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窖的寒意如同跗骨之蛆,比走廊更甚。安比岡斯站在那扇熟悉的、厚重的橡木門外,心臟在胸腔裡沉重地撞擊著肋骨。黑魔法防禦術課的混亂、德拉科慘白的臉、盧平教授疲憊的歉意,還有斯內普最後那淬毒般的冰冷目光,如同冰冷的幻燈片在她腦海裡反複播放。無限期禁閉的陰影,終於以一種最直接、最不容置疑的方式降臨了——斯內普在晚餐時,讓一隻麵無表情的學院幽靈給她送來了一張羊皮紙條,上麵隻有冷硬的幾個字:“晚八點,地窖辦公室。處理巴波塊莖膿水。”
巴波塊莖膿水。安比岡斯在《千種神奇草藥及蕈類》裡見過它的描述:一種具有強烈腐蝕性和惡臭的粘稠液體,用於某些強力清潔劑,但處理不當極易灼傷皮膚並引發劇烈嘔吐。這比弗洛伯毛蟲黏液更惡心,比河豚魚眼睛更危險。
她深吸一口氣,冰冷的空氣混合著地窖特有的魔藥和黴味鑽進鼻腔。她抬手,指關節在冰冷的木門上敲了三下。
“進來。”斯內普那比地窖溫度更低的聲音傳來。
推開門。辦公室依舊昏暗,壁爐火光跳躍,映照著高聳書架和無數裝著詭異物品的玻璃罐。斯內普坐在巨大的黑檀木桌後,埋首於一份厚重的羊皮卷,油膩的黑發垂在臉頰兩側,蠟黃的臉在昏暗光線下更顯陰沉。他甚至沒有抬頭。
“你的‘戰場’在那邊。”斯內普的魔杖隨意地指向辦公室角落,聲音毫無起伏,“十桶。用龍皮手套和銀質濾網,分離出純淨的膠質,剔除所有雜質和沉澱。標準:清澈、粘稠、無異味。完成,才能離開。”
安比岡斯順著方向看去,胃裡一陣翻江倒海。角落裡整整齊齊碼放著十隻巨大的木桶,桶蓋敞開著,露出裡麵黃綠色、如同腐爛鼻涕蟲集合體的粘稠膿液!一股難以形容的、混合著腐爛沼澤和強酸氣味的惡臭瞬間濃烈了十倍,直衝腦門,熏得她眼前發黑。
她沒有說話,隻是默默地走向那堆散發著地獄氣息的木桶。拿起桶邊放著的、厚實沉重的龍皮手套和細密的銀質濾網、漏鬥、特製水晶瓶。冰冷的工具握在手裡,像握著刑具。
分離膠質的過程是地獄中的地獄。膿水粘稠得如同膠水,冰冷滑膩,稍有不慎就會濺出。濾網很快被粘稠的雜質堵塞,需要極其小心地用銀質鑷子一點點清理。那股無孔不入的惡臭更是折磨,熏得她頭暈眼花,喉嚨發緊,幾欲作嘔。她強迫自己回憶德拉科筆記上關於處理粘稠腐蝕性材料的要點——穩定、耐心、精確控製手腕角度和力道。每一次下鑷子,每一次傾倒,都屏住呼吸,全神貫注。
汗水順著她的額角滑落,浸濕了鬢角的黑發。後背的衣衫也貼在了身上,分不清是冷汗還是地窖的濕氣。手臂因為長時間保持精細動作而酸痛僵硬。時間仿佛凝固了,隻有濾網被堵塞、清理、再堵塞的單調循環,以及膿水滑過漏鬥時發出的、令人牙酸的粘膩聲響。
斯內普始終坐在桌後,頭也不抬。羽毛筆劃過羊皮紙的沙沙聲是辦公室裡唯一的背景音,冰冷而規律,如同某種無情的計時器。他仿佛完全忘記了安比岡斯的存在,忘記了角落裡那堆散發著惡臭的黃綠色噩夢。隻有當他需要拿取某個書架高處的書籍時,才會無聲地起身,高大的黑影在昏暗的光線中移動,帶來更強的壓迫感。他經過安比岡斯身邊時,腳步沒有絲毫停頓,目光甚至沒有在她狼狽的樣子和桶裡那點可憐的“成果”上停留一秒。這種徹底的、冰冷的沉默,比任何斥責都更讓人窒息。它像一層厚重的冰殼,將安比岡斯牢牢封凍在這片惡臭和絕望之中。
第一桶的進度緩慢得令人絕望。就在安比岡斯感覺手臂快要失去知覺,意誌力瀕臨崩潰時,辦公室的門被輕輕敲響了。
“進。”斯內普頭也不抬。
門開了。盧娜·洛夫古德那顆淡金色的腦袋探了進來,她脖子上掛著一串色彩斑斕的軟木塞項鏈,銀灰色的眼睛在昏暗的辦公室裡顯得格外清澈。她似乎完全不受那濃烈惡臭的影響,目光好奇地掃過書架,最後落在角落裡正在與膿水“搏鬥”的安比岡斯身上。
“晚上好,斯內普教授。”盧娜的聲音空靈飄忽,像一陣微風,“我在找一本關於騷擾牤防治古代方法的書,平斯夫人說可能在您這裡?”
斯內普終於抬起頭,蠟黃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深不見底的琥珀色眼睛裡隻有一片冰冷的漠然。“洛夫古德小姐,”他的聲音毫無波瀾,“這裡是魔藥學教授的辦公室,不是圖書館分館。騷擾牤防治?”他嘴角勾起一絲極其細微的、充滿諷刺的弧度,“或許你應該去問問禁林裡的馬人,他們可能對這種……幻想生物更有研究。現在,出去。”
盧娜對他的逐客令似乎毫不在意,她的目光依舊停留在安比岡斯身上,以及她麵前那桶散發著惡臭的黃綠色膿水。“巴波塊莖的膿水……”她若有所思地輕聲說,仿佛在欣賞什麼有趣的東西,“它們的氣味像腐爛的月光蘭混合了哭泣的桃金娘的眼淚。不過,”她那雙夢幻般的銀灰色眼睛看向安比岡斯,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彆擔心,理查德。犄角獸的祝福會保護那些專注的靈魂不被惡臭吞噬。它們喜歡看人認真工作。”說完,她對斯內普微微點了點頭,“打擾了,教授。”然後像進來時一樣,輕飄飄地轉身離開了,仿佛隻是路過了一個充滿有趣氣味的房間。
辦公室重新恢複了死寂。斯內普的目光在盧娜消失的門口停留了一瞬,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似乎對被打擾感到極度不悅。他冰冷的目光重新落回安比岡斯身上,帶著一絲被強行拉回注意力的審視和……更深的厭煩?
安比岡斯卻因為盧娜這意外的闖入和那句莫名其妙的話,心頭那根緊繃到極致的弦,奇異地鬆動了一絲。腐爛的月光蘭?哭泣的桃金娘?專注的靈魂?盧娜的話語像天方夜譚,卻像投入死水的一顆小石子,讓她從這令人窒息的沉默和惡臭中短暫地抽離出來。她深吸一口氣,儘管立刻被惡臭嗆得咳嗽,強迫自己忽略斯內普那冰冷的目光,重新專注於手中的濾網和鑷子。穩定手腕,精確角度,剔除雜質……盧娜說得對,專注。
時間在沉默和惡臭中緩慢流逝。安比岡斯機械地重複著動作,手臂的酸痛已經麻木,汗水流進眼睛帶來刺痛。她不再去想時間,不再去想斯內普的沉默,甚至不再去想德拉科和黑魔法防禦課的混亂。她的世界裡隻剩下眼前粘稠的膿水、需要清理的濾網、需要分離的膠質。專注,成了對抗這絕望的唯一武器。
當她終於將第一桶膿水處理完畢,將一小瓶清澈粘稠、散發著微弱草藥氣息而非惡臭的膠質放到指定位置時,牆上的魔法掛鐘顯示,已經接近午夜。
她幾乎虛脫,靠在冰冷的石壁上大口喘氣,龍皮手套下的手指不受控製地顫抖。惡臭似乎已經滲透了她的頭發和皮膚。她看向剩下的九桶,絕望感再次湧上心頭。
就在這時,一直埋首於羊皮卷的斯內普,毫無預兆地抬起了頭。他沒有看那瓶處理好的膠質,而是將目光投向了安比岡斯。那雙深不見底的琥珀色眼睛,在昏暗的光線下,如同兩口冰冷的深潭。
“你可以走了。”斯內普的聲音打破了持續數小時的死寂,低沉,冰冷,毫無溫度。
安比岡斯愣住了,以為自己聽錯了。“教……教授?還有九桶……”
“我說,你可以走了。”斯內普重複道,語氣不容置疑。他的目光在她沾滿汙漬的袍袖、蒼白疲憊的臉以及微微顫抖的手上停留了極其短暫的一瞬,快得讓人以為是錯覺。“還是說,你更願意留下,處理完剩下的?”
安比岡斯猛地搖頭,巨大的疲憊和突如其來的解脫讓她幾乎站立不穩。“不……謝謝教授。”她聲音沙啞,連忙脫下厚重的龍皮手套,手指因為長時間束縛而有些僵硬麻木。
斯內普不再看她,重新低下頭,仿佛她根本不存在。
安比岡斯幾乎是踉蹌著逃離了那間充滿惡臭和冰冷沉默的辦公室。走廊裡清冷的空氣湧入肺腑,讓她有種重獲新生的錯覺。她靠在冰冷的石牆上,大口喘息,試圖驅散鼻腔裡頑固的惡臭和心頭殘留的寒意。
回到寂靜的斯萊特林公共休息室,壁爐的火焰已經熄滅,隻剩微弱的餘燼散發著紅光。阿斯托利亞顯然已經休息了。安比岡斯拖著疲憊的身體走進空無一人的盥洗室,打開水龍頭,用冰冷刺骨的水一遍遍衝洗著臉和手臂,試圖洗掉那令人作嘔的氣味和粘膩感。