藥櫃背後那本泛黃的《城市電網維修手冊》，像一枚被遺忘的時間膠囊，靜靜躺了二十年。
林小滿吹開封皮上的積灰，指尖拂過爺爺那遒勁有力的筆記，一種跨越時空的連接感油然而生。
手冊上，醫院所在的西三區，赫然標注著三個紅圈，旁邊寫著一行小字：“老舊型號，可手動切斷，緊急預案。”
就是這裡！
林小滿的心臟猛地一跳，仿佛找到了黑暗迷宮中的唯一出口。
天網的監控無孔不入，但它的眼睛，終究需要電力來支撐。
他迅速行動起來，從儲藏室翻出一套沾著油汙的電工服套在身上，又拎起一個沉甸甸的工具包。
金屬工具在包裡發出細微而清脆的碰撞聲，像是即將奏響的戰歌。
“喵嗚？”一聲軟糯的叫聲從旁邊傳來。
林小滿回頭，隻見蘇小橘不知何時已跳上櫃台，一雙異色瞳在昏暗中閃爍著幽光，緊緊盯著他，尾巴尖不安地小幅度擺動。
“我跟你去。”她的聲音直接在林小滿腦中響起，帶著不容置疑的堅決。
“不行。”林小滿想也沒想就拒絕了，伸手想把她按回旁邊的軟墊椅子上，“你現在就是個活體信號塔，渾身都在發光，一出門就會被天網的掃描係統鎖定。乖乖在這啃你的小魚乾。”
蘇小橘靈巧地躲開他的手，身形一閃，竟直接竄到他身上，兩隻前爪死死扒住他的衣領，毛茸茸的腦袋湊到他耳邊，用一種近乎威脅的語氣說：“帶上我。”
“聽話，這不是去公園散步。”林小滿試圖把她拽下來，卻沒想到這小東西力氣大得驚人。
蘇小橘見他不為所動，乾脆一口咬住他的袖子，就是不鬆口，眼神裡是前所未有的倔強與執著。
“我不走，我保護你。”腦海中的聲音不再是命令，而是一種帶著顫音的懇求。
林小滿的動作僵住了。
保護我？
他看著這隻還沒自己小臂長的小貓，心中一陣哭笑不得，但更多的，是一種難以言喻的暖流。
在這個冰冷、被數據和算法統治的城市裡，竟然還有這樣一個“非人類”願意為他挺身而出。
他歎了口氣，終於妥協：“行吧，行吧，怕了你了。但你得穿上這個。”
說著，他從櫃台底下拽出一件堪稱怪異的“裝備”。
那是一件用小孩子的圍裙改造的東西，上麵用鐵絲和膠帶密密麻麻地掛滿了撕成條狀的錫箔紙，在燈光下反射著廉價又刺眼的光芒。
“反偵測圍裙？”蘇小橘的貓臉上寫滿了嫌棄。
“彆小看它，”林小滿一臉嚴肅地將這件“錫紙甲”套在她身上，仔細係好帶子，“理論上，這能乾擾一部分生物電信號掃描。管不管用不知道，但好歹是個心理安慰。”
一人一貓，就這樣消失在寵物醫院的後門，融入了城市的深沉夜色之中。
第一個變電站藏在一條堆滿垃圾的後巷儘頭，嗡嗡的電流聲像一隻沉睡巨獸的呼吸。
然而，還沒等他們靠近，林小滿就猛地拉著蘇小橘縮回牆角。
半空中，兩架造型流暢、塗著城市管理局徽章的ai巡邏機正無聲地懸浮著，機頭下方的紅色掃描光束如同地獄的探照燈，來回掃視著變電站的每一個角落。
“被駐守了……它們反應真快。”林小滿壓低聲音，心臟提到了嗓子眼。
硬闖，無異於自投羅網。
蘇小橘在他懷裡緊張地蜷縮起來，身上的錫箔紙發出“悉悉索索”的輕響。
怎麼辦？
林小滿的大腦飛速運轉。
ai的邏輯是基於數據和算法的，它們沒有情緒，不懂變通，但也因此，它們存在著“認知盲區”。
一個大膽的念頭在他腦中成型。
他悄無聲息地從背包裡掏出一個真空包裝的方塊，撕開包裝，一股濃烈霸道的麻辣香氣瞬間鑽入鼻腔——便攜小火鍋底料。
林小滿將堅硬的底料塊在一塊磚頭上砸得粉碎，然後屏住呼吸，抓起一把粉末，瞅準風向，猛地朝變電站旁邊的通風口撒了過去。
做完這一切，他拍了拍一直安靜跟在腳邊的導盲犬小白的頭，用最低沉的訓犬指令說道：“小白，去左邊，聞三下，然後狂吠，像是看到了仇人。”
這隻受過專業訓練的拉布拉多犬沒有絲毫猶豫，立刻精準地執行了命令。
它跑到巷子另一側的垃圾堆旁，使勁嗅了嗅地麵，隨即揚起頭，發出了響亮而充滿“敵意”的狂吠聲。
“汪！汪汪汪！”
一瞬間，奇妙的化學反應發生了。
濃烈的火鍋底料辛辣味，混合著垃圾堆裡固有的酸腐氣，再加上導盲犬小白身上散發出的動物體味，被風一吹，在ai巡邏機的熱感應和生物信息素分析係統裡，形成了一個極其混亂又強烈的信號源。
在天網的數據庫裡，這種數據模型被瞬間判定為——大型流浪犬群因爭奪食物而發生的聚集性衝突。
這是一個險但不致命的城市管理事件。
“滴——發現生物異常聚集，威脅等級：低。啟動驅散程序。”
機械的合成音響起，兩架巡邏機立刻調轉方向，紅色的掃描光束鎖定了小白所在的位置，呼嘯著追了過去。
“就是現在！”
林小滿如獵豹般竄出，三步並作兩步衝到變電站的主控箱前。
他用撬棍暴力破開鏽跡斑斑的鐵鎖，工具包“嘩啦”一聲打開，各種扳手、鉗子散落一地。
他看也不看，憑著記憶和手感，精準地找到了那根印有紅色標記的總閘拉杆。
他深吸一口氣，用儘全身力氣，猛地向下一拉！
“哢嚓——！”
一聲沉悶而巨大的斷裂聲響起。
世界，瞬間陷入了死寂與黑暗。
整條街區的燈光，包括遠處高樓上閃爍的霓虹廣告牌，全都熄滅了。
隻有天邊還殘留著城市中心那遙遠的光汙染，映照出一點模糊的輪廓。
“哇哦！”蘇小橘興奮地從他懷裡探出頭，兩隻耳朵高高豎起，在黑暗中，她的聲音顯得格外清晰，“人類，你居然用‘氣味戰術’騙過了天網的眼睛和鼻子？”
林小滿抹了一把額頭的汗，嘴角抑製不住地上揚：“這不叫氣味戰術，這叫行為學誤導，我以前訓狗的時候常用這招。它們靠算法看世界，我們靠本能活命。”
話音未落，巷子口傳來一陣不疾不徐的腳步聲。
黑暗中，一豆橘黃色的火焰搖曳著靠近，照亮了一張溝壑縱橫的臉。
是老陳，他提著一盞老式的煤油燈，另一隻手還拎著個藥箱。
“我就知道你會用這招。”老陳看著一片漆黑的四周，語氣平靜得像是在說一件家常小事，“你爺爺當年為了躲避軍方的秘密監控，也這麼乾過。隻不過他用的不是火鍋底料，是半瓶二鍋頭和一隻受了驚的野雞。”
林小滿徹底愣住了。
返回寵物醫院的路上，氣氛變得異常凝重。
老陳的出現，像一把鑰匙，打開了林小滿認知裡關於爺爺的另一扇門。
他不再隻是一個和藹的、開寵物醫院的老人。
就在這時，林小滿懷裡的蘇小橘突然發出一聲痛苦的嗚咽，身體開始劇烈抽搐。
“小橘！”林小滿大驚失色，隻見她緊閉雙眼，渾身不受控製地顫抖，一縷縷微弱的金光從她皮毛下滲透出來，在她身體周圍形成一種奇異的光暈，並且脈動的頻率越來越快，光芒也越來越盛。
“不好，能量過載了！”老陳臉色一變，立刻停下腳步，急切地從懷裡掏出一個用紅布包裹的東西。
他迅速展開紅布，裡麵是一枚隻有指甲蓋大小的金屬片，非金非鐵，表麵刻滿了芝麻粒大小的奇異符文，在煤油燈的光線下，那些紋路仿佛在緩緩流動。
“你爺爺早就料到了這一天！”老陳一邊說，一邊托住蘇小橘的後頸，將那枚冰冷的金屬片精準地貼了上去，“他說，如果這孩子出現控製不住的狀況，就把這個貼上去！”
符文金屬片接觸到蘇小橘皮膚的瞬間，那狂暴閃爍的金光仿佛被一個無形的漩渦猛地吸了進去，頃刻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蘇小橘的抽搐立刻停止，身體一軟，昏睡了過去。
在她徹底陷入沉睡前的最後一刻，嘴裡無意識地呢喃出幾個模糊的音節：“門……在海底……”
林小滿的心重重一沉。
他死死盯著那枚已經變得溫熱的金屬片，上麵的符文是他從未見過的體係，充滿了神秘與古老的氣息。
爺爺的秘密，遠不止一家寵物醫院，一個會說話的貓，甚至……不止是躲避監控那麼簡單。
海底的門，又是什麼？
淩晨四點，城市恢複了供電，天網的無數隻“眼睛”重新睜開，開始一絲不苟地記錄著一切。
寵物醫院裡，林小滿默默地擦拭著被炸毀的貨架殘骸，木屑和玻璃渣混雜在一起，就像他此刻混亂的思緒。
突然，口袋裡的手機發出一陣短促的震動。
他疑惑地掏出手機，屏幕上顯示，一封匿名郵件繞過了所有防火牆，被強製下載到了他的設備裡。
他警惕地點開，附件是一個被加密的視頻文件，但此刻已經自動解壓完成。
林小滿深吸一口氣，按下了播放鍵。
視頻的開頭，是一個充滿了冰冷金屬質感的實驗室。
畫麵劇烈晃動，顯然是偷拍。
鏡頭中央，一隻體型嬌小的橘貓被固定在實驗台上，四肢被金屬鐐銬鎖住，眼中滿是驚恐與絕望。
那雙獨一無二的異色瞳，林小滿化成灰都認得。
是蘇小橘！
一個穿著白色防護服的人影走進畫麵，手中拿著一支裝滿了幽藍色液體的注射器，毫不猶豫地刺入了她的後頸。
視頻的最後，畫麵定格，一行猩紅的大字浮現在屏幕上，觸目驚心：
“鑰匙計劃·第一實驗體·已激活”
林小滿盯著屏幕上那張熟悉又痛苦的小臉，感覺全身的血液都在一瞬間衝上了頭頂。
那隻平日裡會撒嬌、會耍賴、會咬他袖子說要保護他的小貓，竟然經曆過這樣的地獄。
鑰匙……計劃……
他緩緩攥緊了拳頭，指節因為過度用力而發出“咯咯”的脆響。
手機外殼在他強大的握力下開始變形，發出不堪重負的。
一股壓抑了許久的暴戾之氣，從他心底最深處轟然引爆。
“行。”
他從牙縫裡擠出一個字，聲音低沉得如同野獸的咆哮。
“你們要抓她當‘鑰匙’？”
他抬起頭，雙眼在黑暗中迸射出駭人的精光，那是一種混雜著滔天怒火與決絕殺意的眼神。
“那老子就從今天起，不當訓犬師了——”
“我要當禦獸師！”
話音落下，整個房間的空氣仿佛都凝固了。
林小滿沒有再動，隻是靜靜地站在那裡，手機屏幕的光映照著他年輕卻寫滿風暴的臉。
那段揭示了殘酷真相的視頻，在他手機上無聲地循環播放著，一遍，又一遍。
他盯著那行“鑰匙計劃”的血色標題，整夜未眠。
風暴，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