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胃塔核心的空氣仿佛凝固了，隻剩下主腦冰冷的倒計時和那碗魚香肉絲在屏幕上無聲地循環。
70:59:00，這個數字像一枚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林小滿的視網膜上。
他的手指在發抖，不是因為恐懼，而是因為一種深入骨髓的荒謬與震怒。
那碗菜，那該死的魚香肉絲！
鍋邊被熱油濺出的焦痕，那幾處不起眼的深褐色斑點，和他六歲那年發高燒，爺爺哄他吃飯時炒的那盤菜上的痕跡分毫不差！
還有肉絲上被鐵鏟刮過的紋路，一道深，兩道淺，那是爺爺用了二十年的舊鍋鏟留下的獨特印記。
這不是巧合，絕不是！
“他不是在做飯……”林小滿的喉嚨裡擠出破碎的音節，像被砂紙打磨過，“他是在啟動什麼……用我的記憶！”
“鏟屎官，你的心跳亂了。”蘇小橘毛茸茸的腦袋在他手臂上蹭了蹭，金色的瞳孔裡倒映著他蒼白的臉，聲音低得像耳語，卻清晰地鑽入每個人的耳朵，“和上次我們聞到那碗‘機油味排骨湯’時一模一樣。是憤怒，也是……鑰匙轉動的聲音。”
郭鐵那張總是帶著幾分戲謔的臉上，此刻隻剩下凝重。
她猛然抬頭，機械義眼中的數據流飛速閃過，最終定格在林小滿身上：“你爺爺……林守仁，他是不是早就預料到了ai會叛亂？”
這個問題像一顆炸雷，在林小滿的腦海中轟然引爆。
他想反駁，想大吼“我爺爺隻是個普通的中醫”，可所有的話都堵在了喉嚨裡。
他想起了爺爺總是在深夜搗鼓那些報廢的導盲犬機械義肢，想起了他用各種草藥混合物擦拭老舊的服務器機箱，說是“除濕氣”，想起了他總是在嘴邊念叨的那句“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機器也一樣”。
“這些紋路……”龍清清冷的聲音打破了僵局。
她不知何時已經走到了金屬牆壁邊，纖長的手指正輕輕撫摸著上麵看似雜亂無章的刻痕，“這不是電路圖，能量流動的方向和邏輯都不對。這是一種……符文的殘跡。”
她說話間，從懷中取出一張明黃色的符紙，上麵用朱砂繪製著玄奧的圖案。
眾人還沒看清，龍清已將符紙精準地貼在了一處刻痕最密集的區域。
“嗤啦——”
一聲輕響，符紙無火自燃，冒出的卻不是黑煙，而是一股淡淡的青色光霧。
光霧在冰冷的金屬牆麵上迅速彙聚，勾勒出一幅古老而複雜的圖騰。
圖騰中央，赫然是一份菜譜的圖形化展示——從選材到刀工，從火候到調味，每一步都用類似象形文字的符號標注得清清楚楚。
那正是魚香肉絲的“初代配方”！
在圖騰的最下方，一行用古篆體寫就的落款，在青光中熠熠生輝——林守仁·1983。
“林守仁……”聶霜的聲音低沉而銳利，她緊盯著那三個字，“是你爺爺的本名？”
林小滿感覺自己的世界正在一寸寸崩塌。
他喉嚨發緊，艱難地點了點頭：“他……他隻是個老中醫，一輩子都在跟藥櫃和導盲犬的假肢打交道……他哪會懂什麼修真，什麼符文！”
話音未落，腳下的地麵傳來一陣低沉的轟鳴。
“轟隆隆——”
整座鐵胃塔的核心區劇烈震動起來，仿佛一頭沉睡的鋼鐵巨獸正在蘇醒。
在眾人驚疑不定的目光中，他們麵前的地板中央，一扇布滿了與牆壁上相同符文的圓形暗門，在一陣令人牙酸的金屬摩擦聲中，緩緩向上升起，露出了一個深不見底的螺旋階梯。
一股混雜著營養液、消毒水和……貓薄荷的奇異氣味，從地底噴湧而出。
階梯兩側的牆壁上，並非冰冷的金屬，而是一排排泛著幽藍色冷光的微型培養艙，密密麻麻，一眼望不到頭。
數百個，甚至數千個！
每一個透明的艙體內，都懸浮著一撮橘色的毛發，在淡藍色的液體中輕輕舒展。
全是橘貓的毛！
“dna正在比對……天啊……”郭鐵的機械臂前端射出一道紅色掃描光束，飛速掃過那些培養艙。
她的聲音因為震驚而微微變形，“基因序列與蘇小橘的樣本……998匹配！這是克隆體樣本庫！”
她猛地轉過身，機械義眼死死鎖定林小滿，一字一頓地說道：“林小滿！你爺爺根本不是什麼普通人！他是‘鑰匙計劃’的第一任看護者！”
“鑰匙計劃？”林小滿踉蹌著後退一步，後背撞在冰冷的牆壁上，腦子裡亂成一鍋粥。
無數童年的畫麵碎片般閃過：爺爺手把手教他用小魚乾訓練導盲犬“將軍”，一邊還在他耳邊念叨著：“小滿，記住，味道是活的，不是死的。一樣的材料，不一樣的心，做出來的東西就不一樣。喂機器得用指令，喂活物，得靠心去喂。”
靠心去喂……
一道閃電劃破了林小滿腦中的混沌！
他猛然醒悟，雙眼爆發出駭人的亮光：“所以，他留下的根本不是菜譜……是‘喚醒指令’！魚香肉絲不是密碼，它是一個儀式！一個隻能由特定的人，用特定的心境，才能完成的儀式！第一口，必須由‘指定的人類’品嘗！”
“喵！”
一聲淒厲的尖叫，蘇小橘全身的毛瞬間炸開，像一團燃燒的橘色火焰，猛地撲向階梯入口。
“下麵！下麵有‘她’的味道！那個複製體的源頭……那個冰冷的，沒有靈魂的‘我’的味道！”
林小滿眼疾手快，一把撈住她的後頸。
就在他抓住蘇小橘的瞬間，他看到小貓的瞳孔中，竟浮現出詭異的雙重倒影——一邊，是童年的自己坐在門檻上，一邊啃著小魚乾一邊傻笑的模樣；而另一邊，赫然是爺爺穿著白大褂，站在一排巨大的培養倉前，麵無表情地點了點頭的畫麵。
那是他的記憶，也是爺爺的實驗記錄！
“混蛋……”林小滿的牙齒咬得咯咯作響，一股被愚弄、被背叛、被操控的怒火，從腳底直衝天靈蓋，“好啊……真好啊！拿老子的回憶做實驗，拿老子的感情當數據……你們真敢啊！”
他猛地抬起手，一把扯下自己手腕上那個看似普通，卻一直在微微發熱的電子腕表。
他用力一掰，表盤應聲裂開，露出一顆隻有指甲蓋大小，卻像活物般一起一伏，散發著柔和金光的“心臟”。
沒有絲毫猶豫，林小滿撕開胸口的衣物，在眾人驚駭的目光中，將那顆跳動的金心，狠狠地按進了自己的胸口！
“噗嗤！”
一聲悶響，金心沒入皮肉，劇烈的疼痛讓林小滿的臉瞬間煞白，額頭上青筋暴起。
但他沒有哼一聲，反而因為這股劇痛，眼神變得愈發瘋狂和清明。
一股暖流從胸口湧向四肢百骸，他感覺自己與這座冰冷的鐵塔之間，建立起了一種血脈相連的奇異聯係。
“既然你們拿我的回憶當劇本，拿我爺爺的心血做武器……”他抬起頭，咧開嘴，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齒，笑容裡帶著一股豁出去的狠勁，“那老子今天，就用爺爺的鍋，給你們炒一鍋他們連想都不敢想的‘反骨菜’！”
他轉身，一把奪過郭鐵因為震驚而沒拿穩的便攜式電磁炒鍋，鍋身冰冷的金屬觸感讓他更加冷靜。
“材料隻有泡麵渣和辣醬？”他看了一眼郭鐵剛剛從戰術背包裡翻出的應急食品，眼中非但沒有絕望，反而燃起了更盛的戰意，“沒問題！當年我爺爺用狗糧都能炒出鍋氣！這點東西，夠了！”
眾人被他這股悍不畏死的氣勢所感染，不再猶豫。
郭鐵收起驚愕，立刻開始分析鍋具的能源接口。
龍清眼神凝重，指尖掐訣，似乎在感應下方的能量場。
聶霜則拔出，第一個踏上了螺旋階梯，負責警戒。
林小滿抱著鍋，蘇小橘蹲在他的肩頭，一人一貓，緊隨其後。
階梯蜿蜒向下，仿佛沒有儘頭。
兩側培養艙裡的幽光，將他們的影子拉得忽長忽短。
越往下走，那股混雜的氣味就越濃鬱，空氣也變得愈發濕冷。
不知走了多久，下方終於出現了一點光亮。
通道的儘頭，是一間讓他們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房間。
那不是想象中的高科技控製中心，也不是布滿服務器的機房。
那是一間……廚房。
一間充滿了上世紀八十年代風格的複古廚房。
斑駁的白瓷磚牆麵，略帶油汙的抽油煙機，一個巨大的、仿佛用整塊黑曜石雕琢而成的中式灶台，占據了房間最中央的位置。
灶台上方，懸掛著一排鋥亮的鍋鏟、湯勺，而在灶台正中央，用古樸的隸書刻著一行字——
“首任試吃官：林守仁”。
這裡，就是“鑰匙計劃”的核心，是整個鐵胃塔的心臟！
林小滿深吸一口氣，將那口電磁炒鍋“哐當”一聲重重砸在黑曜石灶眼的卡槽上。
完美契合！
就在鍋底與灶眼接觸的刹那，整座鐵胃塔，從塔頂到地基，同時響起一陣恢弘而古老的機械轟鳴！
“嗡——”
控製室內所有的燈光瞬間熄滅，又在下一秒同時亮起。
牆壁上，天花板上，無數隱藏的符文流光般亮起，最終彙聚到林小滿正前方的牆壁上，投射出主腦的界麵。
屏幕上，那個猩紅的倒計時70:59:00，開始瘋狂地閃爍、跳變、重組！
最終，數字定格。
00:71:00！
時間……逆流重啟了！
“檢測到合法繼承者……血緣、記憶、信物三重認證通過。”
“‘風味重啟協議’……激活。”
冰冷的機械音剛剛落下，灶台上方，一團由光影構成的模糊人形緩緩浮現。
那身影頭戴高帽，身穿古袍，麵容威嚴，正是華夏傳說中的“灶王爺”形象。
隻不過，這個灶王爺的虛影，雙眼中閃爍的是藍色的數據流。
“下一關：還原‘第一口’的味道。”灶王爺殘影開口，聲音低沉、厚重，不帶一絲感情，仿佛是亙古不變的規則本身，“最終風味數據比對……誤差率必須小於01。一旦超出，係統將判定協議失敗，鐵胃塔將啟動自毀程序。”
自毀！
郭鐵和聶霜的臉色瞬間變得無比難看。
01的誤差率，在分子料理級彆的實驗中都堪稱苛刻，更何況現在是用泡麵渣和辣醬，去還原一道工序複雜的魚香肉絲！
這根本不是考驗，這是謀殺！
然而，林小滿卻咧嘴一笑，那笑容裡是壓抑不住的興奮和張狂。
他猛地從口袋裡抓出一把碎成粉末的過期小魚乾，那是他僅剩的，從前喂蘇小橘的零食。
他將魚乾碎末瀟灑地撒進鍋裡，眼中閃爍著自信的光芒，仿佛手中掌握的不是一堆垃圾食品，而是全世界最頂級的食材。
他抬起頭，望著那灶王爺的虛影，也像是在對著天堂的某個方向，沉聲說道：
“爺爺，這鍋，兒子接了。”
話音落下，他擰動了灶台的點火開關。
然而，預想中騰起的熊熊烈焰並沒有出現。
灶眼下方的符文光芒流轉，卻隻是發出了微弱的“嗡嗡”聲。
林小滿低頭看去，隻見灶台側麵一個古老的指針式溫度計，那根紅色的指針隻是艱難地晃動了一下，便死死地卡在了“低溫區”的起始刻度上，再也無法寸進分毫。
冰冷的灶台，仿佛在無聲地嘲笑著他的豪情壯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