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九點十五分,董嵐的筆記本電腦突然發出短促的提示音。
她正在比對兩起碎屍案的骨裂痕跡,鼠標懸在三維建模圖上方,聽見那聲“新郵件“的提示,指尖微微一頓——省廳技術處的內網郵箱,能在這個時間點觸發緊急通知的,隻有宋昭說過的“關鍵節點“。
她摘下防藍光眼鏡,俯身湊近屏幕。
發件人顯示“cheno2023“,主題欄隻有一個“火“字。
加密壓縮包的附件安靜躺在收件箱裡,像枚未拆封的定時炸彈。
董嵐的手指在鍵盤上快速翻飛,聲紋驗證係統啟動的蜂鳴聲裡,她想起三個月前在醫院病房,宋昭裹著病號服,眼底還帶著腦震蕩的血絲,說:“陳默要是給您發東西,不管多晚都立刻驗證。
他手裡有周明遠的命門。“
第一段錄音的聲紋波峰剛在屏幕上展開,董嵐的呼吸就滯住了。
陳默的聲線帶著電流雜音,卻清晰得像當麵說話:“2020年6月17日,受周明遠秘書指示,調換昭陽橋崗亭監控硬盤“她調出陳默三年前配合省廳培訓時留下的聲紋樣本,比對曲線幾乎完美重疊。
第二段錄音裡,那個帶著煙酒氣的男聲剛說出“那小子要是醒了亂說話“,董嵐的指甲就掐進了掌心——這是周明遠辦公室副主任趙立新的聲音,她去年參與過趙立新主持的“警民共建“發布會,對這副公鴨嗓再熟悉不過。
第三段錄音開始時,她下意識摸向胸口的工牌。
陳默的聲音帶著明顯的哽咽,尾音發顫:“老宋,我不是不想查,是不敢查但現在,我不想再當幫凶。“情感波動曲線在屏幕上劇烈跳動,與陳默兩年前因兒子重病申請心理疏導時的評估檔案高度吻合。
董嵐猛地站起來,椅子在地麵劃出刺耳的聲響。
她抓起座機撥通省廳督導組專線,話筒貼在耳邊時才發現,自己的手背全是冷汗:“李組長,我這裡有周明遠涉黑涉腐的鐵證,需要一級緊急通道。“
同一時間,江城市紀委大樓七樓會議室門口,陸遠正盯著手機屏幕上的未讀消息。
他剛結束半小時的“優化舉報流程“討論會,手機在褲袋裡震了三次,解鎖後跳出董嵐發來的加密鏈接。“老陸,周明遠的蓋子要掀開了。“備注是宋昭的短信緊隨其後。
陸遠的喉結動了動,指節捏得發白——他和宋昭從警校起就是睡上下鋪的兄弟,三年前宋昭出車禍時,他在重症監護室外守了七天,親眼看見那個能連續工作48小時的技術警,被拆得隻剩一把骨頭。
“陸處長?“秘書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張書記讓您去“
“取消下午所有行程。“陸遠轉身時西裝下擺帶起一陣風,“立刻通知紀檢監察室、案件審理室,十分鐘後召開緊急聽證會。“他望著走廊儘頭的電子屏,時間顯示九點二十八分,心跳聲在耳膜上擂鼓般響著。
三年前在宋昭病床前,他說過“我一定幫你查“,現在,終於到了兌現的時候。
十點整,宋昭的手機在茶幾上震動。
他正對著涼掉的泡麵發呆,屏幕亮起的瞬間,“省紀委宣布對周明遠采取留置措施“的彈窗像道驚雷。
窗外的雨不知何時停了,玻璃上的水痕把“留置“兩個字暈成模糊的光斑。
他伸手去抓手機,指尖在屏幕上滑了兩次才點開新聞,陳默的臉突然出現在視頻畫麵裡——是三年前破獲連環搶劫案時的表彰會,兩人站在最前排,陳默搭著他肩膀笑,警徽在陽光下閃得刺眼。
“叮——“微信提示音打斷了恍惚。
是一段錄音文件,備注“陳默最後的話“。
宋昭的拇指懸在播放鍵上,停頓了三秒才按下。
陳默的聲音混著雨聲傳來:“老宋,這次我站你這邊。“他的喉結動了動,眼底泛起溫熱的酸意。
三年前被撞飛的瞬間,他最後看到的就是陳默的臉——當時陳默站在警戒線外,手裡攥著個黑色u盤,臉色白得像紙。
後來他才知道,那是被調換的監控硬盤。
手機在掌心震動,是蘇晚的來電。“昭哥,“她的聲音帶著慣有的溫軟,“你讓我取的銅牌,我已經用古籍修複的防潮布包好了。
需要現在送去省廳嗎?“宋昭望著茶幾上那個裹著暗紋綢布的小盒子,想起三天前在永安裡72號老牆裡,蘇晚用骨刀輕輕撬開磚縫時,銅鏽簌簌落在她手背上。“現在就去,“他聽見自己的聲音發啞,“告訴董嵐科長,正麵刻著永安育幼院,背麵編號0723——那是林浩宇慈善基金會的前身。“
下午兩點,市局心理乾預室的單向玻璃後,審訊員看著監控畫麵裡的陳默。
他雙手被銬在不鏽鋼桌上,警服左胸的警號蹭掉了漆,右肩還滲著車禍時的血漬。“為什麼突然坦白?“年輕的審訊員翻著案卷,聲音裡帶著試探。
陳默抬頭,眼尾的疤在冷白燈光下泛著青:“十三年前,我和宋昭破第一起命案時,他在現場說了句話——我們不是權力的刀,是法律的燈。
這些年,我把燈弄滅了。“
審訊室的門被推開,記錄員捧著新的卷宗進來。
陳默望著桌上的錄音筆,突然笑了:“能再給我支筆嗎?“他接過藍色水筆,在供詞末尾添了一行字:“2020年6月17日,周明遠秘書給我轉了20萬,備注封口費。“墨跡在紙頁上暈開,像朵黑色的花。
當被問及是否擔心報複時,他抬頭看向天花板的攝像頭:“我已經準備好了。“
同一時刻,省廳技術處的證物室裡,董嵐戴著橡膠手套,小心翼翼地翻開從周明遠辦公室保險櫃裡搜出的賬本。
牛皮紙封皮上沾著暗紅的痕跡,她湊近聞了聞——是乾涸的血跡。
內頁的字跡歪歪扭扭,記錄著“202135,幸福裡強拆,補償款截流300萬““2022712,劉副局長兒子留學經費50萬“,最關鍵的一頁右下角,她的瞳孔驟然收縮:“2020617,宋昭車禍執行費80萬,含陳默封口費20萬,司機遣送費60萬。“
“立刻查2020年7月的勞務輸出名單!“董嵐扯下手套,轉身對助手說,“重點找東南亞方向的!“她望著窗外漸暗的天色,想起宋昭在醫院時,總盯著天花板說“我記得撞我的車有個銀色車標“,原來不是腦震蕩的幻覺,是有人花60萬讓真相永遠沉在異國他鄉。
當晚八點,老派出所的檔案室飄著陳年老紙的黴味。
宋昭舉著台燈,光束掃過2001年的失蹤人口卷宗。
泛黃的紙頁在指尖發出脆響,當“永安育幼院三名兒童集體失蹤“的標題躍入眼簾時,他的呼吸突然急促起來。
報案人簽名欄裡,“宋建國“三個字力透紙背——那是他父親的名字。
卷宗末頁的合影有些模糊,三個孩子擠在育幼院門口,最右邊的女孩紮著羊角辮,眉眼與蘇晚有七分相似。
宋昭的手指顫抖著翻過照片,背麵的小字讓他如墜冰窖:“線索指向林浩宇,已上報,待跟進。“上報日期是2001年11月18日,而父親的遇害時間,正是三天後。
他緩緩合上卷宗,台燈的光落在桌角的銅牌上,“0723“的編號泛著幽光,像道通往深淵的門牌。
窗外的夜色漸濃,他對著空氣輕聲說:“爸,我終於知道你為什麼非查不可了。“
淩晨五點五十分,省廳物證中心的走廊亮起第一盞燈。
董嵐揉了揉發澀的眼睛,望著物證室裡那枚裹著防潮布的銅牌。
她戴上顯微觀察鏡,正準備啟動激光掃描,手機突然震動——是宋昭的短信:“那枚銅牌,可能藏著二十年前的秘密。“
她望著銅牌上斑駁的銅綠,指尖輕輕拂過“永安育幼院“的刻痕,突然想起宋昭說過的話:“真相不會消失,它隻是藏在某個物證裡,等對的人來喚醒。“
窗外的天空泛起魚肚白,物證中心的電子鐘跳到六點整。
董嵐按下掃描鍵的瞬間,銅牌表麵的細微劃痕在顯微鏡下顯現出一行小字——那是用酸性試劑刻進銅芯的,二十年都沒被腐蝕掉的名字:蘇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