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這邊！”
郭鐵的聲音在通訊頻道裡一閃即逝，伴隨著“辣湯一號”引擎過載的尖嘯，猛地調轉方向，如一頭受傷的巨鯨，朝著遠海的黑暗深處紮去。
聲呐信號被刻意放大，像是在黑夜裡點燃了一支巨大的火把，將禦獸總部的注意力死死引向錯誤的方向。
幾乎在同一時間，林小滿拉著蘇小橘，像兩片落葉，悄無聲息地滑入城市邊緣一個不起眼的防洪排水口。
冰冷、潮濕的空氣瞬間包裹了他們。
一股濃重到幾乎凝成實質的腐鏽與黴味撲麵而來，混合著千年汙泥發酵的酸臭，嗆得人幾欲作嘔。
蘇小橘那身橘色的毛發瞬間黯淡下來，她厭惡地甩了甩尾巴，喉嚨裡發出不滿的咕嚕聲。
隧道內伸手不見五指，唯有腕表上那顆代表蘇小橘生命體征的金心，在一片漆黑中規律地跳動，像一盞微弱卻堅定的引航燈。
林小滿一手緊握著冰涼的金屬管壁，穩住身形，另一隻手緊緊牽著蘇小橘，壓低聲音：“跟緊我，彆出聲。”
腳下是濕滑的苔蘚和不知名的黏膩液體。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未知的陷阱上。
黑暗放大了所有感官，遠處滴水的聲音仿佛重錘敲擊在心臟上，偶爾有老鼠窸窣跑過，都足以讓人頭皮發麻。
就在這極致的壓抑中，一股奇異的香氣，毫無征兆地，隨著隧道深處吹來的一縷微風，鑽入了林小滿的鼻腔。
那不是簡單的食物香氣。
最先抵達的是一股霸道的辛辣，像是無數乾辣椒在滾燙的紅油中爆開，瞬間點燃嗅覺。
緊接著，是濃鬱醇厚的骨湯氣息，帶著長時間熬煮後才有的膠質感，溫潤而綿長。
隨即，一股奇特的、經過發酵的酸筍味道席卷而來，酸中帶鮮，極富侵略性，最後，這一切味道又被一絲若有若無的草藥香氣完美地統合在一起，形成一種複雜到難以言喻的複合香型。
林小滿猛地停住腳步，鼻翼劇烈地抽動了幾下。
這味道……絕不是幾個流浪漢用酒精爐加泡麵能燉出來的！
這種層次感，這種對香料的精準掌控，沒有專業的後廚和十幾年功力的老師傅，根本不可能調配出來！
“小橘？”他低聲問。
蘇小橘的耳朵早已像雷達一樣豎起，貓瞳在黑暗中縮成一條細線。
她的小鼻頭同樣在快速翕動，喉嚨裡發出一種既警惕又渴望的奇異呼嚕聲。
“喵……有……有星圖在冒泡……”
星圖是她對自身基因信息流的昵稱。
星圖冒泡，意味著她感應到了高濃度的、能引起她基因共鳴的特殊能量。
有古怪！
林小滿心中警鈴大作，但那股香氣卻像一隻無形的手，牽引著他身體最原始的饑餓感。
他和蘇小橘在潛艇上隻啃了半包壓縮餅乾，此刻胃裡早已空空如也。
“跟緊我，小心點。”
他做出了決定。
越是反常的地方，越有可能藏著秘密。
既然要藏進禦獸總部想不到的地方，這裡或許就是答案。
循著那愈發濃鬱的香氣，他們在迷宮般的隧道中七拐八繞，腳下的路也從濕滑的淤泥，逐漸變成了相對乾燥的水泥地。
前方，黑暗的儘頭，竟隱隱透出昏黃的燈光，還伴隨著嘈雜的人聲。
當他們繞過一個巨大的廢棄通風機組後，眼前的景象讓林小滿的瞳孔驟然收縮。
隧道在這裡豁然開朗，形成一個巨大的穹頂空間，像是廢棄的地鐵中轉站台。
而這片空間，竟被改造成了一個熱火朝天的地下集市！
燈火通明。
無數盞用廢舊零件改造的燈泡，從穹頂上垂下，照亮了下方的一切。
一個由三台破冰箱並排搭成的灶台上，一口巨大的鐵鍋正“咕嘟咕嘟”地翻滾著赤紅的湯底；旁邊，一個經過改裝的高壓鍋被當成了蒸籠，蒸汽“嗤嗤”地冒著白氣；幾段廢棄的鐵軌上，一個隻剩下上半身的ai殘魂，正推著一輛吱呀作響的餐車，機械眼中閃爍著紅光，在人群中緩緩穿行。
攤位一個挨著一個，食客們或坐或站，臉上帶著一種近乎狂熱的滿足。
空氣中彌漫的，正是那股勾魂奪魄的複合香氣。
穹頂一塊歪斜的金屬板上，用熒光塗料潦草地寫著四個大字——末日食堂。
林小滿迅速拉著蘇小橘混入一個相對陰暗的角落，像兩滴水融入大海。
他警惕地觀察著四周，很快發現了更詭異的地方。
這裡所有的攤位，都沒有菜單，也沒有價目表。
食客們隻是走到攤位前，攤主——那些形容各異、神情麻木的“廚師”——便會示意他們伸出舌頭。
廚師會湊近了，像鑒定珠寶一樣，盯著客人的舌苔看上幾秒，然後才麵無表情地轉身，抄起鍋鏟開始烹飪。
整個過程沒有一句交流，卻又顯得默契十足。
“這地方不對勁，”林小滿低聲對幾乎要流口水的蘇小橘說，“像是在測試什麼。”
食客的身份也五花八門，有衣衫襤褸的流浪漢，有西裝革履卻神情疲憊的公司職員，甚至還有幾個身上帶著明顯機械義體改造痕跡的掮客。
他們唯一的共同點，就是對食物的極度渴求。
蘇小橘的忍耐已經到了極限。
那股酸筍牛雜的味道對她有著致命的吸引力。
趁著林小滿觀察的間隙，她閃電般地從一個攤位的盤子邊緣，偷叼走一小塊晶瑩剔透的酸筍，囫圇吞了下去。
“喵！”
下一秒，異變陡生！
蘇小橘渾身的橘毛猛地炸開，一雙貓瞳瞬間被璀璨的金色光芒填滿，仿佛有兩輪小太陽在其中燃燒。
她似乎毫無察覺，隻是無意識地、愜意地用尾巴尖，在布滿灰塵的地麵上劃出了一道流暢而複雜的曲線。
林小滿的目光瞬間被那道曲線吸引。
他常年與警犬打交道，對路徑和痕跡極為敏感。
他下意識地撿起一根生鏽的細鐵棍，順著蘇小橘劃出的痕跡，在地上輕輕描摹。
越描，他的心跳越快。越看，他的臉色越是驚駭。
這不是貓咪隨意的塗鴉！
這分明是一幅結構圖！
那曲折的線條，那幾個關鍵的轉折點和分叉口……赫然是禦獸聯盟ai主控基地的中央通風管道走向圖！
一個荒謬卻合理的念頭，如閃電般劈開了他的腦海。
他猛然想起自己訓練警犬時的經驗——犬類能通過極其細微的氣味差異，在腦中構建出完整的路徑記憶地圖！
他的目光豁然轉向那個賣酸筍牛雜的攤位，死死盯住鍋中那分層清晰的紅油和湯底。
“酸度……是緯度。辣度……是時序。不同的香料配比，代表不同的節點……”他幾乎是在夢囈，聲音因為激動而微微顫抖，“這鍋湯底，它不是食物……它是活的密碼！”
就在他為這個發現而震撼時，食堂最深處的陰影裡，一個始終沉默不語、頭戴一頂不成比例高帽的盲眼男子，悄然轉過了身。
他沒有眼睛，臉卻精準地朝向林小滿和蘇小橘的方向。
他的舌尖在乾裂的嘴唇上微微一顫，仿佛品嘗到了什麼無形的滋味。
“新來的……”他用沙啞到幾乎聽不清的聲音自語，“味覺敏銳度，a級。情緒波動穩定，適合做‘終味實驗’。”
他枯瘦的手指，輕輕撫過麵前一張烏黑案板上密密麻麻的刻痕。
那案板上，插著一排排刻著不同編號的銀質試吃匙。
他隨手抽出一根編號為“g 47”的試吃匙，遞給身邊的ai殘魂，低聲下令：“給那對‘狗繩與貓爪’，上一道‘記憶回溯·童年泡麵’。”
命令下達的瞬間，另一邊的蘇小橘似乎消化完了那口酸筍，滿足地打了一個長長的嗝。
“啵。”
一個晶瑩剔透的氣泡，從她嘴裡慢悠悠地飄了出來。
氣泡在昏黃的燈光下折射出奇異的光彩，就在它即將破裂的刹那，一行虛幻的金色數據流在氣泡表麵一閃而過：
【坐標：北緯3026，風味偏移07】
林小滿的瞳孔收縮到了極致！
他死死盯著那串轉瞬即逝的數字，心臟狂跳得幾乎要從胸腔裡蹦出來。
這不是胡鬨，這不是巧合！這是精確到小數點後一位的坐標信息！
他猛然抬頭，視線穿過熙熙攘攘的人群，越過那些埋頭大吃的食客，看向那一排排風格迥異、散發著不同誘人香氣的攤位。
此刻在他眼中，這些不再是簡單的食物攤販，而是一個個獨立的、儲存著不同機密信息的數據庫。
那個正推著餐車，端著一碗熱氣騰騰泡麵朝他們走來的ai殘魂，在他眼中也變了味道。
那碗看似普通的泡麵，撲鼻而來的香氣，不再是童年的慰藉，而是一道致命的考題。
林小滿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狂跳的心臟。
他看了一眼身旁再次對泡麵露出渴望神色的蘇小橘，又看了一眼遠方那個高深莫測的盲眼老板。
一個瘋狂的計劃在他腦中迅速成型。
他忽然明白了，在這個“末日食堂”裡，想要活下去，甚至反戈一擊，靠的不是武力，也不是躲藏。
這裡的通用貨幣，是味覺。
這裡的生存法則，是品嘗。
想要破譯所有的秘密，就必須吃遍這裡所有的“密碼”。
林小滿的眼神變了，從一個倉皇的逃亡者，變成了一個冷靜的獵手。
他拉了拉蘇小橘的項圈，嘴角勾起一抹幾乎無法察覺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