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微光穿透車庫百葉窗的縫隙,化作一根根細長的光柱,在彌漫著汽油與塵土味的空氣中,照亮了無數懸浮的微粒。
林小滿在一陣宿醉後的頭痛中醒來,後頸枕著的不是柔軟的枕頭,而是冰冷堅硬的水泥地。
他掙紮著坐起身,視野從模糊到清晰,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蹲在一摞廢棄輪胎上的蘇小橘。
少女赤著白皙的雙足,貓耳警覺地豎著,那條毛茸茸的尾巴在身後有節奏地輕輕搖晃。
她正專注地舔舐著自己的爪子,粉嫩的舌尖一絲不苟,像是在進行某種神聖的儀式。
更讓林小滿太陽穴突突直跳的是,她的嘴角還沾著一點魚乾碎渣——那是他昨晚僅剩的下酒菜。
“我說,你能不能彆在我家車庫裡上演《動物世界》現場版?”林小滿扶著牆站起來,隨手從旁邊一個儲物箱裡翻出條備用的新毛巾,朝著她扔了過去,“好歹把關鍵部位遮一下。”
毛巾在空中劃出一道拋物線,卻被蘇小橘以一種超越人類反應極限的敏捷側身躲開。
她停下舔爪的動作,歪著頭,一雙金色的豎瞳裡滿是純粹的好奇與天真。
“人類,”她的聲音軟糯又清脆,“你有貓條嗎?”
林小滿感覺自己的血壓正在緩慢攀升,他深吸一口氣,指了指車庫大門:“我沒有貓條,但我有驅逐令。給你三分鐘,立刻、馬上,穿上你不知道丟在哪裡的衣服,不然我就報警了,罪名是私闖民宅外加行為藝術表演。”
蘇小橘似乎真的被“報警”兩個字嚇到了,尾巴上的毛都炸開了一些。
她聳了聳鼻子,從輪胎上一躍而下,赤足踩在冰涼的地麵上,卻絲毫不見寒意。
她小跑著鑽進一輛布滿灰塵的舊桑塔納後座,幾秒後,昨天那身洗得發白的連衣裙又套回了她身上。
看著她這副樣子,林小便滿腔的火氣不知為何又憋了回去,隻化作一聲無奈的歎息。
他知道,這個來曆不明的“貓耳少女”,恐怕是自己這輩子遇到過的最大麻煩,也是唯一一個能把他的小魚乾當成頂級料理的奇怪生物。
返回仁愛醫院的路上,林小滿很快發現了蘇小橘的另一個異常之處。
她對現代城市裡無處不在的電子設備,表現出一種生理級彆的警惕與排斥。
路過街角的自動販賣機,機器發出的“歡迎光臨”電子合成音剛一響起,蘇小橘頭頂的貓耳就像被針紮了似的猛地一抖,喉嚨裡發出低沉的威脅聲。
當他們走到十字路口,看到紅綠燈上閃爍的紅色倒計時數字時,她更是全身的毛都炸了起來,發出一聲尖銳的“喵嗷”,閃電般地竄上了路邊的電線杆,抱著杆子瑟瑟發抖,仿佛那閃爍的紅光是什麼來自地獄的催命符。
“喂!快下來!危險!”林小滿在下麵急得直跳腳。
蘇小橘死死抱著電線杆,一雙眼睛驚恐地盯著那些閃爍的信號燈,嘴裡念叨著:“噪音……好吵的噪音……它們在尖叫……”
林小滿瞬間明白了。
不是聲音,是信號。
這個女孩,或者說這個“生物”,能感知到普通人無法察覺的ai設備運行信號,並且這種信號對她而言是一種折磨。
難怪她會躲在自己那個幾乎沒有任何智能設備的老舊車庫裡。
他立刻做出了決定,不能再走大路了。
這座城市已經被天眼係統和ai巡邏單位覆蓋得如同鐵桶,主乾道上每隔五十米就有一個監控探頭和信號基站,對她來說無異於走在刀山火海上。
“跟我來!”林小滿衝她招了招手,果斷轉身鑽進了一條陰暗的小巷,撬開一個沉重的窨井蓋,露出下麵黑漆漆的入口,“想不被那些‘噪音’煩死,就走這裡。”
蘇小橘猶豫了一下,但對電線杆上那些閃爍紅光的恐懼最終戰勝了對未知的擔憂。
她身手矯健地從電線杆上滑下,像一隻真正的貓一樣悄無聲息地落地,跟著林小滿鑽進了城市的地下排水係統。
管道裡陰暗潮濕,回蕩著水滴和腳步聲。
這裡是城市的另一麵,是鋼鐵叢林下被遺忘的血管。
蘇小橘緊緊跟在林小滿身後,這裡的環境雖然臟亂,卻隔絕了地麵上那些讓她發瘋的信號,反而讓她感到一絲安心。
就在這時,她突然停下了腳步,耳朵高高豎起,側耳傾聽著什麼。
“怎麼了?”林小滿回頭問。
“那個聲音……又來了。”她小聲說,聲音裡帶著一絲顫抖。
林小滿皺起眉,他什麼也沒聽到。
但蘇小橘的表情不像作假。
他從口袋裡掏出一個巴掌大的,像是老式收音機一樣的東西,撥動了一下旋鈕。
這是他爺爺留下來的小玩意,一個超寬頻信號接收器。
滋啦——
刺耳的電流雜音從接收器中傳出,而在那片混亂的雜波深處,一個微弱、空靈、仿佛來自遙遠星河的女聲斷斷續續地響起:
“……警告……‘鑰匙’……不能……被激活……坐標暴露……否則……‘他們’……會降臨……”
聲音戛然而止,隻剩下永無止境的靜電噪音。
林小滿的臉色瞬間沉了下來。
又是這個“幽靈信號”,和他前幾天偶然捕捉到的一模一樣。
鑰匙?
他們?
降臨?
每一個詞都透著不祥的氣息。
他看了一眼身旁臉色煞白的蘇小橘,一個可怕的猜想在他心中逐漸成形。
兩人沉默著穿過漫長的地下管道,終於從醫院後院一個廢棄的排汙口鑽了出來。
天色已經大亮,後院裡堆放著一些淘汰的醫療設備和金屬貨架,一片狼藉。
“總算回來了。”林小滿鬆了口氣,剛想帶著蘇小橘從後門溜進去,異變陡生。
蘇小橘好奇地伸出爪子,撥弄了一下堆在門邊的一個紙箱。
就在她的指尖觸碰到紙箱的一瞬間,一根幾乎看不見的魚線被扯動了。
“嘀嘀嘀嘀——”
一聲尖銳的鬨鐘聲劃破了清晨的寧靜,緊接著,“砰”的一聲巨響,一個藏在紙箱裡的彩帶炮被觸發,無數五彩斑斕的紙屑和亮片噴薄而出,劈頭蓋臉地灑了蘇小橘一身。
這是林小滿自製的防盜陷阱,簡陋卻有效,專門用來對付那些想來偷藥的小賊。
然而,他萬萬沒想到,這個陷阱對蘇小橘造成的刺激,遠比他想象的要恐怖一萬倍。
突如其來的巨響和漫天飛舞的彩屑,仿佛瞬間點燃了她體內某個狂暴的開關。
蘇小橘受驚暴起,喉嚨裡發出一聲不似人類的尖嘯,金色的瞳孔驟然收縮成一條細線。
她身後的尾巴猛地繃直,如同鋼鞭般狠狠一掃!
沒有聲音,沒有爆炸。
一道肉眼可見的金色波紋以她的尾巴為中心,無聲地擴散開來。
下一秒,那整整一排用來堆放雜物的厚重金屬貨架,就像是被一隻無形的巨手揉捏的錫紙,瞬間扭曲、變形、擠壓在一起,發出令人牙酸的金屬悲鳴,最終轟然倒塌,變成一堆無法名狀的廢鐵。
天花板上的燈管被震得粉碎,灑下玻璃碎屑,與五彩的紙屑一同飄落。
備用電路啟動,應急警報燈開始旋轉,血紅色的光芒將這片狼藉映照得如同災難片現場。
“誰他媽炸我的店?!”林小滿聽到動靜,抄起門邊的一把拖把就衝了出來。
然後,他看到了此生難忘的一幕。
蘇小橘縮在牆角,身上掛著幾條可笑的彩帶,正用舌頭舔著自己微微發麻的爪子,一臉的茫然與無辜,仿佛剛才那堪比超能力爆發的恐怖景象與她毫無關係。
“那個……我隻是……”她抬起頭,金色的眼眸裡滿是委屈,“想抓一隻蒼蠅。”
林小滿看著那堆已經徹底報廢、扭曲成麻花的金屬貨架,又看了看她那張純潔無害的臉,手中的拖把“哐當”一聲掉在了地上。
他沉默地走進裡屋,在一個積滿灰塵的櫃子最深處,翻出一個沉重的、布滿複雜線路和銅線圈的金屬頭盔。
這是他爺爺留下的遺物之一,一個用老式法拉第籠原理改裝的“生物能量場屏蔽儀”,據說是用來給“情緒不穩定的特殊病人”進行鎮靜治療的。
以前林小滿隻當這是老爺子晚年搞出來的妄想症產物,現在看來,老爺子當年麵對的“病人”,恐怕不是一般人。
他把那個看起來像中世紀刑具的頭盔,小心翼翼地扣在了蘇小橘的腦袋上。
隨著一陣輕微的嗡鳴聲,蘇小橘身體周圍那種若有若無的能量波動似乎真的被壓製了下去,她緊繃的身體也慢慢放鬆下來。
靠在冰冷的牆邊,在屏蔽儀的作用下,那些被壓抑的、混亂的記憶碎片如同潮水般湧入她的腦海。
一片刺眼的純白,無影燈下冰冷的手術台,一群穿著白色無菌袍、麵目模糊的人影在她周圍走動。
沒有溫度,沒有聲音,隻有一句冰冷的指令,如同烙印般刻在她的靈魂深處。
“……樣本活性穩定,準備啟動‘鑰匙協議’……”
“……‘鑰匙’已激活,等待投放……”
她猛地抱住頭,痛苦地低語:“我不是貓……我……我是一個……用來開門的東西?”
林小滿沒有回答。
他默默地從自己的口袋裡,掏出用油紙包著的最後一包小魚乾,推到了她的麵前。
“先吃,”他的聲音有些沙啞,“門的事,等你吃完再說。”
夜幕再次降臨,城市陷入一片由霓虹燈和led廣告牌構成的虛假白晝。
仁愛醫院的監控室內,那台老舊的crt顯示器突然毫無征兆地自動開啟,屏幕上閃過一片雪花點後,赫然出現了一幅覆蓋全市的網格化地圖。
地圖上,成百上千個微小的光點在緩緩移動,那是城市ai係統的無人機調度圖。
而在這些代表常規巡邏的綠色光點中,一個刺眼的紅色光點顯得格外突兀。
它脫離了固定的巡邏路線,正以一條筆直的、毫不偏離的精準路線,朝著他們所在的位置——仁愛醫院,緩緩移動過來。
一直蜷縮在椅子上假寐的蘇小橘猛然抬起頭,她頭頂的貓耳直挺挺地豎立著,金色的瞳孔在黑暗中收縮到了極致。
“它們找到我了。”
林小滿死死盯著屏幕上那個越來越近的紅點,它移動的軌跡精準得就像一名外科醫生手中的手術刀,直指要害。
他忽然明白了什麼,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靠信號源定位?以為用高科技就能為所欲為?”他低聲自語,”
他站起身,走到藥房最裡側,那排已經幾十年沒人動過的老藥櫃前。
他的目光掃過一排排寫著“當歸”、“川芎”、“板藍根”的藥鬥,最終停留在最下方一個毫不起眼的角落。
他猛地一拳砸在牆壁上,發出沉悶的聲響。
“今晚,全城停電計劃,啟動。”
他的聲音在寂靜的醫院裡回蕩,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決絕。
這座由數據和信號構築的鋼鐵森林,即將迎來一場來自舊時代的複仇。
而開啟這場複仇的“鑰匙”,就藏在這家破舊醫院最意想不到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