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老家的時候,聽過迎親的嗩呐。
高亢,喜慶,充滿了對新生活的向往。
但這聲音不一樣。
它同樣喜悅,同樣熱鬨,甚至調子更加婉轉動聽。
可這喜悅的音符深處,卻藏著一股子刺骨的陰寒,像是從九幽之下吹來的風,鑽進你的骨頭縫裡,要將你的三魂七魄都凍成冰渣。
“來了……它來了!你聽到了,對不對!”
王碩的聲音在我耳邊炸響,那是一種混雜著極致恐懼和病態興奮的顫抖。
我點了點頭,目光如炬,掃視著房間的每一個角落。
“我聽到了。”
聲音清晰入耳,但我的感知裡,這棟彆墅依舊乾淨得像一張白紙,彆說陰氣,連一絲煞氣都沒有。
這不合常理。
“你真的聽到了?!”王碩瞪大了那雙布滿血絲的眼睛,幾乎要從床上彈起來。
“昨晚那個大師,那個和尚,他什麼都聽不到!他騙我!我知道他在騙我!”
他死死地盯著我,像是抓住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
“閉嘴。”
我冷聲喝道,將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聽覺和靈覺上。
那詭異的喜樂聲,越來越近了。
我甚至能清晰地分辨出,那聲音的來源,不是一個,而是一支完整的隊伍。
有嗩呐,有鑼鼓,還有……腳步聲。
一個女人的腳步聲,輕盈得像是貓,踏著喜樂的節拍,正一步步朝著這個房間走來。
她停在了門口。
“王碩……”
一道空靈的女聲,仿佛穿透了牆壁,在整個房間裡回蕩。
那聲音不來自任何一個方向,而是像水銀瀉地,無孔不入,直接灌入我的腦海。
我猛地皺眉。
我看不到人,更感知不到任何陰邪之氣。
這絕不是鬼!
也非精怪!
爺爺說過,天地萬物,凡有靈者,必有其氣。眼前這東西,卻像是虛無,徹底顛覆了我所學的一切。
“你……你真的能聽到!”王碩激動得渾身發抖,臉上露出了找到知己般的狂熱,“昨晚那個和尚,他假裝鎮定,說那是幻覺,可他的眼神出賣了他!他根本聽不見!聽見的人,表情……表情就該是你這樣!”
這王碩,倒是比他爹聰明。
可惜,聰明沒用在正道上。
我懶得理會他的分析,全部心神都沉浸在這詭異的局麵中。
那女人的聲音,溫柔得能滴出水來,一遍又一遍地呼喚著王碩的名字,像是情人間的呢喃。
這是在蠱惑心神!
我立刻收斂心神,口中默念淨心神咒。
“太上台星,應變無停,驅邪縛魅,保命護身……”
咒語聲中,腦海裡的靡靡之音果然消散了許多,那女聲變得更加清晰,卻也更加飄忽。
無法確定方位,無法感知其形。
我第一次感覺到了棘手。
“大師!大師您一定要救我!”王碩還在喋喋不休,“隻要您救了我,以後我就是您的一條狗!您讓我乾什麼,我就乾什麼!錢、女人,您要什麼我給什麼!”
我瞥了他一眼,眼神冰冷。
若非此事太過詭異,勾起了我的探究之心,我一秒鐘都不想待在這裡。
都死到臨頭了,還滿腦子汙穢。
見我不理他,王碩似乎也覺得無趣,或許是恐懼耗儘了他的精力,他絮叨了一陣,竟緩緩睡了過去。
他一睡著,那詭異的喜樂和女人的呼喚聲,也隨之戛然而止。
一切,都安靜得可怕。
我沒有放鬆警惕,反而更加凝神。
我關掉房間的燈,讓黑暗將一切籠罩。
然後,我盤腿坐在椅子上,雙手結印,閉上了眼睛。
既然它不現身,那我就主動去找它!
我放空心神,靈識如水波般散開,一寸寸地探查著這片空間。
時間,在極致的寂靜中流逝。
不知過了多久,一股陰冷的寒風毫無征兆地吹過我的後頸。
我猛然睜開雙眼!
來了!
屋子裡的景象,已經和之前完全不同。
白天那股被強行壓下的陽氣已經蕩然無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縷縷若有若無的陰氣,如同黑色的遊蛇,在黑暗中緩緩彌漫。
雖然陰氣極淡,但它終究是出現了!
我的目光瞬間鎖定在床上。
一個黑影,正緩緩地從床上坐起。
是王碩?還是……那個東西?
黑暗中,我看不真切。
我沒有絲毫猶豫,立刻從懷中摸出一張早已備好的“陰身符”,迅速拍在自己身上。
此符對人無用,卻能讓我在鬼物麵前隱去陽氣,形同虛設。
這是我第一次在實戰中使用此符,心臟不受控製地狂跳起來。
我死死地盯著那個黑影。
他動了。
他走下床,腳步輕盈,姿態詭異,朝著門口走去。
“啪嗒。”
一聲輕響,屋內的燈,亮了。
開燈的,竟然是王碩!
我瞳孔驟然一縮,但沒有出聲,靜靜地看著他。
此刻的王碩,和之前那個癱在床上的廢物判若兩人。
他能下地,能走路,眼神卻空洞得可怕。
他似乎完全沒有發現我的存在,徑直走向了衛生間。
不對勁!
他的步伐,太輕了,腰肢扭動的幅度,帶著一種說不出的柔媚。
那根本不是一個男人的走姿勢!
是鬼上身?
可他身上,依舊沒有一絲一毫的陰氣!
他在衛生間裡做什麼?
我悄無聲息地起身,像一隻狸貓,貼近了衛生間的門。
門內,傳來了悉悉索索的聲音。
十分鐘後。
門開了。
走出來的,還是王碩。
不,那已經不是王碩了。
他換上了一件天藍色的古典長裙,臉上敷著厚厚的粉,嘴唇塗得殷紅如血。
他對著鏡子,蘭花指翹起,輕輕整理著鬢角,眼波流轉,竟帶著幾分女子的嬌羞。
一個大男人,做出這副姿態,看得我胃裡一陣翻江倒海。
這到底是什麼鬼東西?
我腦中一片混亂,眼前的一幕,已經徹底超出了我的認知。
人格分裂?
不可能!人格分裂怎麼可能看不見我一個大活人!
就在我驚疑不定時,那個“女妝王碩”又折返回房間,從床底拖出了那台古箏。
他抱著古箏,優雅地走到桌前,款款坐下。
然後,他抬起那雙畫著丹蔻的“玉手”,輕輕撥動了琴弦。
叮——
一聲清脆的琴音響起。
那旋律,如泣如蘇,如怨如慕,仿佛在訴說著一段跨越千年的愛恨情仇。
琴音淒美,動人心魄。
一曲終了,餘音繞梁。
我竟有些失神。
就在這時,一個輕柔的女聲,在王碩的口中響了起來,卻又仿佛來自另一個時空。
“公子,我彈得好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