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全食當天,天空呈現出一種病態的鉛灰色。舊天文台矗立在城市製高點,圓頂在異常的光線下泛著金屬光澤。柯明遠站在台階上,手腕上的金紋已經蔓延到脖頸,像一張逐漸收緊的網。
"能量讀數開始波動。"耳機裡傳來許文山的聲音,他帶領技術組在三個街區外待命,"日冕活動比預測的強烈,可能會提前三分鐘達到食甚。"
柯明遠調整了一下耳麥,金紋覆蓋下的皮膚對金屬異常敏感:"蘇挽晴呢?"
"熱成像顯示她在圓頂內部。"溫靜姝回答,聲音伴隨著急促的鍵盤敲擊聲,"但圖像不穩定,她似乎在多個位置同時出現。"
沈青禾的頻道一直沉默。自從昨晚那場爭執後,她就拒絕直接與柯明遠交流。直到此刻,她的聲音突然切入:"東側安全通道已清理,發現四名'時之守護'成員,已製服。他們不太正常。"
"什麼意思?"柯明遠問。
"像是被抽乾了時間,二十多歲的外表,八十多歲的生理狀態。"沈青禾的聲音罕見地帶著一絲顫抖,"其中一個人一直在念叨'時間循環'什麼的。"
柯明遠握緊了手中的黑匣子——裡麵裝著重組後的噬時鏡,七塊核心碎片在鉛製容器內嗡嗡作響,與他體內的金紋產生某種共鳴。
"陳世明說那是儀式失敗的代價。"他不由自主地用上了古語腔調,"每次循環都會消耗參與者的本源時間"
"柯明遠!"溫靜姝厲聲打斷,"保持清醒!記住你是誰!"
一陣劇痛從脊椎竄上大腦,柯明遠單膝跪地,汗水滴在石階上立刻蒸發成金色霧氣。兩個意識在他腦海中激烈爭奪控製權——一個是現代特調組組長,一個是兩千年前的方士陳世明。
"我沒事。"他艱難地站起身,眼中的金光暫時消退,"正在進入主建築。"
天文台內部出奇地安靜,所有儀器都在運轉,卻無人操作。中央圓頂下,一個由銅鏡碎片組成的環形陣列懸浮在空中,緩慢旋轉。每塊碎片都反射著不同時期的光景——漢代的宮殿、唐代的街市、民國的巷弄就像無數個時間窗口。
蘇挽晴站在陣列中央,背對著入口。她不再是旗袍裝扮,而是穿著一襲漢代深衣,長發披散,裸露的手臂上那些年輪狀金紋已經連成一片,使她的皮膚看起來像是半透明的金色琉璃。
"你來了,陳世明。"她沒有回頭,聲音空靈得不似人類,"或者說柯明遠?"
柯明遠打開黑匣子,噬時鏡碎片自動浮起,與空中的逆時鏡碎片相互吸引,開始組成一個完整的雙麵鏡。
"停止儀式,蘇姮。"他努力控製著自己的聲線,"時間洪爐會吞噬整座城市。"
蘇挽晴終於轉過身,柯明遠倒吸一口冷氣——她的麵容在不斷變化,時而青春靚麗,時而老態龍鐘,就像無數個時間片段疊加在一起。最駭人的是她的眼睛,已經完全變成了鏡子,反射著不屬於這個時代的光景。
"吞噬?不,是重生。"她的聲音多重疊加,"兩千年來,我經曆了三十七次循環。每次都在日全食時嘗試重啟時間洪爐,每次都以失敗告終直到我發現了關鍵。"
柯明遠感到陳世明的記憶在翻湧,一些從未見過的畫麵浮現——蘇姮站在血泊中,周圍是橫七豎八的屍體;蘇姮跪在雨夜裡,抱著一個青銅盒子痛哭;蘇姮在燭光下將匕首刺入自己的心臟
"你在重置自己的時間。"柯明遠突然明白,"每次失敗後,你用逆時鏡回到,重新開始但代價是什麼?"
蘇挽晴——或者說經曆了無數時間循環的蘇姮——舉起近乎透明的手臂:"每次循環都會消耗我的本源時間。三十七次我已經快沒有'時間'可消耗了。"她指向正在形成的完整銅鏡,"所以這次必須成功。"
窗外,天色迅速變暗。日全食開始了。
"柯明遠!"耳機裡溫靜姝的呼喊帶著電流雜音,"日冕活動異常能量讀數滋滋超出預期滋滋"
通訊中斷了。與此同時,懸浮的銅鏡完成最後組合,兩麵鏡完美嵌合,形成一個散發著耀眼金光的雙麵鏡。鏡麵開始如水波般蕩漾,一扇門的輪廓逐漸清晰。
"時間之門"蘇挽晴的聲音充滿敬畏,"師父是對的它真的存在"
柯明遠感到體內的金紋劇烈躁動,陳世明的意識正以前所未有的強度爭奪控製權。他單膝跪地,痛苦地抱住頭,兩種記憶如洪水般在腦海中碰撞——現代都市與古代街巷,電腦屏幕與竹簡書卷,汽車鳴笛與市井叫賣
"抵抗是徒勞的。"蘇挽晴走近他,鏡麵般的眼睛映出柯明遠扭曲的麵容,"陳世明的記憶比你悠久二十倍。你隻是他漫長生命中的一個短暫夢境"
就在柯明遠即將失去意識的邊緣,一聲清脆的金屬碰撞聲驚醒了他——沈青禾的短劍釘在了蘇挽晴腳前的地麵上,劍身纏繞著某種發光的符文。
"離他遠點!"沈青禾從側門衝出,身後跟著全副武裝的特調組成員。
蘇挽晴隻是輕輕揮手,短劍就化為一縷青煙:"凡人"她的聲音突然變得蒼老嘶啞,"你們根本不明白自己在乾涉什麼。"
柯明遠趁機集中精神,將陳世明的記憶暫時壓製:"沈青禾!不要直視她的眼睛!"
但為時已晚。兩名特調組成員已經變成石像般的狀態,凝固在衝鋒的姿勢中。沈青禾憑借驚人的反應力側身翻滾,隻被擦到了手臂——但那一小塊皮膚立刻變成了灰白色,像是瞬間老化了五十年。
窗外,月亮已經完全遮住了太陽,日全食達到頂峰。天文台內部的光線變得詭異而扭曲,銅鏡中央的門戶越來越清晰,隱約可見李少君的身影站在門那邊等待。
"就是現在"蘇挽晴張開雙臂,金色紋路從她身上剝離,形成無數絲線連接著銅鏡,"時間洪爐開啟!"
一股無形的衝擊波席卷整個空間。柯明遠看到牆壁開始"融化",露出不同曆史時期的片段;儀器設備或鏽蝕或退化成原始材料;幾名特調組成員在驚恐中忽而變成嬰兒忽而變成老人
"柯明遠!"沈青禾拖著半麻痹的手臂爬到他身邊,"計劃!執行計劃!"
柯明遠看向懸浮的銅鏡,陳世明的記憶給出了清晰的指引——這是唯一的機會。他深吸一口氣,做出了決定。
"告訴溫靜姝我很抱歉。"
說完,他衝向銅鏡,任由金紋完全覆蓋全身。在觸碰到鏡麵的瞬間,柯明遠的身體像液體般融入其中,與此同時,銅鏡的旋轉方向開始逆轉!
"不!"蘇挽晴尖叫,"你不能——"
鏡中的柯明遠(或者說已經與陳世明完全融合的存在)雙手結出一個複雜的手印,銅鏡發出的金光突然變成血紅色。時間之門劇烈震動,開始崩塌。
"你做了什麼?!"蘇挽晴撲向銅鏡,卻被反彈回來。
"結束了,蘇姮。"鏡中的聲音雙重疊加,"陳世明當年私藏碎片不是為了一己私利而是因為他發現了真相。"
"什麼真相?"
"時間洪爐從來就不是為了改變曆史"鏡中的柯明遠指向正在崩塌的時間之門,"你看清楚,那真的是李少君嗎?"
蘇挽晴轉頭,終於看清了門那邊的"李少君"——那是一個由無數時間幽靈組成的扭曲形體,隻是勉強維持著人形。當它張開嘴時,露出的不是舌頭,而是無數尖叫的人臉。
"這不可能"蘇挽晴踉蹌後退,"師父明明說"
"李少君騙了你。"鏡中的柯明遠說,"時間洪爐不是神器,而是一個吞噬時間的怪物。他早就被它控製了。"
天文台開始崩塌,但不是物理意義上的——而是時間層麵的解體。牆壁時而變成漢代的夯土,時而變成未來的合金;地板下露出史前的岩層和未來的城市廢墟;空氣中漂浮著各個時代的碎片
蘇挽晴跪在地上,金色紋路開始從她身上剝離:"三十七次循環三十七次失敗原來我一直活在謊言中"
鏡中的柯明遠伸出手:"還有挽回的餘地。幫我關閉時間之門,結束這一切。"
"如何結束?"蘇挽晴苦笑,"我已經沒有足夠的時間回到了"
"不需要回到。"柯明遠的聲音變得清晰,金紋開始從他身上褪去,"隻需要打破循環。"
沈青禾拖著傷臂爬過來:"柯明遠是你嗎?"
"是我。"金紋完全褪去,露出他原本的麵容,"陳世明他選擇了放手。"
蘇挽晴看著自己逐漸透明的手:"我該怎麼做?"
"用你剩餘的時間能量逆轉銅鏡流向。"柯明遠指向鏡麵,"但代價是"
"我將永遠消失,不留任何時間痕跡。"蘇挽晴平靜地接話,"沒有輪回,沒有轉世就像從未存在過。"
沈青禾驚訝地發現自己在為這個活了兩千年的敵人感到難過:"沒有彆的辦法嗎?"
"這是時間悖論的唯一解。"蘇挽晴站起身,深衣無風自動,"柯明遠說得對該結束這個無儘的循環了。"
她走向銅鏡,最後一次回頭:"告訴後人時間不是玩具,而是最珍貴的禮物。"
說完,她整個人化作一道金光融入銅鏡。鏡麵劇烈震動,然後轟然碎裂。無數碎片在空中化為金色粉末,隨後消失不見。
隨著銅鏡的毀滅,天文台內部的時間異常開始迅速修複。凝固的特調組成員恢複了行動,被時間扭曲的牆壁回歸原狀,隻有那些金色粉末在空氣中緩緩飄落,像是下了一場時間之雪。
"結束了?"沈青禾不敢相信地問。
柯明遠跪在地上,疲憊地點頭:"結束了。蘇姮用自己最後的時間能量填補了時間裂縫。"他看向自己的手臂——金紋已經消失,但手腕內側留下了一個小小的沙漏形印記。
窗外,陽光重新照耀大地。日全食過去了,城市毫發無損,居民們甚至不知道他們剛剛與怎樣的災難擦肩而過。
三個月後,特調組辦公室。
"所有銅鏡碎片都消失了。"溫靜姝翻閱著報告,"包括之前保存在證物室的那些。"
許文山推了推眼鏡:"時間能量讀數回歸正常水平不過"他欲言又止地看向柯明遠的手腕。
"還有殘留。"柯明遠展示那個沙漏印記,"偶爾會做預知夢,但陳世明的記憶已經完全消失了。"
沈青禾遞給他一杯咖啡:"不全是壞事。至少你現在能預知食堂什麼時候有紅燒肉。"
眾人都笑了,氣氛輕鬆了許多。
溫靜姝調出一則新聞:"今早在城北工地發現了一座漢代墓葬,出土文物中有一麵破損的銅鏡背麵刻著'時'字。"
所有人的表情都凝固了。
"要去看看嗎?"沈青禾問。
柯明遠轉動著咖啡杯,陽光透過窗戶照在那個沙漏印記上,投下一小片金色的光斑。他想起蘇挽晴消失前最後的話——時間不是玩具,而是最珍貴的禮物。
"當然。"他最終說,"但不是今天。"
窗外,城市的鐘聲敲響十二下。時間繼續向前流動,帶著它所有的秘密和可能,流向未知的彼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