她輕得像一根稻草,被一拽就到了懷裡。
然而就在他們轉身的刹那。
“救我……”
一聲微弱得幾乎不可聞的聲音,從地上女人的屍體旁傳來。
女人還沒死透!
趙九的腳步猛地頓住。
他緩緩地轉過身。
奶娘趴在血泊裡,艱難地抬起頭,那雙已經開始渙散的眼睛,死死地盯著趙九:“信彈……已經發了……”
她的聲音斷斷續續:“禁軍……很快就會過來……”
她的呼吸變得越來越微弱,每說一個字,都會有血沫從嘴角溢出。
“沒有我……你們跑不掉的……”
她試圖用這個信息,來交換一線生機。
趙九的目光與奶娘的眼睛對上。
他的腦海裡,閃過都統臨死前的猙獰麵孔,閃過他刺入都統身體時的血肉模糊。
他不敢信她。
他更不敢救她。
趙九深吸了口氣,他隻想活下去,不能有任何意外。
他隻剩杏娃兒了。
他承擔不起意外。
杏娃兒嚇得大氣都不敢出,隻是一雙眼睛,無助地看著趙九,眼睜睜看著他從地上撿起那根沾血的斷裂桌腿。
趙九走向那個還在苟延殘喘的女人。
他的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女人的心臟上,乞求變成了驚恐:“你……你想乾什麼……”
女人原本渙散的眼神裡,再次湧起一絲絕望:“救我……我可以幫你……”
趙九沒有給她任何機會。
他的動作比剛才刺殺都統時更加果決,更加狠辣。
他高高舉起那根斷裂的桌腿,再次狠狠地刺入了女人的胸口。
噗。
桌腿貫穿了她的身體。
血再次噴湧而出。
奶娘發出一聲淒厲的慘叫,身體猛地弓起,又重重地摔回了血泊。
這一次她徹底沒了聲息。
趙九抽出桌腿,又低頭從女人身上摸走了她所有的東西。
一個小小的錢袋,幾塊碎銀,還有一張沾血的包袱。
他一並塞入懷中。
杏娃兒嚇得一動不動,她呆呆地看著趙九做完這一切。
她劫後重生,卻不知該高興還是該害怕,一臉茫然地問:“九哥……你……你為什麼殺她?”
趙九轉過身抱起杏娃兒。
粘稠的血包裹著他的臉,趙九扭起胳膊擦出了一隻乾淨的眼睛:“她是殺手,很危險,我不敢信她,更不敢賭她善良,她如果想殺我們,我們就隻能死。”
他不敢信她。
他更不敢救她。
隻能殺了她。
“砰!”
一聲巨響從樓下傳來。
緊接著是急促而沉重的腳步聲。
趙九立刻趴在門前向外看去,無數身穿紅色盔甲的身影,如同潮水般,從樓梯下猛然湧了上來。
是奶娘口中的禁軍,也是趙九在洞穴裡看到的那些人。
趙九壓製著自己粗糙的喘息。
那些人的腳步實在是太快了,一瞬間就將一樓站滿。
密密麻麻的刀。
他無路可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